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違背生死之理
「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明白過來自己剛才應該是必死無疑的事實,夏洛特的聲音也不禁微微發抖,「你知道些什麼?給我說清楚!」
「你應該也都看到了。」鬆開抱住夏洛特的兩臂,達隆納斯的語調恢復一貫的冷靜,「契約完美成立了,所以你可以共享我的意識,知道我記憶中的事情。」
「什麼契約、共享的?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夏洛特急躁地喊到一半便自己把話打住,他瞪著達隆納斯看,此時他想起了自己醒來以前看到的影像,原本不理解的地方忽然在一瞬間說得通了,「所、所以……你是說,那是、你的記憶?那個……你跟別的龍族的交談、還有你變成龍型進入水晶裡的事情……」
夏洛特有些語無倫次的言語,其中達隆納斯抓到了關鍵字而在一瞬間理解了少年到底在說些什麼。他有些訝異地愣了愣,而後首次在夏洛特面前提起苦笑。
「連那個事情都看到了嗎?看來契約的力量在我的預期之上,不管是什麼樣的記憶都會共享啊。」
「什麼啦!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聽不懂嗎?我以為人族的理解力不致於如此低下。」
並非有意諷刺,達隆納斯是純粹的訝異,不過他這句話倒是徹底激怒了夏洛特。
「你這龍族是什麼意思!連共通語都說不好嗎!」
人族少年暴跳如雷地跺腳、指著龍族青年怒吼,完全沒有方才奄奄一息的樣子。看著這樣的夏洛特,達隆納斯忍不住提起微笑。雖然夏洛特總是這付囂張跋扈的態度,但跟剛才游走死亡邊緣的樣子比起來,這樣的夏洛特讓他看著順眼多了。
沒有料到竟然會看到龍族男性微笑的表情,夏洛特也不禁愣了愣神。
「……總之,你剛才差點就要死了。」再次開口就是讓夏洛特心漏跳好幾拍的發言,見人族少年臉色變了一瞬,達隆納斯並沒有停止,而是繼續說下去,「既然共享了記憶,那麼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才對……照剛才的發展,如果不管你的話,你就會就此死去。」
望著因為感到心底一陣發寒而全身僵硬的夏洛特,達隆納斯的話語頓了頓。
「所以,我發動了『違規契約』。」
「就、就算你這麼說,還是跟沒有解釋一樣啊!」
「交付出龍族的尊嚴,與契約對象締結誓約,讓契約者享有與龍族同等的性命。」相當簡短地切入解釋,達隆納斯靜靜地看著夏洛特因驚愕而瞪得大大的金色雙瞳,「我利用這份契約,將你從死亡深淵拉回來。」
達隆納斯說得很清楚,夏洛特卻覺得他有些無法理解現況。所以這是怎麼了?他幾乎死過一次,眼前這個龍族說為了救他,所以和他共享性命?
——所以只要達隆納斯沒死,夏洛特也不會死去?照達隆納斯的解釋來說是這樣,那麼……現在的夏洛特,還算是人族嗎?
很快地思考便達到這個點上,夏洛特感到難以接受。所以他被達隆納斯給救了,順便還獲得了如同龍族一般長久的性命?相較於跟龍族一同旅行,這讓夏洛特更加難去接受。沒死或許是好事,但現在的他——說穿了不過是依附這該死巨大爬蟲類苟延殘喘的屍體吧?
一陣嚴重的暈眩席捲而上,夏洛特甚至感覺有些想吐。他強迫自己暫時不要去思考那個問題。不知是事實還是錯覺的,他感覺他的血液流速趨於緩慢、體溫也往下掉了不少。
「……那把劍,到底是什麼?」
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夏洛特問起關於不久之前引發問題的那把劍。現在的他已經不認為那把劍是自己所要找尋的傳說之劍了,這一切都太弔詭了。
「那不是屠龍劍吧?」
直直盯著地面看,夏洛特沒有看上達隆納斯的視線,臉色鐵青,聲音也顯得僵硬。達隆納斯不明白人族少年這個表現的意思,只是猜測對方大概還沒有從死亡的恐懼中恢復過來,接著便順著對方的提問開始解釋。
「……沒錯。在看到那把劍的時候我就發現了……只是沒有來得及阻止你。」
「那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魔劍,名為嘲諷之星。」被提及的卻是夏洛特未曾聽過的名詞,人族少年滿臉疑惑。這也難怪,關於魔劍的事情應該是沒有被廣為流傳,就連龍族的達隆納斯都不知道這把劍如今竟然會在秘境之中。為了解答夏洛特的疑惑,達隆納斯接著說道,「闇夜君主梅菲斯特的一部份……應該可以這麼說吧。簡單來說,這是一把具有自我意識的魔劍。」
「也就是說,剛才引發地震的……」
「正是它。」達隆納斯肯定的語句令夏洛特臉色更加難看,「身為人族王室之人,我相信你對魔法物品具備一定程度的知識,那麼對於魔劍擁有自我意識之概念便不難理解了吧。你們人族盛傳艾爾‧哈烏特之所以是有去無回的秘境,應該是因為來尋找傳說之劍的冒險者們,全成為嘲諷之星的糧食了。」
話說到此,達隆納斯的視線落到夏洛特腳邊——人族少年右後方之處。
「看看你腳邊那把安靜得出奇的劍,因為沒辦法吞噬你而偽裝成一把普通的劍了。」
達隆納斯這麼一說,夏洛特才發現自己的腳邊有什麼東西橫躺在那裡。他回頭低下去看,發現是剛才自己開心地握上去、卻幾乎令自己死過一次的魔劍。他嚇得全身彈起,接著用最快的速度衝到達隆納斯身後,將龍族青年當作擋箭牌。
「這、這爛東西……把它毀掉!這種爛東西……!」
「它現在無法拿你怎樣,因為它無法殺死你。相反地,現在的你或許能夠駕馭它。雖然是把魔劍,但無法否認,它有相當不錯的力量。」拍著人族少年的肩膀示意對方冷靜,達隆納斯的語氣是一貫的淡定,他回過頭,低頭看著仰頭望向自己的那對金色雙瞳,「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滿足你的期望,但跟一般人族工匠所鑄的刀劍比起來,嘲諷之星的威力絕對勝過它們。」
對人族而言,嘲諷之星無疑是極具威脅性的物品,然而現在的夏洛特在各種意義上,已經不同於一般人族那樣脆弱易死了。
儘管達隆納斯出言保證,夏洛特仍舊無法安心。說到底他本來就不怎麼相信身為龍族的達隆納斯,怎麼可能因為對方幾句話就放下心來?
「你、你怎麼能保證這東西不會再作亂……」
「就憑它殺不死我。」龍族青年的話語似是帶有令人心情平靜的魔力,原先緊張得全身僵硬的夏洛特也在不知不覺中放鬆下來,「所以它無法拿現在的你怎麼樣。契約者,我不會拿你我的性命開玩笑。你可以不相信龍族,但最少需要知道,龍族不曾說謊,尤其是對誓約之人。」
龍族青年一字一句皆相當認真,找不到任何讓人無法相信他的空隙。夏洛特驚訝地發現他這個時候或許是認識對方以來第一次正視對方的眼睛。那是經過偽裝的紅色兩眼,擁有識破一切偽裝的金色雙目,夏洛特早已知道達隆納斯現在的眼睛顏色並非他原本的顏色。夏洛特不知到達隆納斯為何偽裝,也沒興趣知道。現在的他倒是知道一件事情——或許,可以考慮聽聽這龍族的意見。
夏洛特猜想自己鐵定是中了邪,這世上什麼種族不好相信,偏偏信了最不該信的龍族。但是,現在自己感受到的這份平靜沉穩的情緒似乎不是自己的東西……嘖,那個什麼違規契約,連對方的心情都會影響到自己的心緒嗎?發覺到這點的夏洛特滿是不悅地咋舌。
不過是說這把叫做嘲諷之星的玩意現在好像是……在裝死嗎?視線落到平躺在一邊的魔劍,夏洛特有些戰戰兢兢,深怕會不會再碰一次就又來一回猝不及防的地震,剛才是差點就死了,這回不會真的就掛了吧?雖然被龍族救了超不爽,但既然都活下來了就要連這條性命都好好利用才行,他可不想在達成目標之前就先掛了,這樣鐵定會被兄長笑死。雖然若在這裡掛了,屍骨會被葬在哪裡又是另一個問題了。
夏洛特小心翼翼地走到魔劍旁邊,看上去相當謹慎地在觀察著現在毫無反應的這把劍,然後……輕輕踹了劍一腳。
達隆納斯的嘴角抽了抽。這、這算是在試探嗎?看看嘲諷之星會不會有反應……可是竟然用踢的?作為一把魔劍,現在竟然是躺在地上毫無反應地給一名人族少年踹,達隆納斯忽然覺得,如果嘲諷之星會說話、能夠表達情感,現在應該是……沮喪到想哭了吧?
「嗯……真的都沒反應……」又踢了兩三下,確認嘲諷之星依然毫無反應,夏洛特才敢伸出手去……用食指戳戳魔劍,「嗯……很安靜……」
達隆納斯第一次知道什麼叫作想笑卻不能在現在笑出來的痛苦。
看起來是相信了嘲諷之星現在不會對自己造成危害,夏洛特吞了吞口水,這才伸出手握住劍柄,動作又停頓了數秒後發現嘲諷之星依然毫無反應,夏洛特才將劍給舉起來。一把劍拿起,他便露出驚訝的神情。
「……好輕!這真的是把劍?不會是中空的吧?」
「很輕?」聞言達隆納斯有些訝異了,他好奇地跟著探頭看了看,發現夏洛特毫無阻礙地擺弄魔劍,動作流暢得不是用了這把劍相當多年,就是這劍一點重量也沒有,但是後者不論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這到底是……達隆納斯也困惑了,但不管這把劍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有一點是肯定的,「……總之,嘲諷之星現在看起來是無害。」
「這種事情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不甘示弱地對達隆納斯回嘴,夏洛特又揮了揮手上的嘲諷之星,原先對這把魔劍抱持恐懼的他,現在竟然可以看著劍露出笑容,「喂,這玩意看起來已經只是把普通的劍了,把它帶走應該也不會怎樣吧?」
夏洛特的打算令達隆納斯感到訝異。
「……我以為你不會想把嘲諷之星帶在身邊。」
「的確我不喜歡這個瞧不起人的東西,但它現在看起來倒是超安分的不是嗎?」有點像是在試劍的感覺,夏洛特揮了幾下魔劍後,將劍平舉,仔細觀察劍身,「除去不久前這傢伙囂張的樣子,看起來倒還是一把不錯的武器……那麼就讓它成為我的專屬佩劍吧!這可是這傢伙的榮幸!」
你剛剛明明就怕這劍怕得要死不是嗎?默默在心底這樣想著,達隆納斯並沒有把話說出口。然而夏洛特卻突然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赫然間暴跳如雷。
「大笨桶!你說誰怕了!」
對於夏洛特突然的暴怒,達隆納斯愣了一愣,兩眼也稍微睜大了一點。
「……我剛才沒有說話。」
「騙誰啊!當我三歲小孩嗎?不對!這種謊言連三歲的人族小孩都騙不過!瞧不起人族嗎!」
到底是怎麼過度解讀成這樣子的啊……達隆納斯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只有在心裡想想而已。」
「看吧!就算沒說你也是這麼想——」話罵到一半夏洛特才終於發現哪裡不對勁,「等等,你剛才說你沒有說話?那我聽到的是什麼?」
達隆納斯沉默了。事實上原因他已經猜到了大半。雖然是為了救回夏洛特的性命而發動違規契約,但他也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契約導致的結果其一是契約雙方之間是……毫無隱私的……嗎?除了記憶的共享之外,連思緒也……甚至是現在感受到的激動情感,達隆納斯很清楚那不是他自己的感情波動,所以就是夏洛特的囉?即便是發動契約之龍,達隆納斯並非對違規契約了解透徹,更何況他當初決定行使這個契約只是那個最簡單的理由——純粹是為了挽救夏洛特級將消逝的生命之火。
沉默的龍族青年在短短一瞬間閃過腦中的想法同樣被夏洛特捕捉到,人族少年頓時臉色一陣難看。他瞪著達隆納斯看,老半天才終於擠出一句話。
「……死大笨桶!你到底為什麼要施展這麼麻煩的契約!」
「為了救你。」
龍族青年毫不猶豫的脫口回答惹得夏洛特一陣愕然,接著——達隆納斯一度懷疑他看錯了,夏洛特竟然——應該是,臉紅、了?他難掩訝異地看著夏洛特,後者發覺龍族青年的驚訝之後,臉上的紅潤似乎更加明顯。
突然一陣害臊窘迫,夏洛特惱羞成怒地轉過身,猛地就把魔劍往地上摔。
「都是這鬼東西害的啊啊!」
見嘲諷之星被夏洛特摔到地上又彈了起來,接著落回地上轉了好幾圈,達隆納斯突然覺得同情起魔劍的自己有些可笑。
「夏洛特。」
「幹什麼啦臭龍族!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你這回又想說什麼!」
人族的少年直指著達隆納斯惱羞地大吼大叫,一邊不住跺腳,不知是否刻意,總之夏洛特多踩了嘲諷之星好幾下……根據應該是從對方精神層面傳達過來的複雜情感判斷,達隆納斯猜測夏洛特是故意拿嘲諷之星洩憤。
真的忽然覺得,嘲諷之星好可憐啊,偏偏遇上這個人族,還有跟著這個人族少年的自己,不然它早就飽餐一頓了,也不用受這種委屈吧。
「……夏洛特。」
「誰准你直呼我的名字的啦混帳!」
「就算嘲諷之星不會因為你這一兩腳就被踩斷,最好還是不要一直這樣踐踏它。」
「囉嗦!你管我!」
抱持莫名燃起的同情心,達隆納斯試圖從夏洛特腳下拯救魔劍,結果是以失敗告終。好像被踩得更用力了啊……
不過陷入混亂的人族少年似乎這次就沒有閒暇心思發覺自己的心緒了,注意到這一點的達隆納斯唇角微微勾起。
當達隆納斯呼喚夏洛特的名字時,人族少年並沒有不自然的停頓,這讓達隆納斯確定了違規契約還帶來另一個不壞的結果——身為龍族的他,制約真名的力量對身為誓約者的夏洛特無效。所以像不久之前,因為在無意間呼喚了對方的名字,反而導致夏洛特動彈不得的狀況,應該是不會再發生了。既然已經成了契約對象,那麼就同時該負起教導對方關於龍族的正確知識之責任吧。這樣想著的達隆納斯,望著因為氣不過而不斷踩踏嘲諷之星的夏洛特,嘴角不禁更加上揚。
好像有句話叫做……什麼焉知非福來著嗎?總之,達隆納斯現在覺得,遭遇這把魔劍,或許並非糟糕透頂的事情——儘管夏洛特真的差一點就要被魔劍害死,然而比起那件事情,達隆納斯現在更為同情一直被夏洛特踩在腳底下的魔劍嘲諷之星。作為魔劍的尊嚴啊……算了,反正被踩的不是他。這個想法一閃過腦際,達隆納斯便再也沒去理會劍身上的鞋印越來越多、愈加深刻的嘲諷之星了。
「你應該也都看到了。」鬆開抱住夏洛特的兩臂,達隆納斯的語調恢復一貫的冷靜,「契約完美成立了,所以你可以共享我的意識,知道我記憶中的事情。」
「什麼契約、共享的?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夏洛特急躁地喊到一半便自己把話打住,他瞪著達隆納斯看,此時他想起了自己醒來以前看到的影像,原本不理解的地方忽然在一瞬間說得通了,「所、所以……你是說,那是、你的記憶?那個……你跟別的龍族的交談、還有你變成龍型進入水晶裡的事情……」
夏洛特有些語無倫次的言語,其中達隆納斯抓到了關鍵字而在一瞬間理解了少年到底在說些什麼。他有些訝異地愣了愣,而後首次在夏洛特面前提起苦笑。
「連那個事情都看到了嗎?看來契約的力量在我的預期之上,不管是什麼樣的記憶都會共享啊。」
「什麼啦!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聽不懂嗎?我以為人族的理解力不致於如此低下。」
並非有意諷刺,達隆納斯是純粹的訝異,不過他這句話倒是徹底激怒了夏洛特。
「你這龍族是什麼意思!連共通語都說不好嗎!」
人族少年暴跳如雷地跺腳、指著龍族青年怒吼,完全沒有方才奄奄一息的樣子。看著這樣的夏洛特,達隆納斯忍不住提起微笑。雖然夏洛特總是這付囂張跋扈的態度,但跟剛才游走死亡邊緣的樣子比起來,這樣的夏洛特讓他看著順眼多了。
沒有料到竟然會看到龍族男性微笑的表情,夏洛特也不禁愣了愣神。
「……總之,你剛才差點就要死了。」再次開口就是讓夏洛特心漏跳好幾拍的發言,見人族少年臉色變了一瞬,達隆納斯並沒有停止,而是繼續說下去,「既然共享了記憶,那麼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才對……照剛才的發展,如果不管你的話,你就會就此死去。」
望著因為感到心底一陣發寒而全身僵硬的夏洛特,達隆納斯的話語頓了頓。
「所以,我發動了『違規契約』。」
「就、就算你這麼說,還是跟沒有解釋一樣啊!」
「交付出龍族的尊嚴,與契約對象締結誓約,讓契約者享有與龍族同等的性命。」相當簡短地切入解釋,達隆納斯靜靜地看著夏洛特因驚愕而瞪得大大的金色雙瞳,「我利用這份契約,將你從死亡深淵拉回來。」
達隆納斯說得很清楚,夏洛特卻覺得他有些無法理解現況。所以這是怎麼了?他幾乎死過一次,眼前這個龍族說為了救他,所以和他共享性命?
——所以只要達隆納斯沒死,夏洛特也不會死去?照達隆納斯的解釋來說是這樣,那麼……現在的夏洛特,還算是人族嗎?
很快地思考便達到這個點上,夏洛特感到難以接受。所以他被達隆納斯給救了,順便還獲得了如同龍族一般長久的性命?相較於跟龍族一同旅行,這讓夏洛特更加難去接受。沒死或許是好事,但現在的他——說穿了不過是依附這該死巨大爬蟲類苟延殘喘的屍體吧?
一陣嚴重的暈眩席捲而上,夏洛特甚至感覺有些想吐。他強迫自己暫時不要去思考那個問題。不知是事實還是錯覺的,他感覺他的血液流速趨於緩慢、體溫也往下掉了不少。
「……那把劍,到底是什麼?」
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夏洛特問起關於不久之前引發問題的那把劍。現在的他已經不認為那把劍是自己所要找尋的傳說之劍了,這一切都太弔詭了。
「那不是屠龍劍吧?」
直直盯著地面看,夏洛特沒有看上達隆納斯的視線,臉色鐵青,聲音也顯得僵硬。達隆納斯不明白人族少年這個表現的意思,只是猜測對方大概還沒有從死亡的恐懼中恢復過來,接著便順著對方的提問開始解釋。
「……沒錯。在看到那把劍的時候我就發現了……只是沒有來得及阻止你。」
「那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魔劍,名為嘲諷之星。」被提及的卻是夏洛特未曾聽過的名詞,人族少年滿臉疑惑。這也難怪,關於魔劍的事情應該是沒有被廣為流傳,就連龍族的達隆納斯都不知道這把劍如今竟然會在秘境之中。為了解答夏洛特的疑惑,達隆納斯接著說道,「闇夜君主梅菲斯特的一部份……應該可以這麼說吧。簡單來說,這是一把具有自我意識的魔劍。」
「也就是說,剛才引發地震的……」
「正是它。」達隆納斯肯定的語句令夏洛特臉色更加難看,「身為人族王室之人,我相信你對魔法物品具備一定程度的知識,那麼對於魔劍擁有自我意識之概念便不難理解了吧。你們人族盛傳艾爾‧哈烏特之所以是有去無回的秘境,應該是因為來尋找傳說之劍的冒險者們,全成為嘲諷之星的糧食了。」
話說到此,達隆納斯的視線落到夏洛特腳邊——人族少年右後方之處。
「看看你腳邊那把安靜得出奇的劍,因為沒辦法吞噬你而偽裝成一把普通的劍了。」
達隆納斯這麼一說,夏洛特才發現自己的腳邊有什麼東西橫躺在那裡。他回頭低下去看,發現是剛才自己開心地握上去、卻幾乎令自己死過一次的魔劍。他嚇得全身彈起,接著用最快的速度衝到達隆納斯身後,將龍族青年當作擋箭牌。
「這、這爛東西……把它毀掉!這種爛東西……!」
「它現在無法拿你怎樣,因為它無法殺死你。相反地,現在的你或許能夠駕馭它。雖然是把魔劍,但無法否認,它有相當不錯的力量。」拍著人族少年的肩膀示意對方冷靜,達隆納斯的語氣是一貫的淡定,他回過頭,低頭看著仰頭望向自己的那對金色雙瞳,「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滿足你的期望,但跟一般人族工匠所鑄的刀劍比起來,嘲諷之星的威力絕對勝過它們。」
對人族而言,嘲諷之星無疑是極具威脅性的物品,然而現在的夏洛特在各種意義上,已經不同於一般人族那樣脆弱易死了。
儘管達隆納斯出言保證,夏洛特仍舊無法安心。說到底他本來就不怎麼相信身為龍族的達隆納斯,怎麼可能因為對方幾句話就放下心來?
「你、你怎麼能保證這東西不會再作亂……」
「就憑它殺不死我。」龍族青年的話語似是帶有令人心情平靜的魔力,原先緊張得全身僵硬的夏洛特也在不知不覺中放鬆下來,「所以它無法拿現在的你怎麼樣。契約者,我不會拿你我的性命開玩笑。你可以不相信龍族,但最少需要知道,龍族不曾說謊,尤其是對誓約之人。」
龍族青年一字一句皆相當認真,找不到任何讓人無法相信他的空隙。夏洛特驚訝地發現他這個時候或許是認識對方以來第一次正視對方的眼睛。那是經過偽裝的紅色兩眼,擁有識破一切偽裝的金色雙目,夏洛特早已知道達隆納斯現在的眼睛顏色並非他原本的顏色。夏洛特不知到達隆納斯為何偽裝,也沒興趣知道。現在的他倒是知道一件事情——或許,可以考慮聽聽這龍族的意見。
夏洛特猜想自己鐵定是中了邪,這世上什麼種族不好相信,偏偏信了最不該信的龍族。但是,現在自己感受到的這份平靜沉穩的情緒似乎不是自己的東西……嘖,那個什麼違規契約,連對方的心情都會影響到自己的心緒嗎?發覺到這點的夏洛特滿是不悅地咋舌。
不過是說這把叫做嘲諷之星的玩意現在好像是……在裝死嗎?視線落到平躺在一邊的魔劍,夏洛特有些戰戰兢兢,深怕會不會再碰一次就又來一回猝不及防的地震,剛才是差點就死了,這回不會真的就掛了吧?雖然被龍族救了超不爽,但既然都活下來了就要連這條性命都好好利用才行,他可不想在達成目標之前就先掛了,這樣鐵定會被兄長笑死。雖然若在這裡掛了,屍骨會被葬在哪裡又是另一個問題了。
夏洛特小心翼翼地走到魔劍旁邊,看上去相當謹慎地在觀察著現在毫無反應的這把劍,然後……輕輕踹了劍一腳。
達隆納斯的嘴角抽了抽。這、這算是在試探嗎?看看嘲諷之星會不會有反應……可是竟然用踢的?作為一把魔劍,現在竟然是躺在地上毫無反應地給一名人族少年踹,達隆納斯忽然覺得,如果嘲諷之星會說話、能夠表達情感,現在應該是……沮喪到想哭了吧?
「嗯……真的都沒反應……」又踢了兩三下,確認嘲諷之星依然毫無反應,夏洛特才敢伸出手去……用食指戳戳魔劍,「嗯……很安靜……」
達隆納斯第一次知道什麼叫作想笑卻不能在現在笑出來的痛苦。
看起來是相信了嘲諷之星現在不會對自己造成危害,夏洛特吞了吞口水,這才伸出手握住劍柄,動作又停頓了數秒後發現嘲諷之星依然毫無反應,夏洛特才將劍給舉起來。一把劍拿起,他便露出驚訝的神情。
「……好輕!這真的是把劍?不會是中空的吧?」
「很輕?」聞言達隆納斯有些訝異了,他好奇地跟著探頭看了看,發現夏洛特毫無阻礙地擺弄魔劍,動作流暢得不是用了這把劍相當多年,就是這劍一點重量也沒有,但是後者不論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這到底是……達隆納斯也困惑了,但不管這把劍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有一點是肯定的,「……總之,嘲諷之星現在看起來是無害。」
「這種事情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不甘示弱地對達隆納斯回嘴,夏洛特又揮了揮手上的嘲諷之星,原先對這把魔劍抱持恐懼的他,現在竟然可以看著劍露出笑容,「喂,這玩意看起來已經只是把普通的劍了,把它帶走應該也不會怎樣吧?」
夏洛特的打算令達隆納斯感到訝異。
「……我以為你不會想把嘲諷之星帶在身邊。」
「的確我不喜歡這個瞧不起人的東西,但它現在看起來倒是超安分的不是嗎?」有點像是在試劍的感覺,夏洛特揮了幾下魔劍後,將劍平舉,仔細觀察劍身,「除去不久前這傢伙囂張的樣子,看起來倒還是一把不錯的武器……那麼就讓它成為我的專屬佩劍吧!這可是這傢伙的榮幸!」
你剛剛明明就怕這劍怕得要死不是嗎?默默在心底這樣想著,達隆納斯並沒有把話說出口。然而夏洛特卻突然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赫然間暴跳如雷。
「大笨桶!你說誰怕了!」
對於夏洛特突然的暴怒,達隆納斯愣了一愣,兩眼也稍微睜大了一點。
「……我剛才沒有說話。」
「騙誰啊!當我三歲小孩嗎?不對!這種謊言連三歲的人族小孩都騙不過!瞧不起人族嗎!」
到底是怎麼過度解讀成這樣子的啊……達隆納斯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只有在心裡想想而已。」
「看吧!就算沒說你也是這麼想——」話罵到一半夏洛特才終於發現哪裡不對勁,「等等,你剛才說你沒有說話?那我聽到的是什麼?」
達隆納斯沉默了。事實上原因他已經猜到了大半。雖然是為了救回夏洛特的性命而發動違規契約,但他也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契約導致的結果其一是契約雙方之間是……毫無隱私的……嗎?除了記憶的共享之外,連思緒也……甚至是現在感受到的激動情感,達隆納斯很清楚那不是他自己的感情波動,所以就是夏洛特的囉?即便是發動契約之龍,達隆納斯並非對違規契約了解透徹,更何況他當初決定行使這個契約只是那個最簡單的理由——純粹是為了挽救夏洛特級將消逝的生命之火。
沉默的龍族青年在短短一瞬間閃過腦中的想法同樣被夏洛特捕捉到,人族少年頓時臉色一陣難看。他瞪著達隆納斯看,老半天才終於擠出一句話。
「……死大笨桶!你到底為什麼要施展這麼麻煩的契約!」
「為了救你。」
龍族青年毫不猶豫的脫口回答惹得夏洛特一陣愕然,接著——達隆納斯一度懷疑他看錯了,夏洛特竟然——應該是,臉紅、了?他難掩訝異地看著夏洛特,後者發覺龍族青年的驚訝之後,臉上的紅潤似乎更加明顯。
突然一陣害臊窘迫,夏洛特惱羞成怒地轉過身,猛地就把魔劍往地上摔。
「都是這鬼東西害的啊啊!」
見嘲諷之星被夏洛特摔到地上又彈了起來,接著落回地上轉了好幾圈,達隆納斯突然覺得同情起魔劍的自己有些可笑。
「夏洛特。」
「幹什麼啦臭龍族!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你這回又想說什麼!」
人族的少年直指著達隆納斯惱羞地大吼大叫,一邊不住跺腳,不知是否刻意,總之夏洛特多踩了嘲諷之星好幾下……根據應該是從對方精神層面傳達過來的複雜情感判斷,達隆納斯猜測夏洛特是故意拿嘲諷之星洩憤。
真的忽然覺得,嘲諷之星好可憐啊,偏偏遇上這個人族,還有跟著這個人族少年的自己,不然它早就飽餐一頓了,也不用受這種委屈吧。
「……夏洛特。」
「誰准你直呼我的名字的啦混帳!」
「就算嘲諷之星不會因為你這一兩腳就被踩斷,最好還是不要一直這樣踐踏它。」
「囉嗦!你管我!」
抱持莫名燃起的同情心,達隆納斯試圖從夏洛特腳下拯救魔劍,結果是以失敗告終。好像被踩得更用力了啊……
不過陷入混亂的人族少年似乎這次就沒有閒暇心思發覺自己的心緒了,注意到這一點的達隆納斯唇角微微勾起。
當達隆納斯呼喚夏洛特的名字時,人族少年並沒有不自然的停頓,這讓達隆納斯確定了違規契約還帶來另一個不壞的結果——身為龍族的他,制約真名的力量對身為誓約者的夏洛特無效。所以像不久之前,因為在無意間呼喚了對方的名字,反而導致夏洛特動彈不得的狀況,應該是不會再發生了。既然已經成了契約對象,那麼就同時該負起教導對方關於龍族的正確知識之責任吧。這樣想著的達隆納斯,望著因為氣不過而不斷踩踏嘲諷之星的夏洛特,嘴角不禁更加上揚。
好像有句話叫做……什麼焉知非福來著嗎?總之,達隆納斯現在覺得,遭遇這把魔劍,或許並非糟糕透頂的事情——儘管夏洛特真的差一點就要被魔劍害死,然而比起那件事情,達隆納斯現在更為同情一直被夏洛特踩在腳底下的魔劍嘲諷之星。作為魔劍的尊嚴啊……算了,反正被踩的不是他。這個想法一閃過腦際,達隆納斯便再也沒去理會劍身上的鞋印越來越多、愈加深刻的嘲諷之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