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ver 21 選定
金髮青年忘記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隱約記得大概是剛與現在這個主上認識不久的事情吧。
那時他才剛接觸海皇傭兵團的事務,一切還未正式步上軌道,第一次從領導地位轉為輔佐位階也讓他多少不是很上手,花了一些時間才習慣後來的步調。
選他做為軍師似乎是海皇傭兵團團長的獨斷決定,沒有跟任何人商量過,所以團內的傭兵也多多少少對他這幾乎像是空降一樣的軍師感到不滿,因為這樣而頂撞團長跟團長大吵大鬧的人也有。
現在已經不在傭兵團裡了的,當時與團長起衝突的一名傭兵和團長在指揮官辦公室大吵,雖然藍髮青年特意不讓他知道這些事情,但他多多少少也是瞭解的,那時他正好在辦公室門外聽到一點事情,並透過門縫看到裡面的情況。
面對部下激烈的態度,藍髮青年先是低頭輕嘆了口氣,而後抬起頭來瞇起眼睛,頓時該名傭兵不再吵鬧,隔日竟也安靜的主動退出傭兵團……不只那名傭兵,好幾個對團長的做法不滿的傭兵們竟像約好了一樣,都是同樣的決定。這件事情,讓他對藍髮青年抱持更大的興趣與好奇。
那時的他沒有太放在心上,只當作是一時光線折射產生的錯覺,現在想想,他早就有發現到才對。
在那瞇起的眼裡,那與平日不一樣的色彩。
彷彿是……只存在在另一個世界的銀色光輝。
——一定會有的。
——有什麼?
——跟他們一樣,即使看到你的銀色光芒,也不會輕易動搖心神……或者跟我一樣,即使看到也毫不受影響的人,一定存在。因為像我這樣的人,是真正存在的。
——會有嗎?妳的存在已經是不可思議了,要有更多,就是奢望了吧。
——一定會有。不管是聖族、獸族、夜族、妖族……或者是,人族。
「——不要一進來就抓著還沒搞清楚狀況的格雷厄姆,你加入我們傭兵團的事情我還沒傳情報下去,連他也不知道,不要害人一頭霧水還不解釋啊。」
洛斐帶著傑洛德跟伊迪倫——他們的軍師大人跟新成員回到領事館,往辦公室移動的時候,正好就在他的辦公室門外,遇到了似乎正在討論事情的查爾斯跟格雷厄姆。
伊迪倫看到後者,像是瞧見了好久不見的老朋友一樣的湊上去勾過別人的頸子,動作之自然看起來不僅僅是認識對方,還是熟識許久的老友……雖然單看格雷厄姆困擾的表情,並不會覺得這兩個是關係多好的朋友。若不是因為洛斐的發話順便說明了兩人認識的事實,傑洛德跟查爾斯還真的會以為伊迪倫的裝熟功力可稱一絕。
看到伊迪倫的出現,聽聞過對方一些傳聞的查爾斯認出對方,稍感訝異,他悄悄走到傑洛德旁邊,將視線投給指揮官跟軍師,等待他們給個說明。
傑洛德是認為比起由他來說,認識伊迪倫的洛斐應該可以做出更好的說明,所以他沒有說話,只是朝精靈教官笑笑。
結果洛斐沒時間去理會查爾斯,他忙著先從伊迪倫的『魔手』中解救格雷厄姆。
「哎呀!老戰友好久不見敘敘舊啊!嘿格雷厄姆,我們去喝一杯吧!」
「……伊迪倫,你怎麼在這裡?」
格雷厄姆是沒有被伊迪倫的步調牽著鼻子走,卻也說不上毫不受影響。他有些錯愕的看著這突然出現在這裡的獨眼青年,雖然明白是自家團長把人帶回來的,但他沒想透的就是,為什麼團長會帶到這個人回來、或者該說這個人會找上團長然後跟回來?
獨眼的劍鬥士徹底無視禁慾派牧師的疑惑。
「邊喝邊講吧!走啦走啦!」
「不、我……」
「伊迪倫,開銷算自己的,不要記到海皇城帳上。」
聽伊迪倫說要拉著弓箭手牧師去酒吧,洛斐想也不多想的投出這句話。以他對對方的認識……開玩笑,他們傭兵團現在可沒那種娛樂預算。
見現任上司——雖然簽約是等一下的事情——突然來這麼一招,伊迪倫原先笑得開心的臉全垮了下來,晴天霹靂,猶如天堂直入地獄。
「什麼!老大這也太小氣了吧!以前團長都會包算的啊!」
「你……那根本是額外開銷!我才不會用公款幫你攤銷!我就是沒忘記以前你天天喝掉多少開銷才這樣說的!你自己說哪一次你沒抓著我喝掉多少昂貴的飲品?一想到因為那樣害我曾被丟去九級森林一個禮拜我就全身發毛!還有你以為我們現在有多少預算可以給你拿去亂喝!」
「九級森林是我跟你一起去的吧?而且老大,現在是你做主,沒人可以丟你去九級野地啊。還有我才不是亂喝,那是交際!交際!」
「交你頭啦交際!誰管你是不是你跟我一起被丟過去的,那不重要!總之你開銷自己負責不准記帳!我先去跟老闆說好……」
「不!老大!你不能這麼殘忍!」
伊迪倫本想繼續跟洛斐拗,不肯全付,至少攤一半吧!
但當他正想上前拉住洛斐的手耍賴時卻突然後退,沒有繼續扯下去。
伊迪倫忽然的轉變讓傑洛德跟查爾斯沒有明白過來,但曾在同一個傭兵團裡待過的格雷厄姆知道他突然退後的原因為何。
海皇傭兵團成立兩年到今天,雖然已有一段時日,就禁慾派牧師所知,應該還沒有任何人真的見識到洛斐不爽到個境界時會做出什麼事情——也因為這樣,對格雷厄姆這樣跟洛斐認識很久的人來說,獸族魔法師捷克豪紳那多次踰矩讓人無法忍受、連傑洛德都想一劍砍過去、雷凱爾都敬而遠之的,出了名的欠揍不看場合的人,為什麼應該是一再次探洛斐底線,卻沒有遇到任何應該發生的事情?
因此—--
傑洛德跟查爾斯的角度看不到,但伊迪倫跟格雷厄姆可以清楚見到,洛斐的眼神驟變。
就算是格雷厄姆,也很久沒有看到洛斐那副想噴髒話出來的臉色了。
「……伊迪倫,你很厲害,我很久沒看到指揮官這個樣子了。」
格雷厄姆感慨的說道。
他們指揮官的個性自兩年前左右出來闖蕩以來可是變了很多呢。
「咦?真的假的?」
老同僚的話令伊迪倫感到萬分吃驚。
他跟洛斐的這種相處模式其實也是老習慣,他會去跟洛斐亂扯跟對方拗,但在警覺洛斐面色不善的時候就會適時打住。
愛鬧是愛鬧,伊迪倫倒是沒有和對方真的打起來的想法。其實他們是沒有因為這種芝麻綠豆大的小事打過,但誰也不想因為鬧太過而跟好友翻臉。
剛剛好就站在洛斐身後,完全沒能理解狀況的軍師與教官,雖然能從洛斐那些微改變的氣息嗅出一點不同,卻無法真正理解前方兩名聖族故友到底在說些什麼。
格雷厄姆這話倒是提醒洛斐自己的表情變化太明顯了,他嘆了一口氣,順了順頭髮、數次眨眨眼睛,把因為伊迪倫而一時跑位的氣息調整回來——回到『海皇洛斐』的形象。
「你……先簽好你的契約,早點搞定你的問題,接下來你想幹嘛就隨你去,記得不要給我曾家無謂的開銷。查爾斯你們是來找我的吧,等一下也同時一起報告事情吧,再來我還有事情要跟軍師談……還有——」
話說到一半,洛斐覷了眼辦公室的門。
「捷克,不要躲在我辦公室裡面,你是要搞偷襲嗎?如果你跟我說是的話,我只好請你從窗戶出去囉。」
不要問他為什麼知道白兔魔術師窩在他的辦公室裡頭,既然對方可以靠留在他身上的撲克牌知道他在哪裡,他沒道理不能反過來利用這些撲克牌,知道魔力的主人在哪裡。
「親愛的指揮官!這麼做也太狠心腸!我才不會偷襲指揮官,只是想給親愛的一個驚喜!」
從門後傳來驚慌失措一般的叫喊,辦公室的門被用力踹開,只見一隻白兔子衝出來,整個人趴到洛斐身上。
獨眼劍士見指揮官居然連閃也不閃,就這樣任人爬到頭上很是驚訝。怎麼才兩年不見,人可以因為這短暫的時間性情大變?
團長大人被這麼一壓,只是回以淡淡微笑。
「……你就從窗戶下去吧。」
知不知道這樣很重啊你!
處理好伊迪倫的事情、整理好查爾斯跟格雷厄姆送上來的關於海皇鎮的最新資訊、把白兔魔術師打發走……終於把事情告一段落,現在辦公室只剩下洛斐跟傑洛德兩個人。
總算有可以單獨共處的時間了……洛斐悄悄想著,殊不知他本人才是造成這幾天他們兩個沒有獨處機會的主因,要不是他刻意避著傑洛德不見,軍師又何嘗不希望跟他單獨相處?
收好資料,洛斐手抵著下巴狀似思考。目前是沒有可以打斷他接下來的正事的雜事了,現在要和傑洛德……坦白,也是他剛才自己的決定,但……
待在他旁邊少見的一直沒有出聲的傑洛德,難得有些緊張的看著他家主上。
他不知道現在該如何解釋他的心情,緊張是有,興奮……或許也有,還有……那不可忽視的不安。
不得不說,傑洛德有點擔心洛斐會反悔,如果他剛剛說的會跟自己解釋只是一時衝動,現在的沉思是在思考遁逃的方法……他甚至開始想自己要不要先下手為強,斷對方的後路之類的。
不過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到我房間去吧。」
決定事情以後,洛斐的態度倒很乾脆。他抬頭看向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的金髮軍師,輕輕的解釋道。
「除了隔音數一數二的良好以外,還有安放層層的反跟監魔法結界等等的……就算是傭兵團的成員,我等一下要跟你說的事情……我還沒辦法讓他們知道。」
就算信任,也無法告訴他們。
曾經有個人,信誓旦旦的對他說,即使知道了他的秘密,也絕對不會改變對他的態度……那個人,最後沒有遵守承諾。
洛斐知道,不是那個人的錯,因為最不能夠信任的……應該是他這對眼睛吧。
帶著軍師到自己的臥房,洛斐謹慎的鎖上房門、關緊窗戶,拉了張椅子到床旁邊讓傑洛德坐著,自己則一屁股坐到床上。
「好了,現在該怎麼說起呢……」
像是在詢問又比較像是在自問,傑洛德知道對方不是真的在問自己,倒也很耐心的等對方把自己的思緒整理好。
半晌,瞪著天花板發愣一段時間的洛斐才收回視線,望向傑洛德。
「亞雷以前跟我是朋友。」
雖然早就有洛斐要講的鐵定是什麼驚人事實的心理準備,突然被來這麼一下,傑洛德還真有點沒招架住。
沒有太在意軍師愣然的神情,洛斐繼續說下去。
「雖然前幾天軍團戰的樣子根本看不出來吧,那傢伙現在和我可是死敵程度的關係惡劣。先你好幾步找到我的捷克全都有看見,那傢伙毫不忌諱的發表他那扭曲的愛戀,不過三句就是讓人反胃至極的噁心話語……無法想像吧,以前,我跟他還是可以互相託付後背的死黨,真的是好到不能再好的朋友。」
說著,洛斐的右手顫抖的覆上右眼角。
別看他現在這麼平靜的樣子,連手都不會抖,他心底可是緊張個半死,背後冷汗直流。
老實說,他不想面對傑洛德接下來的反應……但是……洛斐的目光停留在傑洛德的左手肘上。
一直逃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知道他的秘密的、又是敵人的人不是不存在,儘管當年洛雅再怎麼行事狠辣,總有一兩個漏網之魚,亞雷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終有一天要講的,這不過是比他預期的還要提前許多……只因為與亞雷重逢的這個契機。
與其讓他重視的人們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波及、無辜捲入,果然還是先讓他們知道,然後再讓他們選擇。
是要留下,還是離開?
前者的選擇,還得建立在『看過』以後,還能保持理性的情況下。
「傑洛德,知道魔眼吧?」
雖然不是很明白主上這看似沒頭沒尾的問句,傑洛德鄭重其事的點點頭應道。
「……知道。」
全幻想大陸,只要對夜魔女賽蓮娜有所認識的人都知道,夜魔女有著一對魅惑人心的金色雙瞳。
洛斐也知道軍師不可能對魔眼沒有認識,他這問句只是想帶著話題繼續下去,並且悄悄給軍師一點提示,為對方增添一點心理建設。
不過這有跟沒有的心理建設應該沒有任何用處。
「我的眼睛,是貨真價實的魔眼喔。」
冷不防的,洛斐丟出這枚對軍師而言仍然份量沉重的重磅炸彈。
傑洛德驚訝的兩眼睜大,張嘴想問些什麼,結果卻又什麼都沒有問,大概是不知道要從何問起。
但倘若是這樣,那麼先前捷克豪紳對他說的一些事情——譬如挖眼,他就可以理解了。
「所以我想你應該可以明白,為什麼我好像對於我混血的身份不怎麼重視,儘管這明明對我很有威脅……因為相較之下,跟這個血統比起來,這對眼睛所帶來的威脅還比較大……它不會只為我帶來殺機,凡是知道我的這對眼睛的秘密的人,幾乎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知道洛斐的秘密的人,除了從以前就跟隨他們堂姊弟的傭兵團夥伴們以外,幾乎毫無例外的被洛雅做掉了。因為每個知道他的眼睛的秘密的人,沒一個不是想抓他回去就是要挖他眼,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哪來的膽子,他以為更正常的反應,應該是會對他恐懼,進而追殺他才對啊……
直到某次某黃金義賊跟他說,他的魔眼擁有迷惑人心智的『魔性』之力、那顏色又不是單單銀色二字就可以帶過的美,並且他這個魔眼的主人實力又不算多堅強以後,他才稍微能夠理解那些打他眼睛主意的人到底在想些什麼——根本就是把他當成了稀世珍獸了吧!就像獨角獸要抓來砍角一樣,他就是被抓來挖眼的!
想到這些事情,洛斐的臉色就好看不到哪裡去。不過眼下不是讓他怨念的時候,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問問傑洛德。
「黑精靈天生就有極高的黑魔法天賦,而暗黑戰爭的始作俑者——夜魔女賽蓮娜,就是使用黑魔法。」
傑洛德微愣,一時間還沒搞懂洛斐突然提起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這段話,是過去某日他們與聖族的淨化部隊小有衝突後不久,傑洛德對洛斐說的話。
放下按在眼角的右手,洛斐定定的看著傑洛德的翡翠色雙瞳。
「我擁有與夜魔女賽蓮娜一樣的魔眼……魔性之眼,如果是照那個邏輯……知道這件事情的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其實洛斐大可以直接用魔眼的力量奪取傑洛德的神智,修改對方的記憶、或者是乾脆毀掉對方的精神,還可以再來個毀屍滅跡不留痕跡——這對他而言並不陌生,事實上以前那些對傑洛德擔任軍師一職有怨言的傭兵們,無一例外都是被他用這樣的方式解決掉的。
但他沒有這麼做。
如果堂姊在這裡,大概會嘲笑他的天真,然後一槍挑向傑洛德,不管單打獨鬥或是圍毆或是使詐,她鐵定會為了保全洛斐而把傑洛德宰掉,當然完全不會去考慮傑洛德好歹是賽凡提斯的友人吧。
他沒有動用魔眼的力量,是因為——傑洛德是他自己挑選的對象。
他不知道對方是否有不會被他的眼睛奪取心智的意志力,他現在也只是在賭一把。
賭傑洛德不會就這樣揮袖閃人。
看出洛斐眼底的擔心,傑洛德發現他突然明白捷克豪紳所指的、自己本身即為原因的意思。
「我說,團長……我們都認識多久了……」
他故作誇張的嘆了口氣,藍髮青年則緊張的等待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就算你現在炒我魷魚,我也不會走!走的只有魷魚!哈哈!我已經決定了!這輩子我都要當你的軍師。」
孰料一出口卻是讓人脫力的話語,洛斐愣了好些時間,差點都要以為他剛才真是在做無謂的緊張。
炒魷魚、走的也只有魷魚……這是什麼冷笑話!
滿意的看著洛斐傻眼的神情,傑洛德繼續說。
「倒是團長,可以讓我見識一下嗎?我是說,你那……魔眼。」
聽到傑洛德這要求,洛斐也不意外。他苦笑。
「亞雷知道我的眼睛的事情的時候,信誓旦旦的跟我保證絕對不會被這魔眼的魔性迷惑,結果就是你看到的那樣子喔。」
本來可以互託生死的至交,轉眼間就變成可以為這魔性之眼拚命撕殺、相互大打出手的死敵,過往的情誼不復存。
就算軍師要跟他以人格擔保他不會變的跟大強盜亞雷一樣,洛斐也無法放心。畢竟,已經有一個曾這樣保證過的友人,變成了隨時都想取他性命的敵人了……取他性命也就算了,居然是個還會波及到自己身邊的夥伴身上的瘋子!
豈料傑洛德接下來的話令他的嘴幾乎合不攏。
「嗯,可是我想確定……因為我好像有看過你的眼睛變成銀色的時候的樣子。你的魔眼是銀色的嗎?」
傑洛德看起來是很謹慎的發問,不過洛斐可是驚訝到快從床上跳起來了。
講到現在,他應該沒有提到自己魔眼發動的時候會是什麼顏色的吧!
「你……是什麼時候……」
看洛斐的反應,傑洛德確定了自己的臆測是正確的,也沒隱瞞自己偶然發現的理由。
「柯賽特還在這裡的時候跟你吵的那次,我剛好在門外有聽到,還透過門縫偷偷看了一下。」
「你倒是毫不忌諱自己的偷看行為啊……」
「剛好門沒關緊,又把我的名字給叫出來,讓人不在意都難啊。不過這樣講起來,魅惑人心的魔眼啊……所以那些反對我留下的人,是你利用魔眼的力量壓下甚至趕走的?」
有幾個好像還因為『意外』而不幸喪命了呢……當然後面這段話傑洛德只有留在心裡沒有說出來。
不過傑洛德這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尋求答案的說法沒怎麼能讓洛斐更加訝異,他已經因為另一件事實感到倍受衝擊。他慌忙揪住傑洛德的領口,差點整個人往軍師身上趴過去。
傑洛德沒想到洛斐的反應會這麼大,差點沒有穩住、跟著被推到地上去了。
「……你是在跟我說,你透過門縫看到了我跟柯賽特的對峙,還看到那時候我的眼睛是銀色的……魔眼發動的狀態?」
洛斐急切的問。他感到很吃驚,但更多的應該是……喜悅。
狂喜。
已經看到了他的銀色雙眸,卻仍然保有自我的人,這個人—--
「呃……我想是的?」
受到指揮官如此熱切的視線,傑洛德也不禁感到有些不自在。
這個答案讓洛斐開心到都快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他的魔眼,力量其實是很難掌控的,就算沒有奪取對方心智的意思、不、正因為沒有奪取他人神智的意思,受到魔眼的魔性影響的人會失去原有的理性,對他的兩眼抱持超乎常理的偏執。
洛斐從未提起,他也確信就算是那次對上亞雷,傑洛德也沒有看到他的魔眼發動時的瞳色,所以……
放開抓著傑洛德衣領領口的兩手,洛斐坐回床鋪邊,閉上兩眼,然後,緩緩張開—--
傑洛德兩眼微微睜大。
再次張開的,並非平日見慣的美麗海藍,傑洛德確定,這個光輝,他曾經見過。
那跟那時他所看到的銀色,是一模一樣的。
「……怎麼樣?」
洛斐有點緊張,雖然傑洛德應該是沒有受到魔眼影響——畢竟他都看過了,卻還保持常態,但還是不能保證沒有例外。
沉默只有維持短短幾秒,傑洛德揚起了跟平常一樣的笑容——好像有哪裡不完全是跟平常一樣,但現在的洛斐一時沒有想到——右手撫上指揮官的臉龐。
「嗯,就是這個。讓我更加打定主意不要放開你的顏色。」
神啊,這是什麼不可思議的狀況啊。這真的不是做夢嗎?這種說奢望都不誇張的事情,真的是現實嗎?
他第一次想要感謝上蒼。
洛斐覺得他快哭出來了,為了避免眼淚真的當著這人的面掉下來,他猛一施力,撞進軍師的懷裡,也不管自己的龍角是否會戳到人,他緊緊擁住對方。
真的存在,跟堂姊一樣,即使看到他的魔眼也無動於衷的人。
他討厭無法改變的命運,他也想過,他跟白兔魔術師與金髮青年的相遇,也很可能是由於他所厭惡的,那個無法改變的命運。
但現在,他卻有那麼一點點的,感謝那個命運。
儘管命運奪走了許多他曾擁有的東西,卻也讓他現在擁有了這些東西。
現在的他反而不敢想像,萬一那些過往都沒有發生,今天自己與這個人、這些夥伴們是毫無相關的陌生人,那會是一個怎樣不同的世界。
「哇,天啊,有必要這麼感動嗎……」
「囉嗦!你以為像你一樣的人滿地都是嗎!」
洛斐低吼,隨即卻又笑起來。
「你自己說的,就算炒魷魚,走的只有魷魚……我不會炒你魷魚,反倒是你不要給我隨便想走就走!」
沒料到懷中的指揮官會冒出這句話,傑洛德愣了好幾秒,差點忘記要回應。
這時的洛斐,因為沒有抬頭,所以他沒有看到傑洛德在這個時候,雖然是笑著的,眼中卻閃過不可忽略的痛處。
「遵命,指揮官。」
他是抱著什麼心情給予回應的,在很久以後爆發另一件事情時,洛斐也沒能明白。
那時他才剛接觸海皇傭兵團的事務,一切還未正式步上軌道,第一次從領導地位轉為輔佐位階也讓他多少不是很上手,花了一些時間才習慣後來的步調。
選他做為軍師似乎是海皇傭兵團團長的獨斷決定,沒有跟任何人商量過,所以團內的傭兵也多多少少對他這幾乎像是空降一樣的軍師感到不滿,因為這樣而頂撞團長跟團長大吵大鬧的人也有。
現在已經不在傭兵團裡了的,當時與團長起衝突的一名傭兵和團長在指揮官辦公室大吵,雖然藍髮青年特意不讓他知道這些事情,但他多多少少也是瞭解的,那時他正好在辦公室門外聽到一點事情,並透過門縫看到裡面的情況。
面對部下激烈的態度,藍髮青年先是低頭輕嘆了口氣,而後抬起頭來瞇起眼睛,頓時該名傭兵不再吵鬧,隔日竟也安靜的主動退出傭兵團……不只那名傭兵,好幾個對團長的做法不滿的傭兵們竟像約好了一樣,都是同樣的決定。這件事情,讓他對藍髮青年抱持更大的興趣與好奇。
那時的他沒有太放在心上,只當作是一時光線折射產生的錯覺,現在想想,他早就有發現到才對。
在那瞇起的眼裡,那與平日不一樣的色彩。
彷彿是……只存在在另一個世界的銀色光輝。
——一定會有的。
——有什麼?
——跟他們一樣,即使看到你的銀色光芒,也不會輕易動搖心神……或者跟我一樣,即使看到也毫不受影響的人,一定存在。因為像我這樣的人,是真正存在的。
——會有嗎?妳的存在已經是不可思議了,要有更多,就是奢望了吧。
——一定會有。不管是聖族、獸族、夜族、妖族……或者是,人族。
「——不要一進來就抓著還沒搞清楚狀況的格雷厄姆,你加入我們傭兵團的事情我還沒傳情報下去,連他也不知道,不要害人一頭霧水還不解釋啊。」
洛斐帶著傑洛德跟伊迪倫——他們的軍師大人跟新成員回到領事館,往辦公室移動的時候,正好就在他的辦公室門外,遇到了似乎正在討論事情的查爾斯跟格雷厄姆。
伊迪倫看到後者,像是瞧見了好久不見的老朋友一樣的湊上去勾過別人的頸子,動作之自然看起來不僅僅是認識對方,還是熟識許久的老友……雖然單看格雷厄姆困擾的表情,並不會覺得這兩個是關係多好的朋友。若不是因為洛斐的發話順便說明了兩人認識的事實,傑洛德跟查爾斯還真的會以為伊迪倫的裝熟功力可稱一絕。
看到伊迪倫的出現,聽聞過對方一些傳聞的查爾斯認出對方,稍感訝異,他悄悄走到傑洛德旁邊,將視線投給指揮官跟軍師,等待他們給個說明。
傑洛德是認為比起由他來說,認識伊迪倫的洛斐應該可以做出更好的說明,所以他沒有說話,只是朝精靈教官笑笑。
結果洛斐沒時間去理會查爾斯,他忙著先從伊迪倫的『魔手』中解救格雷厄姆。
「哎呀!老戰友好久不見敘敘舊啊!嘿格雷厄姆,我們去喝一杯吧!」
「……伊迪倫,你怎麼在這裡?」
格雷厄姆是沒有被伊迪倫的步調牽著鼻子走,卻也說不上毫不受影響。他有些錯愕的看著這突然出現在這裡的獨眼青年,雖然明白是自家團長把人帶回來的,但他沒想透的就是,為什麼團長會帶到這個人回來、或者該說這個人會找上團長然後跟回來?
獨眼的劍鬥士徹底無視禁慾派牧師的疑惑。
「邊喝邊講吧!走啦走啦!」
「不、我……」
「伊迪倫,開銷算自己的,不要記到海皇城帳上。」
聽伊迪倫說要拉著弓箭手牧師去酒吧,洛斐想也不多想的投出這句話。以他對對方的認識……開玩笑,他們傭兵團現在可沒那種娛樂預算。
見現任上司——雖然簽約是等一下的事情——突然來這麼一招,伊迪倫原先笑得開心的臉全垮了下來,晴天霹靂,猶如天堂直入地獄。
「什麼!老大這也太小氣了吧!以前團長都會包算的啊!」
「你……那根本是額外開銷!我才不會用公款幫你攤銷!我就是沒忘記以前你天天喝掉多少開銷才這樣說的!你自己說哪一次你沒抓著我喝掉多少昂貴的飲品?一想到因為那樣害我曾被丟去九級森林一個禮拜我就全身發毛!還有你以為我們現在有多少預算可以給你拿去亂喝!」
「九級森林是我跟你一起去的吧?而且老大,現在是你做主,沒人可以丟你去九級野地啊。還有我才不是亂喝,那是交際!交際!」
「交你頭啦交際!誰管你是不是你跟我一起被丟過去的,那不重要!總之你開銷自己負責不准記帳!我先去跟老闆說好……」
「不!老大!你不能這麼殘忍!」
伊迪倫本想繼續跟洛斐拗,不肯全付,至少攤一半吧!
但當他正想上前拉住洛斐的手耍賴時卻突然後退,沒有繼續扯下去。
伊迪倫忽然的轉變讓傑洛德跟查爾斯沒有明白過來,但曾在同一個傭兵團裡待過的格雷厄姆知道他突然退後的原因為何。
海皇傭兵團成立兩年到今天,雖然已有一段時日,就禁慾派牧師所知,應該還沒有任何人真的見識到洛斐不爽到個境界時會做出什麼事情——也因為這樣,對格雷厄姆這樣跟洛斐認識很久的人來說,獸族魔法師捷克豪紳那多次踰矩讓人無法忍受、連傑洛德都想一劍砍過去、雷凱爾都敬而遠之的,出了名的欠揍不看場合的人,為什麼應該是一再次探洛斐底線,卻沒有遇到任何應該發生的事情?
因此—--
傑洛德跟查爾斯的角度看不到,但伊迪倫跟格雷厄姆可以清楚見到,洛斐的眼神驟變。
就算是格雷厄姆,也很久沒有看到洛斐那副想噴髒話出來的臉色了。
「……伊迪倫,你很厲害,我很久沒看到指揮官這個樣子了。」
格雷厄姆感慨的說道。
他們指揮官的個性自兩年前左右出來闖蕩以來可是變了很多呢。
「咦?真的假的?」
老同僚的話令伊迪倫感到萬分吃驚。
他跟洛斐的這種相處模式其實也是老習慣,他會去跟洛斐亂扯跟對方拗,但在警覺洛斐面色不善的時候就會適時打住。
愛鬧是愛鬧,伊迪倫倒是沒有和對方真的打起來的想法。其實他們是沒有因為這種芝麻綠豆大的小事打過,但誰也不想因為鬧太過而跟好友翻臉。
剛剛好就站在洛斐身後,完全沒能理解狀況的軍師與教官,雖然能從洛斐那些微改變的氣息嗅出一點不同,卻無法真正理解前方兩名聖族故友到底在說些什麼。
格雷厄姆這話倒是提醒洛斐自己的表情變化太明顯了,他嘆了一口氣,順了順頭髮、數次眨眨眼睛,把因為伊迪倫而一時跑位的氣息調整回來——回到『海皇洛斐』的形象。
「你……先簽好你的契約,早點搞定你的問題,接下來你想幹嘛就隨你去,記得不要給我曾家無謂的開銷。查爾斯你們是來找我的吧,等一下也同時一起報告事情吧,再來我還有事情要跟軍師談……還有——」
話說到一半,洛斐覷了眼辦公室的門。
「捷克,不要躲在我辦公室裡面,你是要搞偷襲嗎?如果你跟我說是的話,我只好請你從窗戶出去囉。」
不要問他為什麼知道白兔魔術師窩在他的辦公室裡頭,既然對方可以靠留在他身上的撲克牌知道他在哪裡,他沒道理不能反過來利用這些撲克牌,知道魔力的主人在哪裡。
「親愛的指揮官!這麼做也太狠心腸!我才不會偷襲指揮官,只是想給親愛的一個驚喜!」
從門後傳來驚慌失措一般的叫喊,辦公室的門被用力踹開,只見一隻白兔子衝出來,整個人趴到洛斐身上。
獨眼劍士見指揮官居然連閃也不閃,就這樣任人爬到頭上很是驚訝。怎麼才兩年不見,人可以因為這短暫的時間性情大變?
團長大人被這麼一壓,只是回以淡淡微笑。
「……你就從窗戶下去吧。」
知不知道這樣很重啊你!
處理好伊迪倫的事情、整理好查爾斯跟格雷厄姆送上來的關於海皇鎮的最新資訊、把白兔魔術師打發走……終於把事情告一段落,現在辦公室只剩下洛斐跟傑洛德兩個人。
總算有可以單獨共處的時間了……洛斐悄悄想著,殊不知他本人才是造成這幾天他們兩個沒有獨處機會的主因,要不是他刻意避著傑洛德不見,軍師又何嘗不希望跟他單獨相處?
收好資料,洛斐手抵著下巴狀似思考。目前是沒有可以打斷他接下來的正事的雜事了,現在要和傑洛德……坦白,也是他剛才自己的決定,但……
待在他旁邊少見的一直沒有出聲的傑洛德,難得有些緊張的看著他家主上。
他不知道現在該如何解釋他的心情,緊張是有,興奮……或許也有,還有……那不可忽視的不安。
不得不說,傑洛德有點擔心洛斐會反悔,如果他剛剛說的會跟自己解釋只是一時衝動,現在的沉思是在思考遁逃的方法……他甚至開始想自己要不要先下手為強,斷對方的後路之類的。
不過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到我房間去吧。」
決定事情以後,洛斐的態度倒很乾脆。他抬頭看向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的金髮軍師,輕輕的解釋道。
「除了隔音數一數二的良好以外,還有安放層層的反跟監魔法結界等等的……就算是傭兵團的成員,我等一下要跟你說的事情……我還沒辦法讓他們知道。」
就算信任,也無法告訴他們。
曾經有個人,信誓旦旦的對他說,即使知道了他的秘密,也絕對不會改變對他的態度……那個人,最後沒有遵守承諾。
洛斐知道,不是那個人的錯,因為最不能夠信任的……應該是他這對眼睛吧。
帶著軍師到自己的臥房,洛斐謹慎的鎖上房門、關緊窗戶,拉了張椅子到床旁邊讓傑洛德坐著,自己則一屁股坐到床上。
「好了,現在該怎麼說起呢……」
像是在詢問又比較像是在自問,傑洛德知道對方不是真的在問自己,倒也很耐心的等對方把自己的思緒整理好。
半晌,瞪著天花板發愣一段時間的洛斐才收回視線,望向傑洛德。
「亞雷以前跟我是朋友。」
雖然早就有洛斐要講的鐵定是什麼驚人事實的心理準備,突然被來這麼一下,傑洛德還真有點沒招架住。
沒有太在意軍師愣然的神情,洛斐繼續說下去。
「雖然前幾天軍團戰的樣子根本看不出來吧,那傢伙現在和我可是死敵程度的關係惡劣。先你好幾步找到我的捷克全都有看見,那傢伙毫不忌諱的發表他那扭曲的愛戀,不過三句就是讓人反胃至極的噁心話語……無法想像吧,以前,我跟他還是可以互相託付後背的死黨,真的是好到不能再好的朋友。」
說著,洛斐的右手顫抖的覆上右眼角。
別看他現在這麼平靜的樣子,連手都不會抖,他心底可是緊張個半死,背後冷汗直流。
老實說,他不想面對傑洛德接下來的反應……但是……洛斐的目光停留在傑洛德的左手肘上。
一直逃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知道他的秘密的、又是敵人的人不是不存在,儘管當年洛雅再怎麼行事狠辣,總有一兩個漏網之魚,亞雷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終有一天要講的,這不過是比他預期的還要提前許多……只因為與亞雷重逢的這個契機。
與其讓他重視的人們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波及、無辜捲入,果然還是先讓他們知道,然後再讓他們選擇。
是要留下,還是離開?
前者的選擇,還得建立在『看過』以後,還能保持理性的情況下。
「傑洛德,知道魔眼吧?」
雖然不是很明白主上這看似沒頭沒尾的問句,傑洛德鄭重其事的點點頭應道。
「……知道。」
全幻想大陸,只要對夜魔女賽蓮娜有所認識的人都知道,夜魔女有著一對魅惑人心的金色雙瞳。
洛斐也知道軍師不可能對魔眼沒有認識,他這問句只是想帶著話題繼續下去,並且悄悄給軍師一點提示,為對方增添一點心理建設。
不過這有跟沒有的心理建設應該沒有任何用處。
「我的眼睛,是貨真價實的魔眼喔。」
冷不防的,洛斐丟出這枚對軍師而言仍然份量沉重的重磅炸彈。
傑洛德驚訝的兩眼睜大,張嘴想問些什麼,結果卻又什麼都沒有問,大概是不知道要從何問起。
但倘若是這樣,那麼先前捷克豪紳對他說的一些事情——譬如挖眼,他就可以理解了。
「所以我想你應該可以明白,為什麼我好像對於我混血的身份不怎麼重視,儘管這明明對我很有威脅……因為相較之下,跟這個血統比起來,這對眼睛所帶來的威脅還比較大……它不會只為我帶來殺機,凡是知道我的這對眼睛的秘密的人,幾乎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知道洛斐的秘密的人,除了從以前就跟隨他們堂姊弟的傭兵團夥伴們以外,幾乎毫無例外的被洛雅做掉了。因為每個知道他的眼睛的秘密的人,沒一個不是想抓他回去就是要挖他眼,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哪來的膽子,他以為更正常的反應,應該是會對他恐懼,進而追殺他才對啊……
直到某次某黃金義賊跟他說,他的魔眼擁有迷惑人心智的『魔性』之力、那顏色又不是單單銀色二字就可以帶過的美,並且他這個魔眼的主人實力又不算多堅強以後,他才稍微能夠理解那些打他眼睛主意的人到底在想些什麼——根本就是把他當成了稀世珍獸了吧!就像獨角獸要抓來砍角一樣,他就是被抓來挖眼的!
想到這些事情,洛斐的臉色就好看不到哪裡去。不過眼下不是讓他怨念的時候,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問問傑洛德。
「黑精靈天生就有極高的黑魔法天賦,而暗黑戰爭的始作俑者——夜魔女賽蓮娜,就是使用黑魔法。」
傑洛德微愣,一時間還沒搞懂洛斐突然提起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這段話,是過去某日他們與聖族的淨化部隊小有衝突後不久,傑洛德對洛斐說的話。
放下按在眼角的右手,洛斐定定的看著傑洛德的翡翠色雙瞳。
「我擁有與夜魔女賽蓮娜一樣的魔眼……魔性之眼,如果是照那個邏輯……知道這件事情的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其實洛斐大可以直接用魔眼的力量奪取傑洛德的神智,修改對方的記憶、或者是乾脆毀掉對方的精神,還可以再來個毀屍滅跡不留痕跡——這對他而言並不陌生,事實上以前那些對傑洛德擔任軍師一職有怨言的傭兵們,無一例外都是被他用這樣的方式解決掉的。
但他沒有這麼做。
如果堂姊在這裡,大概會嘲笑他的天真,然後一槍挑向傑洛德,不管單打獨鬥或是圍毆或是使詐,她鐵定會為了保全洛斐而把傑洛德宰掉,當然完全不會去考慮傑洛德好歹是賽凡提斯的友人吧。
他沒有動用魔眼的力量,是因為——傑洛德是他自己挑選的對象。
他不知道對方是否有不會被他的眼睛奪取心智的意志力,他現在也只是在賭一把。
賭傑洛德不會就這樣揮袖閃人。
看出洛斐眼底的擔心,傑洛德發現他突然明白捷克豪紳所指的、自己本身即為原因的意思。
「我說,團長……我們都認識多久了……」
他故作誇張的嘆了口氣,藍髮青年則緊張的等待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就算你現在炒我魷魚,我也不會走!走的只有魷魚!哈哈!我已經決定了!這輩子我都要當你的軍師。」
孰料一出口卻是讓人脫力的話語,洛斐愣了好些時間,差點都要以為他剛才真是在做無謂的緊張。
炒魷魚、走的也只有魷魚……這是什麼冷笑話!
滿意的看著洛斐傻眼的神情,傑洛德繼續說。
「倒是團長,可以讓我見識一下嗎?我是說,你那……魔眼。」
聽到傑洛德這要求,洛斐也不意外。他苦笑。
「亞雷知道我的眼睛的事情的時候,信誓旦旦的跟我保證絕對不會被這魔眼的魔性迷惑,結果就是你看到的那樣子喔。」
本來可以互託生死的至交,轉眼間就變成可以為這魔性之眼拚命撕殺、相互大打出手的死敵,過往的情誼不復存。
就算軍師要跟他以人格擔保他不會變的跟大強盜亞雷一樣,洛斐也無法放心。畢竟,已經有一個曾這樣保證過的友人,變成了隨時都想取他性命的敵人了……取他性命也就算了,居然是個還會波及到自己身邊的夥伴身上的瘋子!
豈料傑洛德接下來的話令他的嘴幾乎合不攏。
「嗯,可是我想確定……因為我好像有看過你的眼睛變成銀色的時候的樣子。你的魔眼是銀色的嗎?」
傑洛德看起來是很謹慎的發問,不過洛斐可是驚訝到快從床上跳起來了。
講到現在,他應該沒有提到自己魔眼發動的時候會是什麼顏色的吧!
「你……是什麼時候……」
看洛斐的反應,傑洛德確定了自己的臆測是正確的,也沒隱瞞自己偶然發現的理由。
「柯賽特還在這裡的時候跟你吵的那次,我剛好在門外有聽到,還透過門縫偷偷看了一下。」
「你倒是毫不忌諱自己的偷看行為啊……」
「剛好門沒關緊,又把我的名字給叫出來,讓人不在意都難啊。不過這樣講起來,魅惑人心的魔眼啊……所以那些反對我留下的人,是你利用魔眼的力量壓下甚至趕走的?」
有幾個好像還因為『意外』而不幸喪命了呢……當然後面這段話傑洛德只有留在心裡沒有說出來。
不過傑洛德這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尋求答案的說法沒怎麼能讓洛斐更加訝異,他已經因為另一件事實感到倍受衝擊。他慌忙揪住傑洛德的領口,差點整個人往軍師身上趴過去。
傑洛德沒想到洛斐的反應會這麼大,差點沒有穩住、跟著被推到地上去了。
「……你是在跟我說,你透過門縫看到了我跟柯賽特的對峙,還看到那時候我的眼睛是銀色的……魔眼發動的狀態?」
洛斐急切的問。他感到很吃驚,但更多的應該是……喜悅。
狂喜。
已經看到了他的銀色雙眸,卻仍然保有自我的人,這個人—--
「呃……我想是的?」
受到指揮官如此熱切的視線,傑洛德也不禁感到有些不自在。
這個答案讓洛斐開心到都快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他的魔眼,力量其實是很難掌控的,就算沒有奪取對方心智的意思、不、正因為沒有奪取他人神智的意思,受到魔眼的魔性影響的人會失去原有的理性,對他的兩眼抱持超乎常理的偏執。
洛斐從未提起,他也確信就算是那次對上亞雷,傑洛德也沒有看到他的魔眼發動時的瞳色,所以……
放開抓著傑洛德衣領領口的兩手,洛斐坐回床鋪邊,閉上兩眼,然後,緩緩張開—--
傑洛德兩眼微微睜大。
再次張開的,並非平日見慣的美麗海藍,傑洛德確定,這個光輝,他曾經見過。
那跟那時他所看到的銀色,是一模一樣的。
「……怎麼樣?」
洛斐有點緊張,雖然傑洛德應該是沒有受到魔眼影響——畢竟他都看過了,卻還保持常態,但還是不能保證沒有例外。
沉默只有維持短短幾秒,傑洛德揚起了跟平常一樣的笑容——好像有哪裡不完全是跟平常一樣,但現在的洛斐一時沒有想到——右手撫上指揮官的臉龐。
「嗯,就是這個。讓我更加打定主意不要放開你的顏色。」
神啊,這是什麼不可思議的狀況啊。這真的不是做夢嗎?這種說奢望都不誇張的事情,真的是現實嗎?
他第一次想要感謝上蒼。
洛斐覺得他快哭出來了,為了避免眼淚真的當著這人的面掉下來,他猛一施力,撞進軍師的懷裡,也不管自己的龍角是否會戳到人,他緊緊擁住對方。
真的存在,跟堂姊一樣,即使看到他的魔眼也無動於衷的人。
他討厭無法改變的命運,他也想過,他跟白兔魔術師與金髮青年的相遇,也很可能是由於他所厭惡的,那個無法改變的命運。
但現在,他卻有那麼一點點的,感謝那個命運。
儘管命運奪走了許多他曾擁有的東西,卻也讓他現在擁有了這些東西。
現在的他反而不敢想像,萬一那些過往都沒有發生,今天自己與這個人、這些夥伴們是毫無相關的陌生人,那會是一個怎樣不同的世界。
「哇,天啊,有必要這麼感動嗎……」
「囉嗦!你以為像你一樣的人滿地都是嗎!」
洛斐低吼,隨即卻又笑起來。
「你自己說的,就算炒魷魚,走的只有魷魚……我不會炒你魷魚,反倒是你不要給我隨便想走就走!」
沒料到懷中的指揮官會冒出這句話,傑洛德愣了好幾秒,差點忘記要回應。
這時的洛斐,因為沒有抬頭,所以他沒有看到傑洛德在這個時候,雖然是笑著的,眼中卻閃過不可忽略的痛處。
「遵命,指揮官。」
他是抱著什麼心情給予回應的,在很久以後爆發另一件事情時,洛斐也沒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