Silver 11 波紋
相較於別人家,他們大概幾乎沒有主從之間應有的,上司跟部屬的感覺。
除了公務以外,平常會互相對練、共同訓練,與其說傑洛德是軍師,洛斐覺得他更像老師。
——你是說怎麼我怎麼弄得這麼狼狽?我剛剛跟一個小兵打架,放心放心!我沒被傷到!我在念書的時候就已經累積大量互毆的實戰經驗!單挑我很有把握的,順便給你一個機會教育——『對待敵人千萬不要心軟』。否則等上了戰場,我可沒辦法像現在隨時跟在你左右!
會跟小兵互毆的軍師,史上大概也就他這麼一個了吧……一想到那時看傑洛德一身狼狽,本來還以為對方是在領地內遇到了什麼意外的襲擊,是該動手去搜尋間諜了,不料一問之下對方居然是才剛跟小兵打完架……洛斐掩面,無法言語。
軍師大人,你也太好勇!
——哈哈!你看你的眼睛,都已經瘀青了!沒想到你這麼心軟,隨便一個淒美動人愛情故事,就猶豫了,因為這種理由折損士兵也太好笑了吧!如果不能狠下心來……會沒有人要跟著你喔!
某次出戰的時候,因為自己一時動搖心軟而導致出師不利……最後贏是贏了,卻也帶來不在原本預期的損害,因此被訓了頓……雖然訓話內容一點教訓的感覺都沒有。
順便一提,什麼淒美動人的愛情故事根本就不存在,但他因敵人的話語而心軟動搖導致失誤,是事實。
——你太善良了,雖然我挺欣賞你這點的,但這會成為你最大的弱點,怎麼?……剛剛的突襲……我這只是小傷而已,是我自己沒注意到,不是你的錯……好吧!你真感到抱歉的話,下次對敵人就不要心軟!
總說洛斐太善良、容易心軟,是優點也是缺點,但他完全不覺得自家軍師有資格說這句話,因為真要說起來,就洛斐來看,軍師大人總是很寬容他……幾乎到了縱容的地步。
說是過度保護應該也沒什麼問題。洛斐覺得自己真是會被軍師給寵壞!
訓話的時候幾乎沒什麼責罵的感覺,反而常常夾雜一堆奇怪的誇飾跟玩笑……比起教訓,更像是戲弄。雖然洛斐不會因為這樣就沒把傑洛德的話放在心上,但從旁人的角度來看,軍師對團長的很多發言,可能都很沒說服力吧。
而且那個身為輔佐役的人,也常常做出一些不是身為一個軍師會要做的事情。
——為什麼要揍我?身為臣下替主上擋刀是應該!作為你的軍師,因為我的計策漏算,而讓你身陷危險,我難辭其咎,我怎麼可能看著你在前面衝鋒陷陣,自己卻若無其事地躲在後方,那樣的話……我根本就不配當你的軍師……
因為擅自衝上前幫他擋刀結果挨了一刀,洛斐因傑洛德為自己負傷而感到自責,又因對方少有的莽撞行為弄得火大,同時發現對方完全不認為自己哪裡有錯,反而這是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氣不過的他便一拳揍下——往傷者的腦袋打了下去。
這傢伙,跟他以往觀念中軍師的形象完全不符合!到底是鬧哪樣!一般軍師不是都退居幕後,協助自己的主子運籌帷幄,並且不上前線的嗎?他家這個完全不是!光與印象不合也就算了,問題是還會衝的比指揮官快啊!
不要一說完指揮官要顧好自己的安全就先衝出去,軍師!你也給我顧好自己啊軍師!一個輔佐役衝那麼快是在做什麼啊!不想若無其事的躲在後方當然沒問題,但也不要若無其事的衝在最前面啊!
洛斐總為傑洛德這把指揮官保護的好好的行為感到頭痛,他知道,他怎麼說都是一領領主、也是傭兵團的團長,不用軍師一再提醒,他很清楚自己是不能隨便出事情的,但同樣的,他的軍師也不能隨便就給他出事!這不只是他個人的想法,他相信海皇傭兵團的成員們一定同樣會關心他們軍師大人的情況,因為那日造成傑洛德負傷的兇手,最後不是被送交到洛斐手上處置,而是被底下傭兵團的成員們逮去『私刑』了——經過洛斐的『默許』以後。
他發現,傑洛德對自己的人身安全,像是一點考慮都沒有似的,好像只要洛斐沒事,就算讓他斷手剁腳都無所謂一樣。
洛斐知道傑洛德不是不知變通的人,但確實是個固執的傢伙。如果他真的把洛斐的安全擺在第一位,那……這個考慮,好像不是不可能?
而且,因為傑洛德的行為跟反應讓洛斐覺得太奇怪,在發生了軍師把自己當成團長的盾牌的事情以後,洛斐重新審視了傑洛德這個人。
——你說我側腰的舊疤痕?哈、哈哈……那只是年少輕狂不懂事、不小心留下的……不用太在意啦。
他的軍師心裡有道傷痕,很深很深的傷口,表面癒合了,裡面卻還是殘破不堪。
他隱約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軍師似乎在害怕著什麼,但他不知道那是什麼——那一定是軍師以前遭遇過的什麼吧,也不知道該怎麼問……那好像是無法輕易問出答案的事情。
洛斐的視線落到手上的,不久前從酒館玩到盡興之後回來的捷克豪紳一起帶回來的,不知是什麼時候整理好的報告書。
「捷克還真的把『我想知道的事情』給『全部』調查好了啊……這該不會是他早就備好的文件吧,不然這速度也太快了點……」
看著這份數少卻滿是重點、沒有任何多餘東西的報告書,洛斐忍不住感到佩服。儘管平日總是那樣瘋瘋癲癲打死都不正經的樣子,捷克豪紳果真不愧是獸王之師的要員。
而捷克豪紳所給上來的這個東西……正因為太過簡單卻深入……
洛斐連笑都笑不出來。
報告書的內容太過詳細了,除了洛斐想知道的事情以外,連洛斐『沒有想到要探究』的事情都一起記載個清楚明白,這令他不禁懷疑捷克豪紳是否有意捅軍師一刀。
他確信這上面詳細到一個詭異境界的內容,絕對不會是軍師想要讓自己知道的東西。
「……雖然大約知道他以前也是個指揮官,不過……」
看完以後,也終於清楚了——為什麼那傢伙會如此的不像個軍師。
——如果你成為一個運籌帷幄的指揮官、冷酷無情的君主,你可以站在時代的尖端、但你也會失去這些人民的笑容,因為你很強的話,他們會怕你。我是你的軍師,我輔佐你的方法,只有一種,就是把我曾經走過的路,複製一遍給你走,但我不會讓你的跟隨者懼怕你!既然我已經體會過那種寂寞,就絕對……不會讓你也走到那一步。
想起某次傑洛德對他說的話,洛斐斂起眼簾。
他的軍師很瞭解……負面的後果。比起正面的,他更瞭解負面的……洛斐的視線重新落回報告書上。
仔細想想,一但牽涉到可能提及過去時期的話題,傑洛德的眼睛總會失去笑意。軍師可能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事實上,洛斐看的一清二處。
將報告書拋到半空中——他什麼也沒說,一團火便襲上那疊紙張,在落地以前那份報告便全數化為灰燼,再來在這明明門窗緊閉的室內又是一陣風吹起,將灰燼帶進垃圾桶,沒有留在地毯上。
重新張開眼睛的洛斐轉身望向窗外,從他那可以直接看到就蓋在旁邊的訓練場——他看到正在對練的查爾斯跟娜夏兒。
就算人是待在遠處,他仍可以感覺訓練場那緊張卻令人感到快樂的氣氛,可惜現在那些情緒無法融入他的心中。
「……你這不也是在逼我嗎?傑洛德……」
我可是,做好了覺悟,現在才會在這裡的。
因為幾日前獲得的消息,洛斐將城內的事情交代給以捷克豪紳為首的幾名傭兵團要員後,跟傑洛德一同前往兇獸谷地……當然毫不意外的,先經歷了捷克豪紳的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
——不要不要不要!親愛的偏心!最近只跟軍師大人出去玩出去約會,卻把人家晾在一旁……不開心!吃醋!人家不依!
不得不說,雖然捷克豪紳總是愛搞這種三流戲碼,惹的他頭痛不已、軍師笑得更是燦爛……但每次都可以有新花樣跟不會重複的台詞,不得不說這也很厲害。
相處兩年下來,其實該如何應付捷克豪紳,洛斐自然都有一套辦法……雖然他對於如此瞭解這隻白兔的自己,感到相當心情複雜。
為了安撫魔術師,他抬手輕按住捷克豪紳的雙肩。
——因為我只能信任你了,所以才會交給你的,我不在城內的時候就只剩下你可以幫我了,我相信你可以讓我依靠的,捷克……難道說,是我弄錯了嗎?
順便搭配無辜水汪汪的眼神。嗯,這都是跟面前這兔子學的。
一邊眾人看到徹底傻了眼,沒想到指揮官居然會這樣子反擊兔子……當時受到衝擊的人好像還包括傑洛德在內。
被這樣鄭重託付的白兔魔術師,兩眼睜大愣了數秒,想是沒有料到指揮官會這樣回應他,而後,他開心到跳來跑去到處灑撲克牌。
——既然是親愛的最重要的愛,我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啊啊、親愛的指揮官,你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在你不在的期間,我會替你搞定一切,完全不用操心!
——謝謝……如果你等等會記得要把這些撲克牌撿回去,我會更開心。
簡單搞定!轉身背對捷克豪紳的同時,洛斐的表情整個垮下。天啊這種話也虧他能說得出來……
眼角撇到傑洛德欲言又止的表情,洛斐不想去猜測軍師的沉默是什麼意思。
搞定兔子,接著就可以無阻礙的出發了。
而在這時,一隻大手拍到自己肩膀上。洛斐微頓,困惑的回過頭看去。
——咪,指揮官那我難道只是附屬品嗎?
——……雷凱爾,你不要學那死兔子胡鬧算我求你了。
——你自己說你只能信任他,我才這樣問你的啊。咪。
——你明明知道我是為了什麼才留你跟查爾斯他們跟那傢伙一起辦事……還是說,其實你是在報復我這安排?
之後,經過長途跋涉終於抵達兇獸谷地的他們,意外巧遇了夜王軍,同時突然遭受不明敵人的攻擊……這是現在發生的事情。
「傑洛德、危險!」
洛斐抽劍踏步,迅速的擋在傑洛德身後,打退了那對……尖銳的爪子。
「主上!」
「嘖……戰場上別發愣!這不是你常跟我說的話嗎?備戰啦!」
洛斐動作有些不自然的側身,沒有回頭去看傑洛德,儘管他聽到軍師緊張的聲音。
現在不是在那裏慢慢關心細節事情的時候。
隨後他們發現,那些身分不明的敵人本來就是夜王軍的目標,而他們只是不幸在這個時間點來到這裏,倒楣被捲入雙方之間的紛爭。
因為先被襲擊,加上與夜王軍並沒有有害關係,他們決定與夜王軍聯手擊退敵人。
一場激鬥以後,先來襲擊的敵方也退散,夜王軍簡單與他們點個頭當作打招呼,就指揮軍隊繼續追捕目標。
……這什麼讓人覺得莫名其妙的態度……看著遠去的夜王軍,洛斐不滿的在內心抱怨。他拿出一塊布,擦拭掉劍上的血液。
「呼!終於把那些奇怪的傢伙擊退了,是夜族的變異者吧!從外型特徵與攻擊模式來推斷的話……唔!」
不小心動作有些大,洛斐忽然覺得肩頭一陣刺痛。他往自己左肩看去,發現是剛才幫傑洛德擋下襲擊的時候被抓破的傷口。
還好傷口沒有很深的樣子,看起來也很正常……
洛斐冷靜的看著自己的傷勢,但身邊軍師的聲音卻失去平時的冷靜。
「我不會看錯的!你……被敵人的利爪抓傷了!」
傑洛德一把拉過洛斐,後者嚇了一跳,還差點失去平衡跌倒。他訝異的看向傑洛德,軍師臉上是滿滿的慌亂色彩。
怎、怎麼這麼驚慌失措的樣子?我受傷的本人都沒這麼驚恐了啊?反而傑洛德這樣子讓我比較受到驚嚇……
洛斐感到相當愕然。
「我沒事啦,你先別這麼激動……哇啊!」
本想安撫傑洛德難得失控的情緒,卻被對方一把直接按倒。
傑洛德幾乎是壓在他身上了。咦、不是只是檢察傷勢嗎?幹嘛壓上來、還整個限制住行動空間?
「喂、我說……」
「別、別動……」
傑洛德手忙腳亂的拉開他的衣領,動作太過凌亂反而惹的洛斐吃痛。他連忙伸手拉住傑洛德的動作,努力的想讓對方把自己的話聽進去。
「真的!都過一段時間了,我也不覺得陽光照下來很燙什麼的,只是有點刺眼而已。喂喂!不要把衣服扯破了,我這樣怎麼走回去!傑洛德我說啊!」
而那個壓在他身上的人壓根沒在聽他說話,只差沒把衣服給撕了,剝開衣服看到底下的傷口時,傑洛德小小輕呼。
「怎麼可能!傷口竟然沒有黑化……」
「我說你快從我身上起來!」
只差沒有一腳把傑洛德給踹開,被箝制的渾身不自在的洛斐終於重新得回自由。他好不容易重新站起身,抬頭一看,映入眼簾的卻是軍師那副痛心的表情。
天啊,認識到現在,還沒有看過傑洛德這個樣子……
傑洛德沒有放開洛斐的手,但也不是蠻力抓著。他放鬆力道,小心的握著洛斐的手,語氣輕顫,雖然強壓下心慌,卻難掩動搖。
「下次,不要再做這麼危險的事了。」
然後他閉上眼,長吁了口氣。
洛斐眨了眨眼,眉頭輕皺。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可是我沒事,這也是真的啊。」
他知道的,被變異者弄傷的人,很容易變成下一個狂化變異者……剛才是因為正在戰鬥中,他沒有閒時間去理會這個問題,但在戰鬥結束以後,他除了些微失血以外,不覺得身體哪裡有任何異狀。可能他看起來不怎麼關心這件事情,其實他是有在注意的。
不過顯然自家軍師根本當作他漠不關心,比他這受傷的當事人還緊張上好幾倍。
「但是,夜族會追緝狂化變異者,是因為被變異者咬傷的人,很容易變成下一個狂化變異者……而你,方才竟然被敵人直接用利爪抓傷,我幾乎快失去理……」
話說到這裏傑洛德就自己打住。一想到萬一的後果,他就感到全身發冷。
要是變成那樣的話……不,現在主上的傷就是自己粗心大意的錯。
但他還沒來得及接下去說些什麼,就像是發覺到他的想法,洛斐提起無奈的笑容,輕輕拍了拍軍師的頭。
「你是想到哪裡去了,你沒有犯錯。」
「可是、主上……」
傑洛德還想說什麼,迎面望上洛斐的笑容之後就全數吞回去了。
你沒有錯——他的主上,用溫柔的口吻這樣說。
傑洛德感受到一陣暖意,這就是他的主上的溫柔——同時是優點也是缺點的溫柔。
可是,與此同時,他仍感受到心底揮之不去的——從來都沒有少過的陰冷。
——但是主上,你不明白……
他什麼都沒能說,洛斐就接著開口,連帶打斷了他的思緒。
「總之,事實就擺在眼前,我的傷口確實沒有惡化,而我也沒有進入轉化階段。」
回握住軍師那輕微顫抖的手,洛斐發現傑洛德的手溫有些異常的冰涼,這才注意到對方嚇到冒了身冷汗……他擔心的看著對方。
「傑洛德……你還好嗎?」
此時軍師才發現自己的失常反而令指揮官擔心了。
「我沒事,抱歉……是我失控了。」
「你不用道歉啊……」
洛斐嘆氣,他感覺很無奈。該怎麼說傑洛德才會懂呢……
取回冷靜抓回思緒,傑洛德才開始分析剛才發生的狀況。
「確實,我也認為你沒有被感染的跡象。啊!我明白了,原來如此,我忽略了真正的重點,那些與我們一起作戰的可是正規的夜王軍。」
喔,看起來軍師大人終於恢復常態了。理解到這點的洛斐提起微笑。
「這跟夜王軍有什麼關係?」
他提問,等著軍師接下來的說法。
「若是這樣,這件事就有三種解釋,第一、這些狂化變異者不具有感染力;第二、他們並非夜族,而是偽裝為夜族的其他種族;第三、你本身具有不被感染的因素,例如防禦魔法道具。」
但是第三個是不可能的,洛斐先行自行否定掉了,因為他自己知道他身上沒有那種道具。第一個先不管,不過第二個……
「你怎麼會想到推論那些變異者,可能是偽裝的其他種族?」
「一般追緝狂化變異者,只需要上層貴族派出武裝軍隊就好。而眾目睽睽下,你被夜族的狂化變異者抓傷,夜王軍竟然沒有做出任何動作。那麼,只有一個可能,他們不需要跟我們有所交集。」
如果發生了意外的眷族的產生,他們是不可能放置不管的才對,然而剛才對於洛斐的負傷,他們卻連一點關心的感覺都沒有……
洛斐點點頭。
「不論那些敵人是否為夜族、也不管他們起衝突的原因嗎?」
「嗯。」
這時傑洛德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表情尷尬,迅速放開落斐的手。
軍師終於真正理智歸位了啊……強迫自己的嘴角維持原位不要往上提,洛斐看著傑洛德輕了嗓,接著說道。
「也許,對那些夜族而言,我們只是碰巧經過此處、遭到波及的冒險者而已,何況,他們絕對篤定了你不會變成他們的眷族……」
說著,傑洛德露出複雜的神情。
「我有不好的預感,這件事情一定還沒結束。」
除了公務以外,平常會互相對練、共同訓練,與其說傑洛德是軍師,洛斐覺得他更像老師。
——你是說怎麼我怎麼弄得這麼狼狽?我剛剛跟一個小兵打架,放心放心!我沒被傷到!我在念書的時候就已經累積大量互毆的實戰經驗!單挑我很有把握的,順便給你一個機會教育——『對待敵人千萬不要心軟』。否則等上了戰場,我可沒辦法像現在隨時跟在你左右!
會跟小兵互毆的軍師,史上大概也就他這麼一個了吧……一想到那時看傑洛德一身狼狽,本來還以為對方是在領地內遇到了什麼意外的襲擊,是該動手去搜尋間諜了,不料一問之下對方居然是才剛跟小兵打完架……洛斐掩面,無法言語。
軍師大人,你也太好勇!
——哈哈!你看你的眼睛,都已經瘀青了!沒想到你這麼心軟,隨便一個淒美動人愛情故事,就猶豫了,因為這種理由折損士兵也太好笑了吧!如果不能狠下心來……會沒有人要跟著你喔!
某次出戰的時候,因為自己一時動搖心軟而導致出師不利……最後贏是贏了,卻也帶來不在原本預期的損害,因此被訓了頓……雖然訓話內容一點教訓的感覺都沒有。
順便一提,什麼淒美動人的愛情故事根本就不存在,但他因敵人的話語而心軟動搖導致失誤,是事實。
——你太善良了,雖然我挺欣賞你這點的,但這會成為你最大的弱點,怎麼?……剛剛的突襲……我這只是小傷而已,是我自己沒注意到,不是你的錯……好吧!你真感到抱歉的話,下次對敵人就不要心軟!
總說洛斐太善良、容易心軟,是優點也是缺點,但他完全不覺得自家軍師有資格說這句話,因為真要說起來,就洛斐來看,軍師大人總是很寬容他……幾乎到了縱容的地步。
說是過度保護應該也沒什麼問題。洛斐覺得自己真是會被軍師給寵壞!
訓話的時候幾乎沒什麼責罵的感覺,反而常常夾雜一堆奇怪的誇飾跟玩笑……比起教訓,更像是戲弄。雖然洛斐不會因為這樣就沒把傑洛德的話放在心上,但從旁人的角度來看,軍師對團長的很多發言,可能都很沒說服力吧。
而且那個身為輔佐役的人,也常常做出一些不是身為一個軍師會要做的事情。
——為什麼要揍我?身為臣下替主上擋刀是應該!作為你的軍師,因為我的計策漏算,而讓你身陷危險,我難辭其咎,我怎麼可能看著你在前面衝鋒陷陣,自己卻若無其事地躲在後方,那樣的話……我根本就不配當你的軍師……
因為擅自衝上前幫他擋刀結果挨了一刀,洛斐因傑洛德為自己負傷而感到自責,又因對方少有的莽撞行為弄得火大,同時發現對方完全不認為自己哪裡有錯,反而這是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氣不過的他便一拳揍下——往傷者的腦袋打了下去。
這傢伙,跟他以往觀念中軍師的形象完全不符合!到底是鬧哪樣!一般軍師不是都退居幕後,協助自己的主子運籌帷幄,並且不上前線的嗎?他家這個完全不是!光與印象不合也就算了,問題是還會衝的比指揮官快啊!
不要一說完指揮官要顧好自己的安全就先衝出去,軍師!你也給我顧好自己啊軍師!一個輔佐役衝那麼快是在做什麼啊!不想若無其事的躲在後方當然沒問題,但也不要若無其事的衝在最前面啊!
洛斐總為傑洛德這把指揮官保護的好好的行為感到頭痛,他知道,他怎麼說都是一領領主、也是傭兵團的團長,不用軍師一再提醒,他很清楚自己是不能隨便出事情的,但同樣的,他的軍師也不能隨便就給他出事!這不只是他個人的想法,他相信海皇傭兵團的成員們一定同樣會關心他們軍師大人的情況,因為那日造成傑洛德負傷的兇手,最後不是被送交到洛斐手上處置,而是被底下傭兵團的成員們逮去『私刑』了——經過洛斐的『默許』以後。
他發現,傑洛德對自己的人身安全,像是一點考慮都沒有似的,好像只要洛斐沒事,就算讓他斷手剁腳都無所謂一樣。
洛斐知道傑洛德不是不知變通的人,但確實是個固執的傢伙。如果他真的把洛斐的安全擺在第一位,那……這個考慮,好像不是不可能?
而且,因為傑洛德的行為跟反應讓洛斐覺得太奇怪,在發生了軍師把自己當成團長的盾牌的事情以後,洛斐重新審視了傑洛德這個人。
——你說我側腰的舊疤痕?哈、哈哈……那只是年少輕狂不懂事、不小心留下的……不用太在意啦。
他的軍師心裡有道傷痕,很深很深的傷口,表面癒合了,裡面卻還是殘破不堪。
他隱約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軍師似乎在害怕著什麼,但他不知道那是什麼——那一定是軍師以前遭遇過的什麼吧,也不知道該怎麼問……那好像是無法輕易問出答案的事情。
洛斐的視線落到手上的,不久前從酒館玩到盡興之後回來的捷克豪紳一起帶回來的,不知是什麼時候整理好的報告書。
「捷克還真的把『我想知道的事情』給『全部』調查好了啊……這該不會是他早就備好的文件吧,不然這速度也太快了點……」
看著這份數少卻滿是重點、沒有任何多餘東西的報告書,洛斐忍不住感到佩服。儘管平日總是那樣瘋瘋癲癲打死都不正經的樣子,捷克豪紳果真不愧是獸王之師的要員。
而捷克豪紳所給上來的這個東西……正因為太過簡單卻深入……
洛斐連笑都笑不出來。
報告書的內容太過詳細了,除了洛斐想知道的事情以外,連洛斐『沒有想到要探究』的事情都一起記載個清楚明白,這令他不禁懷疑捷克豪紳是否有意捅軍師一刀。
他確信這上面詳細到一個詭異境界的內容,絕對不會是軍師想要讓自己知道的東西。
「……雖然大約知道他以前也是個指揮官,不過……」
看完以後,也終於清楚了——為什麼那傢伙會如此的不像個軍師。
——如果你成為一個運籌帷幄的指揮官、冷酷無情的君主,你可以站在時代的尖端、但你也會失去這些人民的笑容,因為你很強的話,他們會怕你。我是你的軍師,我輔佐你的方法,只有一種,就是把我曾經走過的路,複製一遍給你走,但我不會讓你的跟隨者懼怕你!既然我已經體會過那種寂寞,就絕對……不會讓你也走到那一步。
想起某次傑洛德對他說的話,洛斐斂起眼簾。
他的軍師很瞭解……負面的後果。比起正面的,他更瞭解負面的……洛斐的視線重新落回報告書上。
仔細想想,一但牽涉到可能提及過去時期的話題,傑洛德的眼睛總會失去笑意。軍師可能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事實上,洛斐看的一清二處。
將報告書拋到半空中——他什麼也沒說,一團火便襲上那疊紙張,在落地以前那份報告便全數化為灰燼,再來在這明明門窗緊閉的室內又是一陣風吹起,將灰燼帶進垃圾桶,沒有留在地毯上。
重新張開眼睛的洛斐轉身望向窗外,從他那可以直接看到就蓋在旁邊的訓練場——他看到正在對練的查爾斯跟娜夏兒。
就算人是待在遠處,他仍可以感覺訓練場那緊張卻令人感到快樂的氣氛,可惜現在那些情緒無法融入他的心中。
「……你這不也是在逼我嗎?傑洛德……」
我可是,做好了覺悟,現在才會在這裡的。
因為幾日前獲得的消息,洛斐將城內的事情交代給以捷克豪紳為首的幾名傭兵團要員後,跟傑洛德一同前往兇獸谷地……當然毫不意外的,先經歷了捷克豪紳的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
——不要不要不要!親愛的偏心!最近只跟軍師大人出去玩出去約會,卻把人家晾在一旁……不開心!吃醋!人家不依!
不得不說,雖然捷克豪紳總是愛搞這種三流戲碼,惹的他頭痛不已、軍師笑得更是燦爛……但每次都可以有新花樣跟不會重複的台詞,不得不說這也很厲害。
相處兩年下來,其實該如何應付捷克豪紳,洛斐自然都有一套辦法……雖然他對於如此瞭解這隻白兔的自己,感到相當心情複雜。
為了安撫魔術師,他抬手輕按住捷克豪紳的雙肩。
——因為我只能信任你了,所以才會交給你的,我不在城內的時候就只剩下你可以幫我了,我相信你可以讓我依靠的,捷克……難道說,是我弄錯了嗎?
順便搭配無辜水汪汪的眼神。嗯,這都是跟面前這兔子學的。
一邊眾人看到徹底傻了眼,沒想到指揮官居然會這樣子反擊兔子……當時受到衝擊的人好像還包括傑洛德在內。
被這樣鄭重託付的白兔魔術師,兩眼睜大愣了數秒,想是沒有料到指揮官會這樣回應他,而後,他開心到跳來跑去到處灑撲克牌。
——既然是親愛的最重要的愛,我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啊啊、親愛的指揮官,你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在你不在的期間,我會替你搞定一切,完全不用操心!
——謝謝……如果你等等會記得要把這些撲克牌撿回去,我會更開心。
簡單搞定!轉身背對捷克豪紳的同時,洛斐的表情整個垮下。天啊這種話也虧他能說得出來……
眼角撇到傑洛德欲言又止的表情,洛斐不想去猜測軍師的沉默是什麼意思。
搞定兔子,接著就可以無阻礙的出發了。
而在這時,一隻大手拍到自己肩膀上。洛斐微頓,困惑的回過頭看去。
——咪,指揮官那我難道只是附屬品嗎?
——……雷凱爾,你不要學那死兔子胡鬧算我求你了。
——你自己說你只能信任他,我才這樣問你的啊。咪。
——你明明知道我是為了什麼才留你跟查爾斯他們跟那傢伙一起辦事……還是說,其實你是在報復我這安排?
之後,經過長途跋涉終於抵達兇獸谷地的他們,意外巧遇了夜王軍,同時突然遭受不明敵人的攻擊……這是現在發生的事情。
「傑洛德、危險!」
洛斐抽劍踏步,迅速的擋在傑洛德身後,打退了那對……尖銳的爪子。
「主上!」
「嘖……戰場上別發愣!這不是你常跟我說的話嗎?備戰啦!」
洛斐動作有些不自然的側身,沒有回頭去看傑洛德,儘管他聽到軍師緊張的聲音。
現在不是在那裏慢慢關心細節事情的時候。
隨後他們發現,那些身分不明的敵人本來就是夜王軍的目標,而他們只是不幸在這個時間點來到這裏,倒楣被捲入雙方之間的紛爭。
因為先被襲擊,加上與夜王軍並沒有有害關係,他們決定與夜王軍聯手擊退敵人。
一場激鬥以後,先來襲擊的敵方也退散,夜王軍簡單與他們點個頭當作打招呼,就指揮軍隊繼續追捕目標。
……這什麼讓人覺得莫名其妙的態度……看著遠去的夜王軍,洛斐不滿的在內心抱怨。他拿出一塊布,擦拭掉劍上的血液。
「呼!終於把那些奇怪的傢伙擊退了,是夜族的變異者吧!從外型特徵與攻擊模式來推斷的話……唔!」
不小心動作有些大,洛斐忽然覺得肩頭一陣刺痛。他往自己左肩看去,發現是剛才幫傑洛德擋下襲擊的時候被抓破的傷口。
還好傷口沒有很深的樣子,看起來也很正常……
洛斐冷靜的看著自己的傷勢,但身邊軍師的聲音卻失去平時的冷靜。
「我不會看錯的!你……被敵人的利爪抓傷了!」
傑洛德一把拉過洛斐,後者嚇了一跳,還差點失去平衡跌倒。他訝異的看向傑洛德,軍師臉上是滿滿的慌亂色彩。
怎、怎麼這麼驚慌失措的樣子?我受傷的本人都沒這麼驚恐了啊?反而傑洛德這樣子讓我比較受到驚嚇……
洛斐感到相當愕然。
「我沒事啦,你先別這麼激動……哇啊!」
本想安撫傑洛德難得失控的情緒,卻被對方一把直接按倒。
傑洛德幾乎是壓在他身上了。咦、不是只是檢察傷勢嗎?幹嘛壓上來、還整個限制住行動空間?
「喂、我說……」
「別、別動……」
傑洛德手忙腳亂的拉開他的衣領,動作太過凌亂反而惹的洛斐吃痛。他連忙伸手拉住傑洛德的動作,努力的想讓對方把自己的話聽進去。
「真的!都過一段時間了,我也不覺得陽光照下來很燙什麼的,只是有點刺眼而已。喂喂!不要把衣服扯破了,我這樣怎麼走回去!傑洛德我說啊!」
而那個壓在他身上的人壓根沒在聽他說話,只差沒把衣服給撕了,剝開衣服看到底下的傷口時,傑洛德小小輕呼。
「怎麼可能!傷口竟然沒有黑化……」
「我說你快從我身上起來!」
只差沒有一腳把傑洛德給踹開,被箝制的渾身不自在的洛斐終於重新得回自由。他好不容易重新站起身,抬頭一看,映入眼簾的卻是軍師那副痛心的表情。
天啊,認識到現在,還沒有看過傑洛德這個樣子……
傑洛德沒有放開洛斐的手,但也不是蠻力抓著。他放鬆力道,小心的握著洛斐的手,語氣輕顫,雖然強壓下心慌,卻難掩動搖。
「下次,不要再做這麼危險的事了。」
然後他閉上眼,長吁了口氣。
洛斐眨了眨眼,眉頭輕皺。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可是我沒事,這也是真的啊。」
他知道的,被變異者弄傷的人,很容易變成下一個狂化變異者……剛才是因為正在戰鬥中,他沒有閒時間去理會這個問題,但在戰鬥結束以後,他除了些微失血以外,不覺得身體哪裡有任何異狀。可能他看起來不怎麼關心這件事情,其實他是有在注意的。
不過顯然自家軍師根本當作他漠不關心,比他這受傷的當事人還緊張上好幾倍。
「但是,夜族會追緝狂化變異者,是因為被變異者咬傷的人,很容易變成下一個狂化變異者……而你,方才竟然被敵人直接用利爪抓傷,我幾乎快失去理……」
話說到這裏傑洛德就自己打住。一想到萬一的後果,他就感到全身發冷。
要是變成那樣的話……不,現在主上的傷就是自己粗心大意的錯。
但他還沒來得及接下去說些什麼,就像是發覺到他的想法,洛斐提起無奈的笑容,輕輕拍了拍軍師的頭。
「你是想到哪裡去了,你沒有犯錯。」
「可是、主上……」
傑洛德還想說什麼,迎面望上洛斐的笑容之後就全數吞回去了。
你沒有錯——他的主上,用溫柔的口吻這樣說。
傑洛德感受到一陣暖意,這就是他的主上的溫柔——同時是優點也是缺點的溫柔。
可是,與此同時,他仍感受到心底揮之不去的——從來都沒有少過的陰冷。
——但是主上,你不明白……
他什麼都沒能說,洛斐就接著開口,連帶打斷了他的思緒。
「總之,事實就擺在眼前,我的傷口確實沒有惡化,而我也沒有進入轉化階段。」
回握住軍師那輕微顫抖的手,洛斐發現傑洛德的手溫有些異常的冰涼,這才注意到對方嚇到冒了身冷汗……他擔心的看著對方。
「傑洛德……你還好嗎?」
此時軍師才發現自己的失常反而令指揮官擔心了。
「我沒事,抱歉……是我失控了。」
「你不用道歉啊……」
洛斐嘆氣,他感覺很無奈。該怎麼說傑洛德才會懂呢……
取回冷靜抓回思緒,傑洛德才開始分析剛才發生的狀況。
「確實,我也認為你沒有被感染的跡象。啊!我明白了,原來如此,我忽略了真正的重點,那些與我們一起作戰的可是正規的夜王軍。」
喔,看起來軍師大人終於恢復常態了。理解到這點的洛斐提起微笑。
「這跟夜王軍有什麼關係?」
他提問,等著軍師接下來的說法。
「若是這樣,這件事就有三種解釋,第一、這些狂化變異者不具有感染力;第二、他們並非夜族,而是偽裝為夜族的其他種族;第三、你本身具有不被感染的因素,例如防禦魔法道具。」
但是第三個是不可能的,洛斐先行自行否定掉了,因為他自己知道他身上沒有那種道具。第一個先不管,不過第二個……
「你怎麼會想到推論那些變異者,可能是偽裝的其他種族?」
「一般追緝狂化變異者,只需要上層貴族派出武裝軍隊就好。而眾目睽睽下,你被夜族的狂化變異者抓傷,夜王軍竟然沒有做出任何動作。那麼,只有一個可能,他們不需要跟我們有所交集。」
如果發生了意外的眷族的產生,他們是不可能放置不管的才對,然而剛才對於洛斐的負傷,他們卻連一點關心的感覺都沒有……
洛斐點點頭。
「不論那些敵人是否為夜族、也不管他們起衝突的原因嗎?」
「嗯。」
這時傑洛德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表情尷尬,迅速放開落斐的手。
軍師終於真正理智歸位了啊……強迫自己的嘴角維持原位不要往上提,洛斐看著傑洛德輕了嗓,接著說道。
「也許,對那些夜族而言,我們只是碰巧經過此處、遭到波及的冒險者而已,何況,他們絕對篤定了你不會變成他們的眷族……」
說著,傑洛德露出複雜的神情。
「我有不好的預感,這件事情一定還沒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