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交織的過去
夏洛特覺得自己似乎作了很長的夢。
那是很久以前的夢——不對,他是夢到了過去。
他發現自己站在王宮裡,周圍的景色有些泛黃,雖然不是很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但他知道,這不是現實。
對於這一切感到莫名其妙,心底有個聲音卻告訴他,這是理所當然的。因此夏洛特沒有深入思考,只是順著自己的直覺,往庭院前進。
庭院是過去他最常待的地方,他總是在中庭玩耍,懂得拿劍以後是在中庭自主訓練。他還記得那個時候,還未成為王的傑菲爾總會來庭院陪他練劍。
他在中庭看到了過去的自己與過去的傑菲爾,看到那兩個「過去的自己和哥哥」持模擬刀對練,然後他被傑菲爾三兩下打得去吃土的結果,也不令他意外地忠實重現了。
……真令人火大啊。儘管這是曾經發生的事實,如今在夏洛特眼前重演,真是令他感到一股怒火卻無處可飆。
『……好……痛啊啊!』
小夏洛特用模擬刀支撐自己的身體重新站起來,然而被兄長毫不留情地打擊,全身又摔得疼,儘管告訴自己不能哭出來,眼淚卻仍然滾滾落下。
『哎呀!怎麼哭了呢?』少年傑菲爾看弟弟一臉強忍卻依然開始掉眼淚的樣子,他不緊張,伸手抹去小夏洛特不斷溢出的眼淚,一邊哄著,『好了好了,不哭喔。很痛嗎?對不起,哥哥做得太過火了。』
『哥、哥哥……』小夏洛特甩下模擬刀,抓著少年傑菲爾拍著他的小腦袋的左手,看起來是想把少年傑菲爾的手甩開,老半天也只是抓著,眼淚根本停不住,哭著嚷嚷,『我絕對、我絕對會變強!才不會每次都是讓哥哥欺負!哥哥最壞了!』
『好好好……』少年傑菲爾笑得很無奈,望著弟弟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淒慘面容,他實在無法忍著不笑,『夏洛特會變強,我相信夏洛特。我等著夏洛特追上我,甚至贏過我的那天喔。』
是啊,還有過這種事情呢——望著眼前年幼的自己與兄長,夏洛特忽然感覺有些懷念。他沒有忘記過,自己一直是以兄長傑菲爾微目標在努力、在前進。他往前走的動力,就是為了超越那個目標——擋在他面前屹立不搖的高聳巨牆——傑菲爾。
傑菲爾是他的目標,他的憧憬,他的神。同時,也是他絕望的象徵。
時間迅速跳轉,那年,夏洛特十二歲。一樣的場景,不同的時空,夏洛特看著前方長高了些許的那對過去的兄弟,暗暗咬緊唇。
『嘿啊!』
小夏洛特一刀往青年傑菲爾橫劈過去,這個他比起前一個他,在攻擊動作上較有架式。
但是,結果是一樣的。夏洛特心裡清楚。
這是過去發生的事情。
『太慢了!』
青年傑菲爾只退了一步就閃過了小夏洛特的攻擊,然後他在小夏洛特還沒來得及重新把握重心時,用模擬刀的刀背往小夏洛特的後腦敲了下去。
『好、痛啊——!』小夏洛特幾乎是當場就把模擬刀丟下,兩手按著被打得超疼的後腦,痛到眼淚都噴出來了!他帶著淚眼,非常不爽地瞪著青年傑菲爾,『傑菲爾哥哥!這太過份了!』
『還太嫩了啊,夏洛特。』青年傑菲爾相當不以為意地笑了起來,他彎身撿起被小夏洛特丟到地上的模擬刀,這次他用小夏洛特的模擬刀輕輕敲了敲弟弟的額頭,『怎麼能把武器丟掉呢?你要知道,在戰場上,這樣可是會丟了你的命啊。這樣子不合格喔。』
『還不是因為哥哥——』
『如果現在跟你對打的人不是我,你可能已經死了喔。』
『唔……』
兄長說的確實沒有錯,小夏洛特自知理虧,如果今天與他交上手的人不是他的兄長,而是別人的話……而那個別人,萬一是敵人的話……想到這裡,小夏洛特更加不甘心,除了痛得被逼出來的眼淚以外,好像還混入了其他情緒造成的淚水潰堤。
看著這樣的弟弟,青年傑菲爾笑得非常無奈。沒辦法,他就是怕了弟弟這樣子哭啊。
『好啦,別哭了,我找御醫來幫你看看。』
『我才沒有哭!』
『嗯,夏洛特很勇敢,沒有哭。』弟弟就是如此倔強,明白這點的青年傑菲爾順著對方的話接著道,『不過我們還是要請御醫幫你看看。雖然只是練習戰,可是若因為這樣導致你受傷、造成難以挽回的事情,我也是會很難過的啊。』
小夏洛特的表情像是千百個不願意一樣的皺在一起,最後他仍是乖乖聽從兄長的話,之後讓御醫看了他的狀況。結果因為兄長當實用力過猛,小夏洛特受到輕微腦震盪。
夏洛特記得很清楚,由於這件事情,那時他跟傑菲爾整整冷戰了兩週,最後還是兄長的直屬騎士看不過去,硬是把傑菲爾拖到自己面前,強硬地要求傑菲爾跟自己好好談談,這件事情才勉強落幕。
這是他的記憶。
夏洛特全部都記得,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是他過去發生過的事情。
那是他的過去。也是他最無法忘懷的事情。
所以當接下來的景色一出現,夏洛特幾乎想當場掉頭就走,但他發現他無法移動腳步,甚至連轉身也做不到,只能被迫繼續看下去。
這種把過去強翻出來,應是在自己眼前重演一次的感覺,真是差勁透頂,卻無法可解。
『你贏不過我,夏洛特。』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的關係再也不像小時候那樣親密可笑。
那個即將成為王的兄長,居高臨下地站在他的眼前。就在前一刻,傑菲爾擊敗了夏洛特,在夏洛特左肩上開了一道深口,將夏洛特打得爬不起來。一邊的侍從們完全沒想過這對兄弟會打到這種地步,一個個都嚇傻了,一片混亂之中似乎聽到有人喊著叫御醫來。
夏洛特看著臥倒在地的那個自己,壓著血流不止的傷口,不甘心地抬頭望向傑菲爾,眼中除了錯愕,還有滿滿的不可置信。
而那對跟他一樣的金色兩眼,卻是對他投出冷漠與不屑。
『我是不可能輸給你的,我可是哥哥呢。』
『……傑菲爾……哥哥……』
『你還遠遠不夠啊!夏洛特。所以才會那麼難看。下去吧!我回去工作了。等你傷好了,想再來挑戰就來吧!我盡量空出時間接受你的挑戰。』
說完,傑菲爾就揮袖而去,留下滿不甘心地瞪著地面,將傷口抓得更緊的夏洛特,以及一旁緊張得衝上來查看二王子傷勢的僕人們。
贏不了。從以前到現在總是這樣。看著過去發生的事情,夏洛特兩手緊握,咬緊下唇。一切都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不,不對,是在這之前。一直存在於他們之間的問題,一直存在於這個王宮內的事情。
在現場依然混亂的同時,一旁的人們議論紛紛,儘管是在王家之人面前,還是存在那種管不住嘴、也不懂得控制音量的笨蛋。
『大王子這也幹得過份了點……』
『唉,這哪有辦法呢?二王子也是渾身殺氣地殺過去,大王子會下重手反擊也是無可厚非的嘛!』
『話是這麼說啦……』
『不過,不愧是二王子殿下呢!能逼得大王子下狠招……』
『是啊,不愧是大王子的弟弟啊!』
『可惜畢竟是大王子的弟弟呢,要贏過大王子,果然還是不可能吧。』
眼前的影像漸漸朦朧,交雜在一起而有些難以聽清的對話也模糊了起來。
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吧——夏洛特如是想著。「不愧是傑菲爾陛下的弟弟」、「畢竟是傑菲爾陛下的弟弟」,這是夏洛特最討厭的話。
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不管他做了什麼,不論發生任何事情,人們最先看到的、最先想到的,永遠不會是他——夏洛特。
儘管明明是夏洛特的事情,旁人也是會先想到傑菲爾——不管什麼事情都會跟傑菲爾扯上關係。最令他感到厭惡的,是功勞全會被歸功於傑菲爾!
為什麼?他夏洛特就是他這個人,與傑菲爾究竟有什麼關係?他所做的事情、所做的決定,明明與傑菲爾一點關係也沒有!
對於旁人的思維夏洛特完全無法理解,也不想去理解。他只知道一件事情。
只要傑菲爾存在在這個世界上,永遠不會有人看到夏洛特。
以那一次為契機,自那以後夏洛特再也無法忍受王宮中的生活。他想著總有一天要離開王宮,這個只接受傑菲爾的光輝照耀的地方。他無法說服自己繼續在傑菲爾身邊的生活。所以夏洛特計劃著,總有一天要逃離王宮、溜出人族國度,遠離那個人們只看得到傑菲爾的地方。
然後夏洛特辦到了。他離開了那個沒有他的容身之地的地方,並想著總有一天他會再回去,帶著他將會找到的、傑菲爾所無法駕馭的強大,回到奧爾塔西亞,在那個瞧不起自己的故鄉,用自己的雙手拓展出屬於自己的地方。他會讓那些人看到,最適合統領奧爾塔西亞的不是傑菲爾,那個總是擋在他身前的人,而是他夏洛特!
只是一切的計劃中最大的變數,另一個讓他氣得差點吐血的意外是——他居然被一個龍族所搭救!
自懂事以來,夏洛特學習到的歷史知識中,龍族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該往來的種族。他們仗著自己的強大,囂張地霸凌地上的一切。直到千年前引發的元素失衡事件,龍族才從這片大陸上消蹤隱跡,從此不出大陸西方的安聖特之谷。
人族對龍族的認知,是一度幾乎毀滅掉世界的兇手。而那樣的龍族,竟然好巧不巧讓夏洛特遇上,還是夏洛特的救命恩龍。
……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發展!夏洛特真搞不懂自己的運氣是怎麼來的,該說好還是說壞?某方面來說,他碰上了龍族卻沒被殺掉,應該算是好運?同樣夏洛特也發現到,達隆納斯並沒有傷害他的打算,相反地,不管他說得再怎麼過份,這個龍族好像沒有脾氣一樣,態度從來沒有變過,沒有生氣,卻也沒有奉承討好。夏洛特知道這是因為對方不是人族的關係,不認識他是理所當然的,而即使他亮出他人族王室的身份,達隆納斯也沒有改變過對夏洛特的態度。
所以儘管厭惡龍族,夏洛特開始對達隆納斯起了興趣。他強拉著對方同行,但其實在提出要求,或者該說是命令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會被拒絕的心理準備。就算被達隆納斯拒絕了他也不會意外。就像達隆納斯說過的,人族討厭龍族,龍族也相當不喜歡人族。所以達隆納斯被夏洛特纏得煩了,想索性把夏洛特殺了,應該才是比較合理的發展吧。
然而達隆納斯沒有這麼做。儘管直白表示了他對人族也沒有好感,他卻沒有拒絕夏洛特的要求,順應對方的任性,一起前往艾爾‧哈烏特。
在王宮裡,人們遵從夏洛特的命令、滿足他的要求,是因為他是王子。
那達隆納斯呢?
本以為顯現過去的影像應該是到此為止,夏洛特這時卻忽然感覺到身邊的景色不是消失,而是在變化著——時空逆流的錯覺。夏洛特不禁訝異,他應該是沒有移動的,眼前所見卻是與方才完全不一樣的地方。
夢的延續嗎?抱著困惑以及一點點的好奇心,夏洛特靜靜地等著接下來將出現在他眼前的畫面。
這裡不是室內,但也絕對不是什麼和平的地方。天空一片灰濛濛,厚重的黑雲中閃著雷光,狂風大作,降下雷光的地方迅速的起火燃燒,緊接著傾盆大雨。
夏洛特從沒見過這種天氣,他直覺認為這不是他所知道的時代。
——這是誰的夢境?
『你真的這麼打算?』
沒有聽過的聲音響起,夏洛特回過神來往前方望去,而後他忍不住瞪大眼睛。
在他前方不遠處,有一群他沒有見過的人們,而他馬上就看出來了——那些人們,並非是「人」;說得正確點,那是「龍族」。
傳說中,人族擁有金瞳之人,那雙眼裡寄宿著星光之力,擁有看破世上一切幻象偽裝之力。
夏洛特正是擁有這份傳說之力的人。這也是當他第一眼看到達隆納斯時,就識破對方的龍族身分的理由。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其他人、或者該說其他龍夏洛特不知道,不過那群龍族裡面,唯一一個,夏洛特是認得出來的。
剛才講話的那個龍族,一身黑色的披風,靛色的長髮,還有血紅的兩眼。
夏洛特知道那是誰。
『要是放著不管,不要說是這片大陸,這個世界會因為元素精靈的暴走而趨向毀滅吧。不阻止這一切,這個世界會變得無法給生物生存。』
『就算這樣,也用不著你犧牲吧?』
在那群龍族裡面,只有一個不知為何頭上有著滿滿小分支尖刺的尖角、背上兩片大翅膀、臉上還有少許鱗片的深褐色長髮龍族,因為在那群人類外型的龍族裡面,那個龍族特別不一樣而吸引夏洛特的注意。同樣化為人形,偏偏只有那個龍族身上有著明顯非人、是為龍的特徵,不可能讓夏洛特不會注意到的。
那個褐髮的龍族,一邊咬著紅紅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果實,一邊帶著很不以為然的表情看著達隆納斯。
『打一開始就是人族自不量力去挑戰元素精靈們的底線,今天這樣只是剛好而已。元素精靈的反撲啊。人族想不出解決方案又不肯低頭就讓他們去啊,怎麼有你出面替人族承擔、負責這種狀況的道理呢?你啊,作為最後的不滅龍,什麼都好,尤其脾氣太好啦。有必要幫人族到這個份上嗎?儘管人族表現得很有悔意的樣子,心裡還是懷著鬼胎的。他們只是想利用我們龍族。』
『我不是幫人族。』達隆納斯微皺起眉,對於被這樣認為他感到不太愉快,『我也沒有相信他們。不要誤會了,我並不覺得人族值得我犧牲可能要幾千年的時間去保護。』
『不然?』
剛才發言的褐髮的龍族青年又咬了一口紅色果實,挑眉看向達隆納斯,火光般亮紅色的眼眸直盯著後者看。在他們身邊的其他龍族沒有出聲,不過他們全看著達隆納斯,等著這龍的回話。
達隆納斯回應了對方的視線,在那瞬間,夏洛特隱約看到達隆納斯的眼睛顏色改變了。
血一樣的深紅晃蕩著,摻入點點金光。
『當然是為了龍族的存亡。』
毫無動搖,滿滿不容置疑的聲音。
這是夏洛特知道的達隆納斯,卻又不太是他知道的達隆納斯。
『人族不做,其他種族也辦不到的話,就讓我們來做。不是為了人族而保護這個世界,是為了我們自己。龍族不會向任何人低頭,就算同是龍族也一樣。』
此話一出,原本微在達隆納斯身側的龍族們紛紛往後退開,夏洛特這才看明白,他們圍在達隆納斯身邊,原來似乎是為了阻止他離開的樣子。
什麼狀況?夏洛特感到困惑不解,這副情景是什麼意思?這是——誰的夢?
夏洛特肯定,這絕對不會是他的夢境。達隆納斯可是他第一個碰到的龍族。
那麼現在這個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讓開一條路的龍族們全部朝達隆納斯點頭致意,達隆納斯也以點頭做為回應,接著往前邁出腳步。
『達爾。』
吃著紅色果實的龍族青年沒有讓路,所以達隆納斯是繞過他身邊往前去。這時龍族青年叫了他的名字。
達隆納斯停步。他沒有回頭去看,只是單純等著對方接下來的話語。
褐髮的龍族再次咬了一口紅色果實,然後他將吃到一半的紅色果實朝身邊達隆納斯拋去。
『別睡到忘記回來了。不要忘記,龍族現在的王,是你。王子殿下。』
語氣輕挑,但可以感受到其中的認真程度。
……龍族的王?王子殿下?對於那個龍族對達隆納斯的稱呼,夏洛特大受衝擊。他是聽到什麼了?現在這個,到底是誰的夢境?
還是說,這並非夢境——就像剛才夏洛特看到的,自己的過去一樣,這是誰的過去?
那麼,是誰——?
頭也沒回便接下被扔過來的紅色果實,達隆納斯望著手上那被咬了一半掉的果實,露出夏洛特從來沒有看過的笑容。
『餞別禮嗎?我覺得給我是浪費了,不過這一次我就接受你的好意吧。』咬下紅色果實,達隆納斯重新邁出步伐,『剩下的就交給你了。指定龍王代理。』
褐髮龍族開懷地笑了。
『請別把繁雜的事情推給我啊你。』
然後畫面一轉,下一秒剛才的龍族們全消失了,場景也不一樣了。達隆納斯站在一簇巨大水晶前,若有所思地摸著水晶壁,嘴裡還唸唸有詞。
夏洛特看看四周,這個洞窟相當寬廣,並且不論是地面、牆面、天花板都覆滿了水晶,看起來是個水晶洞窟。
這傢伙到水晶洞穴做什麼?夏洛特不解地看著達隆納斯的背影。他沒有出聲叫喚,因為他知道現在的場景依然不是現實。
然後夏洛特轉回去看達隆納斯,接著忍不住瞪大眼睛。
那裡哪還有靛髮青年的影子——在水晶簇前的,是一隻巨大的龍啊!全身覆滿靛色與銀白色的鱗片裝甲的巨龍,額頭靠在水晶壁,全身散發微微光輝。夏洛特錯愕地看著那巨龍就這樣子,慢慢「融入」水晶簇中。
這時候,夏洛特忽然想起來,達隆納斯曾說過「世界毀了又如何?放你們人族去想辦法收拾善後,我也不用睡了千年,醒來還得聽到這份笑話。」那麼,現在在他眼前發生的——或者該說是重演的事情,難不成,是達隆納斯的過去……?
閃神一瞬,重新定睛,映入夏洛特眼簾的,是已經進入水晶簇,閉眼陷入沉睡的巨大龍族。
即便沒有看過,夏洛特仍知道那是誰。
頓時四周被黑暗吞噬,夏洛特感覺自己開始往下掉落。不過他不感到驚慌。雖然沒有根據,但夏洛特就是認為,他大概是要醒了。
說起來,為什麼自己會睡著,還做了這些奇怪的夢呢?這時才考慮這個問題的夏洛特,終於想起來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倏地瞋目。
「對了,我握住了劍,然後突然發生了地震……接著,全身一陣劇痛,後來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呢?夏洛特不清楚,他猜他大概是暈過去了。嘖,真是丟臉。不過,是未什麼失去意識呢?夏洛特怎麼也想不到。
——夏洛特。
有個聲音在叫喚他。夏洛特疑惑地轉頭看看四周,不過一樣是一片黑暗,他什麼也看不到,只是持續地慢慢往下墜落。
——醒醒,夏洛特。
聲音沒有停過,甚至有些擾耳,這令夏洛特感到煩躁不悅。到底是誰,既然有膽直呼他的名字,好歹也現身吧!
「吵死了……」夏洛特不悅地低聲道,同時他發現他下墜的遠方閃著微微星光,他瞪著那邊碎念道,「一直叫別人的名字又不出面是怎樣啊?煩死了!安靜點!不然就給我滾出來!」
瞬時,遠方的星光擴散,一瞬間白亮金光取代了黑暗的空間,同時夏洛特坐起身。
「一直叫個不停吵死人了!」
「夏洛特?」
訝異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夏洛特嚇得彈了起來,他連忙回過頭看個究竟,發現達隆納斯一臉驚訝地望著他。
……嗯?所以這傢伙剛剛直接叫我的名字?理解這一點以後換夏洛特驚訝了。
「大、大笨桶!誰准你直呼我的名——」
夏洛特抗議的話都還沒說完,就被達隆納斯一把擁入懷裡。夏洛特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徹底傻住了。
「蠢、蠢東西!你在做——」
「還好來得及……」
達隆納斯把夏洛特抱得死緊,完全沒有鬆手的意思。
被達隆納斯的行為搞得一愣一愣的夏洛特大感混亂,他忙著想掙脫達隆納斯的緊抱,被抱得這麼緊他快要不能呼吸了!更何況居然還是被個龍族—--
這時候,夏洛特的腦中閃過一個影像。巨大的岩石直直朝他落下,他沒能閃過,只能緊捉著石中劍,而有隻手伸往他,盡了全力朝他那裡去,卻仍舊來不及的——畫面。
那不可能是夏洛特看得到的角度與畫面,但有個聲音告訴他,他剛才腦海中浮現的影像,是真實的。
夏洛特停下掙扎,發覺到這件事情的他感到難以相信。所以,達隆納斯現在的態度是……也就是說,他是因為地震之後發生的事情才失去意識的?
如果那顆巨岩真的砸到他身上——夏洛特屏住呼吸。他很清楚,在那個情況下,他是不可能閃過那顆岩石的。
「……我還活著……?」
所以,自己又被這個龍族救了一次?明白過來的夏洛特抬頭往上看,對上達隆納斯看起來是鬆了一口氣的苦笑,他說不出半句話。
那是很久以前的夢——不對,他是夢到了過去。
他發現自己站在王宮裡,周圍的景色有些泛黃,雖然不是很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但他知道,這不是現實。
對於這一切感到莫名其妙,心底有個聲音卻告訴他,這是理所當然的。因此夏洛特沒有深入思考,只是順著自己的直覺,往庭院前進。
庭院是過去他最常待的地方,他總是在中庭玩耍,懂得拿劍以後是在中庭自主訓練。他還記得那個時候,還未成為王的傑菲爾總會來庭院陪他練劍。
他在中庭看到了過去的自己與過去的傑菲爾,看到那兩個「過去的自己和哥哥」持模擬刀對練,然後他被傑菲爾三兩下打得去吃土的結果,也不令他意外地忠實重現了。
……真令人火大啊。儘管這是曾經發生的事實,如今在夏洛特眼前重演,真是令他感到一股怒火卻無處可飆。
『……好……痛啊啊!』
小夏洛特用模擬刀支撐自己的身體重新站起來,然而被兄長毫不留情地打擊,全身又摔得疼,儘管告訴自己不能哭出來,眼淚卻仍然滾滾落下。
『哎呀!怎麼哭了呢?』少年傑菲爾看弟弟一臉強忍卻依然開始掉眼淚的樣子,他不緊張,伸手抹去小夏洛特不斷溢出的眼淚,一邊哄著,『好了好了,不哭喔。很痛嗎?對不起,哥哥做得太過火了。』
『哥、哥哥……』小夏洛特甩下模擬刀,抓著少年傑菲爾拍著他的小腦袋的左手,看起來是想把少年傑菲爾的手甩開,老半天也只是抓著,眼淚根本停不住,哭著嚷嚷,『我絕對、我絕對會變強!才不會每次都是讓哥哥欺負!哥哥最壞了!』
『好好好……』少年傑菲爾笑得很無奈,望著弟弟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淒慘面容,他實在無法忍著不笑,『夏洛特會變強,我相信夏洛特。我等著夏洛特追上我,甚至贏過我的那天喔。』
是啊,還有過這種事情呢——望著眼前年幼的自己與兄長,夏洛特忽然感覺有些懷念。他沒有忘記過,自己一直是以兄長傑菲爾微目標在努力、在前進。他往前走的動力,就是為了超越那個目標——擋在他面前屹立不搖的高聳巨牆——傑菲爾。
傑菲爾是他的目標,他的憧憬,他的神。同時,也是他絕望的象徵。
時間迅速跳轉,那年,夏洛特十二歲。一樣的場景,不同的時空,夏洛特看著前方長高了些許的那對過去的兄弟,暗暗咬緊唇。
『嘿啊!』
小夏洛特一刀往青年傑菲爾橫劈過去,這個他比起前一個他,在攻擊動作上較有架式。
但是,結果是一樣的。夏洛特心裡清楚。
這是過去發生的事情。
『太慢了!』
青年傑菲爾只退了一步就閃過了小夏洛特的攻擊,然後他在小夏洛特還沒來得及重新把握重心時,用模擬刀的刀背往小夏洛特的後腦敲了下去。
『好、痛啊——!』小夏洛特幾乎是當場就把模擬刀丟下,兩手按著被打得超疼的後腦,痛到眼淚都噴出來了!他帶著淚眼,非常不爽地瞪著青年傑菲爾,『傑菲爾哥哥!這太過份了!』
『還太嫩了啊,夏洛特。』青年傑菲爾相當不以為意地笑了起來,他彎身撿起被小夏洛特丟到地上的模擬刀,這次他用小夏洛特的模擬刀輕輕敲了敲弟弟的額頭,『怎麼能把武器丟掉呢?你要知道,在戰場上,這樣可是會丟了你的命啊。這樣子不合格喔。』
『還不是因為哥哥——』
『如果現在跟你對打的人不是我,你可能已經死了喔。』
『唔……』
兄長說的確實沒有錯,小夏洛特自知理虧,如果今天與他交上手的人不是他的兄長,而是別人的話……而那個別人,萬一是敵人的話……想到這裡,小夏洛特更加不甘心,除了痛得被逼出來的眼淚以外,好像還混入了其他情緒造成的淚水潰堤。
看著這樣的弟弟,青年傑菲爾笑得非常無奈。沒辦法,他就是怕了弟弟這樣子哭啊。
『好啦,別哭了,我找御醫來幫你看看。』
『我才沒有哭!』
『嗯,夏洛特很勇敢,沒有哭。』弟弟就是如此倔強,明白這點的青年傑菲爾順著對方的話接著道,『不過我們還是要請御醫幫你看看。雖然只是練習戰,可是若因為這樣導致你受傷、造成難以挽回的事情,我也是會很難過的啊。』
小夏洛特的表情像是千百個不願意一樣的皺在一起,最後他仍是乖乖聽從兄長的話,之後讓御醫看了他的狀況。結果因為兄長當實用力過猛,小夏洛特受到輕微腦震盪。
夏洛特記得很清楚,由於這件事情,那時他跟傑菲爾整整冷戰了兩週,最後還是兄長的直屬騎士看不過去,硬是把傑菲爾拖到自己面前,強硬地要求傑菲爾跟自己好好談談,這件事情才勉強落幕。
這是他的記憶。
夏洛特全部都記得,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是他過去發生過的事情。
那是他的過去。也是他最無法忘懷的事情。
所以當接下來的景色一出現,夏洛特幾乎想當場掉頭就走,但他發現他無法移動腳步,甚至連轉身也做不到,只能被迫繼續看下去。
這種把過去強翻出來,應是在自己眼前重演一次的感覺,真是差勁透頂,卻無法可解。
『你贏不過我,夏洛特。』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的關係再也不像小時候那樣親密可笑。
那個即將成為王的兄長,居高臨下地站在他的眼前。就在前一刻,傑菲爾擊敗了夏洛特,在夏洛特左肩上開了一道深口,將夏洛特打得爬不起來。一邊的侍從們完全沒想過這對兄弟會打到這種地步,一個個都嚇傻了,一片混亂之中似乎聽到有人喊著叫御醫來。
夏洛特看著臥倒在地的那個自己,壓著血流不止的傷口,不甘心地抬頭望向傑菲爾,眼中除了錯愕,還有滿滿的不可置信。
而那對跟他一樣的金色兩眼,卻是對他投出冷漠與不屑。
『我是不可能輸給你的,我可是哥哥呢。』
『……傑菲爾……哥哥……』
『你還遠遠不夠啊!夏洛特。所以才會那麼難看。下去吧!我回去工作了。等你傷好了,想再來挑戰就來吧!我盡量空出時間接受你的挑戰。』
說完,傑菲爾就揮袖而去,留下滿不甘心地瞪著地面,將傷口抓得更緊的夏洛特,以及一旁緊張得衝上來查看二王子傷勢的僕人們。
贏不了。從以前到現在總是這樣。看著過去發生的事情,夏洛特兩手緊握,咬緊下唇。一切都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不,不對,是在這之前。一直存在於他們之間的問題,一直存在於這個王宮內的事情。
在現場依然混亂的同時,一旁的人們議論紛紛,儘管是在王家之人面前,還是存在那種管不住嘴、也不懂得控制音量的笨蛋。
『大王子這也幹得過份了點……』
『唉,這哪有辦法呢?二王子也是渾身殺氣地殺過去,大王子會下重手反擊也是無可厚非的嘛!』
『話是這麼說啦……』
『不過,不愧是二王子殿下呢!能逼得大王子下狠招……』
『是啊,不愧是大王子的弟弟啊!』
『可惜畢竟是大王子的弟弟呢,要贏過大王子,果然還是不可能吧。』
眼前的影像漸漸朦朧,交雜在一起而有些難以聽清的對話也模糊了起來。
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吧——夏洛特如是想著。「不愧是傑菲爾陛下的弟弟」、「畢竟是傑菲爾陛下的弟弟」,這是夏洛特最討厭的話。
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不管他做了什麼,不論發生任何事情,人們最先看到的、最先想到的,永遠不會是他——夏洛特。
儘管明明是夏洛特的事情,旁人也是會先想到傑菲爾——不管什麼事情都會跟傑菲爾扯上關係。最令他感到厭惡的,是功勞全會被歸功於傑菲爾!
為什麼?他夏洛特就是他這個人,與傑菲爾究竟有什麼關係?他所做的事情、所做的決定,明明與傑菲爾一點關係也沒有!
對於旁人的思維夏洛特完全無法理解,也不想去理解。他只知道一件事情。
只要傑菲爾存在在這個世界上,永遠不會有人看到夏洛特。
以那一次為契機,自那以後夏洛特再也無法忍受王宮中的生活。他想著總有一天要離開王宮,這個只接受傑菲爾的光輝照耀的地方。他無法說服自己繼續在傑菲爾身邊的生活。所以夏洛特計劃著,總有一天要逃離王宮、溜出人族國度,遠離那個人們只看得到傑菲爾的地方。
然後夏洛特辦到了。他離開了那個沒有他的容身之地的地方,並想著總有一天他會再回去,帶著他將會找到的、傑菲爾所無法駕馭的強大,回到奧爾塔西亞,在那個瞧不起自己的故鄉,用自己的雙手拓展出屬於自己的地方。他會讓那些人看到,最適合統領奧爾塔西亞的不是傑菲爾,那個總是擋在他身前的人,而是他夏洛特!
只是一切的計劃中最大的變數,另一個讓他氣得差點吐血的意外是——他居然被一個龍族所搭救!
自懂事以來,夏洛特學習到的歷史知識中,龍族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該往來的種族。他們仗著自己的強大,囂張地霸凌地上的一切。直到千年前引發的元素失衡事件,龍族才從這片大陸上消蹤隱跡,從此不出大陸西方的安聖特之谷。
人族對龍族的認知,是一度幾乎毀滅掉世界的兇手。而那樣的龍族,竟然好巧不巧讓夏洛特遇上,還是夏洛特的救命恩龍。
……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發展!夏洛特真搞不懂自己的運氣是怎麼來的,該說好還是說壞?某方面來說,他碰上了龍族卻沒被殺掉,應該算是好運?同樣夏洛特也發現到,達隆納斯並沒有傷害他的打算,相反地,不管他說得再怎麼過份,這個龍族好像沒有脾氣一樣,態度從來沒有變過,沒有生氣,卻也沒有奉承討好。夏洛特知道這是因為對方不是人族的關係,不認識他是理所當然的,而即使他亮出他人族王室的身份,達隆納斯也沒有改變過對夏洛特的態度。
所以儘管厭惡龍族,夏洛特開始對達隆納斯起了興趣。他強拉著對方同行,但其實在提出要求,或者該說是命令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會被拒絕的心理準備。就算被達隆納斯拒絕了他也不會意外。就像達隆納斯說過的,人族討厭龍族,龍族也相當不喜歡人族。所以達隆納斯被夏洛特纏得煩了,想索性把夏洛特殺了,應該才是比較合理的發展吧。
然而達隆納斯沒有這麼做。儘管直白表示了他對人族也沒有好感,他卻沒有拒絕夏洛特的要求,順應對方的任性,一起前往艾爾‧哈烏特。
在王宮裡,人們遵從夏洛特的命令、滿足他的要求,是因為他是王子。
那達隆納斯呢?
本以為顯現過去的影像應該是到此為止,夏洛特這時卻忽然感覺到身邊的景色不是消失,而是在變化著——時空逆流的錯覺。夏洛特不禁訝異,他應該是沒有移動的,眼前所見卻是與方才完全不一樣的地方。
夢的延續嗎?抱著困惑以及一點點的好奇心,夏洛特靜靜地等著接下來將出現在他眼前的畫面。
這裡不是室內,但也絕對不是什麼和平的地方。天空一片灰濛濛,厚重的黑雲中閃著雷光,狂風大作,降下雷光的地方迅速的起火燃燒,緊接著傾盆大雨。
夏洛特從沒見過這種天氣,他直覺認為這不是他所知道的時代。
——這是誰的夢境?
『你真的這麼打算?』
沒有聽過的聲音響起,夏洛特回過神來往前方望去,而後他忍不住瞪大眼睛。
在他前方不遠處,有一群他沒有見過的人們,而他馬上就看出來了——那些人們,並非是「人」;說得正確點,那是「龍族」。
傳說中,人族擁有金瞳之人,那雙眼裡寄宿著星光之力,擁有看破世上一切幻象偽裝之力。
夏洛特正是擁有這份傳說之力的人。這也是當他第一眼看到達隆納斯時,就識破對方的龍族身分的理由。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其他人、或者該說其他龍夏洛特不知道,不過那群龍族裡面,唯一一個,夏洛特是認得出來的。
剛才講話的那個龍族,一身黑色的披風,靛色的長髮,還有血紅的兩眼。
夏洛特知道那是誰。
『要是放著不管,不要說是這片大陸,這個世界會因為元素精靈的暴走而趨向毀滅吧。不阻止這一切,這個世界會變得無法給生物生存。』
『就算這樣,也用不著你犧牲吧?』
在那群龍族裡面,只有一個不知為何頭上有著滿滿小分支尖刺的尖角、背上兩片大翅膀、臉上還有少許鱗片的深褐色長髮龍族,因為在那群人類外型的龍族裡面,那個龍族特別不一樣而吸引夏洛特的注意。同樣化為人形,偏偏只有那個龍族身上有著明顯非人、是為龍的特徵,不可能讓夏洛特不會注意到的。
那個褐髮的龍族,一邊咬著紅紅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果實,一邊帶著很不以為然的表情看著達隆納斯。
『打一開始就是人族自不量力去挑戰元素精靈們的底線,今天這樣只是剛好而已。元素精靈的反撲啊。人族想不出解決方案又不肯低頭就讓他們去啊,怎麼有你出面替人族承擔、負責這種狀況的道理呢?你啊,作為最後的不滅龍,什麼都好,尤其脾氣太好啦。有必要幫人族到這個份上嗎?儘管人族表現得很有悔意的樣子,心裡還是懷著鬼胎的。他們只是想利用我們龍族。』
『我不是幫人族。』達隆納斯微皺起眉,對於被這樣認為他感到不太愉快,『我也沒有相信他們。不要誤會了,我並不覺得人族值得我犧牲可能要幾千年的時間去保護。』
『不然?』
剛才發言的褐髮的龍族青年又咬了一口紅色果實,挑眉看向達隆納斯,火光般亮紅色的眼眸直盯著後者看。在他們身邊的其他龍族沒有出聲,不過他們全看著達隆納斯,等著這龍的回話。
達隆納斯回應了對方的視線,在那瞬間,夏洛特隱約看到達隆納斯的眼睛顏色改變了。
血一樣的深紅晃蕩著,摻入點點金光。
『當然是為了龍族的存亡。』
毫無動搖,滿滿不容置疑的聲音。
這是夏洛特知道的達隆納斯,卻又不太是他知道的達隆納斯。
『人族不做,其他種族也辦不到的話,就讓我們來做。不是為了人族而保護這個世界,是為了我們自己。龍族不會向任何人低頭,就算同是龍族也一樣。』
此話一出,原本微在達隆納斯身側的龍族們紛紛往後退開,夏洛特這才看明白,他們圍在達隆納斯身邊,原來似乎是為了阻止他離開的樣子。
什麼狀況?夏洛特感到困惑不解,這副情景是什麼意思?這是——誰的夢?
夏洛特肯定,這絕對不會是他的夢境。達隆納斯可是他第一個碰到的龍族。
那麼現在這個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讓開一條路的龍族們全部朝達隆納斯點頭致意,達隆納斯也以點頭做為回應,接著往前邁出腳步。
『達爾。』
吃著紅色果實的龍族青年沒有讓路,所以達隆納斯是繞過他身邊往前去。這時龍族青年叫了他的名字。
達隆納斯停步。他沒有回頭去看,只是單純等著對方接下來的話語。
褐髮的龍族再次咬了一口紅色果實,然後他將吃到一半的紅色果實朝身邊達隆納斯拋去。
『別睡到忘記回來了。不要忘記,龍族現在的王,是你。王子殿下。』
語氣輕挑,但可以感受到其中的認真程度。
……龍族的王?王子殿下?對於那個龍族對達隆納斯的稱呼,夏洛特大受衝擊。他是聽到什麼了?現在這個,到底是誰的夢境?
還是說,這並非夢境——就像剛才夏洛特看到的,自己的過去一樣,這是誰的過去?
那麼,是誰——?
頭也沒回便接下被扔過來的紅色果實,達隆納斯望著手上那被咬了一半掉的果實,露出夏洛特從來沒有看過的笑容。
『餞別禮嗎?我覺得給我是浪費了,不過這一次我就接受你的好意吧。』咬下紅色果實,達隆納斯重新邁出步伐,『剩下的就交給你了。指定龍王代理。』
褐髮龍族開懷地笑了。
『請別把繁雜的事情推給我啊你。』
然後畫面一轉,下一秒剛才的龍族們全消失了,場景也不一樣了。達隆納斯站在一簇巨大水晶前,若有所思地摸著水晶壁,嘴裡還唸唸有詞。
夏洛特看看四周,這個洞窟相當寬廣,並且不論是地面、牆面、天花板都覆滿了水晶,看起來是個水晶洞窟。
這傢伙到水晶洞穴做什麼?夏洛特不解地看著達隆納斯的背影。他沒有出聲叫喚,因為他知道現在的場景依然不是現實。
然後夏洛特轉回去看達隆納斯,接著忍不住瞪大眼睛。
那裡哪還有靛髮青年的影子——在水晶簇前的,是一隻巨大的龍啊!全身覆滿靛色與銀白色的鱗片裝甲的巨龍,額頭靠在水晶壁,全身散發微微光輝。夏洛特錯愕地看著那巨龍就這樣子,慢慢「融入」水晶簇中。
這時候,夏洛特忽然想起來,達隆納斯曾說過「世界毀了又如何?放你們人族去想辦法收拾善後,我也不用睡了千年,醒來還得聽到這份笑話。」那麼,現在在他眼前發生的——或者該說是重演的事情,難不成,是達隆納斯的過去……?
閃神一瞬,重新定睛,映入夏洛特眼簾的,是已經進入水晶簇,閉眼陷入沉睡的巨大龍族。
即便沒有看過,夏洛特仍知道那是誰。
頓時四周被黑暗吞噬,夏洛特感覺自己開始往下掉落。不過他不感到驚慌。雖然沒有根據,但夏洛特就是認為,他大概是要醒了。
說起來,為什麼自己會睡著,還做了這些奇怪的夢呢?這時才考慮這個問題的夏洛特,終於想起來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倏地瞋目。
「對了,我握住了劍,然後突然發生了地震……接著,全身一陣劇痛,後來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呢?夏洛特不清楚,他猜他大概是暈過去了。嘖,真是丟臉。不過,是未什麼失去意識呢?夏洛特怎麼也想不到。
——夏洛特。
有個聲音在叫喚他。夏洛特疑惑地轉頭看看四周,不過一樣是一片黑暗,他什麼也看不到,只是持續地慢慢往下墜落。
——醒醒,夏洛特。
聲音沒有停過,甚至有些擾耳,這令夏洛特感到煩躁不悅。到底是誰,既然有膽直呼他的名字,好歹也現身吧!
「吵死了……」夏洛特不悅地低聲道,同時他發現他下墜的遠方閃著微微星光,他瞪著那邊碎念道,「一直叫別人的名字又不出面是怎樣啊?煩死了!安靜點!不然就給我滾出來!」
瞬時,遠方的星光擴散,一瞬間白亮金光取代了黑暗的空間,同時夏洛特坐起身。
「一直叫個不停吵死人了!」
「夏洛特?」
訝異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夏洛特嚇得彈了起來,他連忙回過頭看個究竟,發現達隆納斯一臉驚訝地望著他。
……嗯?所以這傢伙剛剛直接叫我的名字?理解這一點以後換夏洛特驚訝了。
「大、大笨桶!誰准你直呼我的名——」
夏洛特抗議的話都還沒說完,就被達隆納斯一把擁入懷裡。夏洛特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徹底傻住了。
「蠢、蠢東西!你在做——」
「還好來得及……」
達隆納斯把夏洛特抱得死緊,完全沒有鬆手的意思。
被達隆納斯的行為搞得一愣一愣的夏洛特大感混亂,他忙著想掙脫達隆納斯的緊抱,被抱得這麼緊他快要不能呼吸了!更何況居然還是被個龍族—--
這時候,夏洛特的腦中閃過一個影像。巨大的岩石直直朝他落下,他沒能閃過,只能緊捉著石中劍,而有隻手伸往他,盡了全力朝他那裡去,卻仍舊來不及的——畫面。
那不可能是夏洛特看得到的角度與畫面,但有個聲音告訴他,他剛才腦海中浮現的影像,是真實的。
夏洛特停下掙扎,發覺到這件事情的他感到難以相信。所以,達隆納斯現在的態度是……也就是說,他是因為地震之後發生的事情才失去意識的?
如果那顆巨岩真的砸到他身上——夏洛特屏住呼吸。他很清楚,在那個情況下,他是不可能閃過那顆岩石的。
「……我還活著……?」
所以,自己又被這個龍族救了一次?明白過來的夏洛特抬頭往上看,對上達隆納斯看起來是鬆了一口氣的苦笑,他說不出半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