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かでも3
啪噹!
便當盒被打落在地上。
教室裡,一群男孩子圍著一個男孩,被圍住個那個男孩,跟其他的男孩子們顯得很不一樣。
外表。
白色的。
白色的頭髮、灰色的眼瞳。
一般人不會有的顏色。
「掉了掉了!」
「明明是個怪物,還學人一樣吃東西!」
「白髮灰眼超奇怪!好噁——心!」
被圍著的男孩沉默不語,他靜靜的望著四周,圍繞著自己的男孩子們擺著狂妄的笑容。他只是在心中想著媽媽為自己準備的便當泡湯了,回去不知道該怎麼交代才好,因為這份罪惡感在困擾著。
在那些男孩子們所圍繞的圈圈再更外圈一點,同個班級的女孩子們待在角落,距離男孩子們一段距離,戰戰兢兢的觀望著這一切。
「你們不要欺負峰津院くん啦!」
「就……就是說啊!峰津院くん又沒有做什麼,你們幹嘛這樣……」
其中幾個女孩子看不過去那些男孩子們的行為,鼓起勇氣出聲勸阻。
「女生少多管閒事!」
男孩子們的行為並沒有因此收斂。
「這個怪物!」
「白色的超奇怪!你的爸爸媽媽一定也是個怪物!」
灰色的瞳孔緊縮了一瞬。
碰!
突來的巨大聲響。在周圍的人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發現被欺負的男孩的桌子,居然裂成了兩半。
一掌拍桌導致桌子壽終正寢的男孩低著頭。
峰津院優。
這個姓氏,是他的父親給的;這個名字,是他的母親取的。
髮色跟眼睛的顏色,這是遺傳自父親。
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可以侮辱的父親。
他最喜歡的父親。
——就算他不喜歡自己。
憤怒一口氣勢放出來,與外表及年齡毫不相符的怒氣與殺氣以優為中心往外衝開。
雖然只是個孩子,畢竟流有峰津院的血脈,他身上所蘊含的力量同樣是不容小覷的。不過一般人不會知道這點,同樣是兒童的同班同學們更不會明白。
在他們來看,光屬外表,優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怪物』。
因為優『不一樣』。
突然的情況讓一些男孩子嚇得尖叫、大哭,有人甚至還直接尿濕了褲子,連滾帶爬得跑離優的身邊。
「……怪、物……」
幾個男孩聲音顫抖著。
優的憤怒他們確實的感受到了,其中有些男孩已經開始後悔捉弄優、說優是怪物了。
但是讓優生氣的點,並不是因為他們口口聲聲喊著優是怪物。
「……不准……」
想說我怎樣都好、怎麼樣對我都沒關係,反正我不在意,不會因為這樣受到什麼傷害。
可是——只有這個,我無法接受。
「不准你們說我爸媽的壞話!不准你們罵我爸爸!」
憤怒令優失去理智,他記憶中最後聽到的話,似乎是有女生喊著「快點去找老師!」,然後就沒有印象了。
身邊泛起藍白色的光輝,逐漸擴散的壓力。
不能原諒。
沒有任何人可以攻擊我的爸爸媽媽。
我不懂為什麼那些男生要這樣對待我,女生們都很溫柔,和她們相處很開心,可是男生們都很不友善。
我不在意,因為我也沒有受到傷害,雖然有點困擾。
但我不能接受。
眼睛的顏色跟頭髮的顏色。
這是最能讓我有『我確實是爸爸的小孩』的實感。
最喜歡、最喜歡的爸爸。
沒有人可以攻擊他。
沒有任何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
「……是的,就是這樣子、是、是……」
輕聲細語。好像有人在說話。
優試著睜開眼睛,這裡不是教室,也不像是學校的任何一處……他發現自己現在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薄被。
在此之前似乎是睡著了,而且現在還有點想繼續睡……總覺得身體好沉重、好累、非常睏。怎麼回事?
「已經處理過了……嗯,對,利用仲魔的能力去影響記憶……對……不會有人記得今天發生的事情、是……沒有任何人受傷,雖然聽起來有些難以置信,明明是暴走,ユウくん還是有所控制的樣子,只是ユウくん……對,他好像很疲倦,還在睡……」
細細聽著,優發現這個聲音很耳熟,是名女性,似乎是認識的人……
「……那個,キョウヤくん……」
突然出現媽媽的名字。
所以這個人是在跟媽媽說話嗎?優微微張大眼睛——雖然因為天生的緣故,即使他再怎麼撐大眼睛都還是會看起來是個瞇瞇眼就是了。
「關於這件事情,不告訴ヤマトさん好嗎?」
現在是爸爸的名字。
優總覺得心口好像抽了一下,他不懂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可是突然覺得很難受。
優翻過身,背對聲音傳過來的方向,但他還是在聽著那個聲音的內容。只有一個人的聲音,可能是在打電話吧。優認為如果媽媽在場,自己不可能漏聽媽媽的聲音的。
「ユウくん身上的力量,應該只有ヤマトさん知道要怎麼控制,畢竟那應該是屬於峰津院家的力量沒有錯……所以讓ヤマトさん直接指導ユウくん的話……」
聲音到這裏就停下,沉默。
優抓緊被單。手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著。他大概可以猜到沉默的理由。
不要緊。
沒關係。
我知道。
因為一直都是這樣。
「……嗯……說的……也是呢……我明白了。那麼,我現在就把ユウくん送回去?局裏應該還有事情……雖然由於最近沒有什麼傷害事件,所以我也比較有空,不過……咦?ユウくん就先交給我?可是、ヤマトさん那邊……嗯……好,我知道了,那麼那邊就麻煩キョウヤくん了……不,我才是有需要麻煩你的地方。那麼就先這樣了,晚點再見。」
通話似乎結束了。
優聽到悉悉簌簌的聲音還有腳步聲往自己的方向靠近,這個腳步聲他認得出來。
「オトメサン……」
對了,那個聲音,應該沒錯。
優轉頭。
果然,出現在視界裏的,是在爸爸的工作場所上班的女醫師——柳谷乙女。
「啊、ユウくん,你醒了嗎?還好嗎?剛才接到老師的電話的時候我嚇了一跳,ユウくん竟然昏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發現優已經醒來的乙女趕緊上前,帶著溫柔的笑容詢問優的狀況。
優搖搖頭,看著眼前的女醫師,想到剛剛的電話,優覺得心情沉重。
在自己失去意識的時間裏,應該有發生什麼事情吧,自己不記得的事情,但是是自己做過的。
「オトメサン,我做了什麼嗎?」
「咦?」
「班上的男生……我對他們做了什麼嗎?」
優問,眼神閃爍著光芒。這樣的優讓乙女覺得果然是響夜的小孩,那認真的眼神簡直是一模一樣。
微笑,乙女摸摸優的頭。柔軟髮質的觸感真好。
「沒事的,沒有任何事情。ユウくん是乖孩子,你沒有做什麼。」
「……真的嗎?」
「真的。」
沒有傷害任何人,這是事實,只是弄到讓那些男孩子嚇得必須去找心理醫師治療而已吧……後面這段話乙女當然沒有說,也不可能講。優是個善良的孩子,不喜歡傷害任何人,如果知道自己可能闖禍了,會難過的吧。
但是這樣的優,當他所重視的對象被人攻擊侮辱時,他卻可以毫不在乎的去反擊對方,甚至有可能去傷害別人。
乙女也不希望優變成會傷害別人的人,所以當她知道優並沒有造成任何傷害的時候鬆了一口氣。
「這樣嗎……」
優斂起眼簾,右手舉到眼前,手臂放到臉上蓋住眼睛。
「……オトメサン。」
「嗯?」
「我很喜歡媽媽。」
「嗯。我知道喔。」
「也很喜歡爸爸。」
本來以為優是突然想找人撒嬌,乙女一面心想著優果然很可愛而附和著,一聽到優後面這句話忍不住瞪大雙眼。
「我喜歡爸爸。就算他不喜歡我……我還是很喜歡他。」
優跟大和基本上沒什麼互動。在他們有機會交流以前,大和都會先行把溝通切斷。
大和拒絕優接近他,態度之強硬是連兒童的優都可以簡單查覺到的。
「ユウくん……!」
乙女輕喚優的名字,突然覺得好悲傷。
啊啊,為什麼會這樣呢?雖然是在特殊的情況下誕生的孩子,雖然外貌跟某個曾經的存在實在異常相似,儘管如此,優只是個孩子啊。
這孩子本身並沒有錯——也沒有任何人有錯啊。
「就算爸爸不喜歡我也沒關係,我還是很喜歡他……可是為什麼爸爸會討厭我呢?」
這是優一直存有的疑問,打從有記憶以來,他對大和的印象一直是對方討厭自己——因為大和就是那副態度。
——離我遠一點、不要靠近我。
——不要和我處在同個空間。
拒優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態度,因為知道自己的出現會令大和感到不快,所以優也很配合的不會刻意跟大和同時出現。優很聰明,反應也很迅速,讓人不禁懷疑優並不是十歲的孩子。
乙女也知道大和拒絕優的原因,也因為明白,她無法責怪大和。
大和無法釋懷。可能不管經歷多少個春秋都不會釋懷。
乙女將優抱入懷中。她本以為優擋住眼睛是因為在哭泣,但是移開右手的優,他灰亮的眼眸並沒有任何水光。
這反而令乙女更痛心。
「ユウくん……不要緊的,不會是這樣的。ヤマトさん……ヤマトさん不會討厭你的,不會是這樣。」
「媽媽也這麼說,可是爸爸的態度很明顯就是不喜歡我。」
「ユウくん……」
「我做錯了什麼嗎?可是我應該什麼都沒有做吧?爸爸的樣子……好像只要我在,他就會很不開心。那麼是不是我的誕生就是錯誤的呢?」
「ユウくん!不要說這種話!」
被優的發言驚嚇到的乙女抱緊懷中的孩子。
天啊,這孩子如此聰明又相當纖細,萬一哪天消失了好像都不奇怪一樣,真是太讓人害怕了。
為什麼要這麼相像呢?明明就不一樣,乙女卻覺得優跟『那個存在』太相似了。
連可能隨時消失這一點都很像。
「沒事的,不會有事的。」
「オトメサン……」
「我們都在這裏,所以不會有事的。」
其實乙女這句話可能是說給自己聽的。
被優給嚇到的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優才好,唯一能做到的只是告訴優他們在他身邊。
不會有事的。
他們會待在一起,沒有任何人會擅自離開。
她希望優不會跟『那個存在』一樣成為歷史而已。
「……好溫柔呢……」
「咦……」
輕柔的語句,乙女愣了一下,稍微取出一段距離,望著懷中的孩子。
優的臉上帶著淡笑,左手輕撫上乙女的臉龐。
「對不起,オトメサン。」
「ユウくん……?」
「嚇到妳了,對不起。オトメサン很關心我,我很開心。」
「ユウくん……」
「……我覺得好累,可以睡一下嗎?」
優別過臉打了個呵欠,耗費了過多的魔力,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這才發現優還沒回復體力的乙女點點頭,讓優躺回床上。
「你再睡一下吧,有事就叫我,我就在旁邊。」
「オトメサン。」
「嗯?」
「……媽媽,會過來嗎?」
優遲疑了一下才問道。為什麼會遲疑,乙女不是很清楚,雖然隱約有感覺。
「嗯,キョウヤくん已經在路上了……啊、應該馬上就會到——」
磅!
「ユウ!」
說人人到。如風一般的破門而入,響夜三兩步衝到床鋪旁邊。
「啊、媽媽……」
看到響夜如此豪邁的闖入,優也不禁汗顏。乙女毫不掩飾的露出不開心的樣子。
「キョウヤくん!請不要對門這麼粗魯,ユウくん也還在休息……咦?」
正想對響夜說教的乙女忽然注意到,門外似乎有某個黑色的身影。
不是在門口,而是在門的另外一邊的牆壁旁邊。
她滿腹疑問的看向響夜,後者對上她的視線,只是調皮一笑。
不會討厭。
那麼,會是什麼呢?
喜歡?
不可能。
因為,看就知道了啊。
看著優熟睡的側臉,乙女將目光轉往沒有關好的門外,一黑一白藍的兩道身影。
本來以為只有響夜會來,沒想到……
「……ヤマトさん……到底是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