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逃亡者
「為什麼你會突然出現啊!」
帶著夏洛特回到不久前他們停留的城鎮、回到投宿的旅店。進到城鎮時他便收起了翅膀。打發掉看到垂頭喪氣被達隆納斯橫抱著的夏洛特而似乎誤會了什麼的熱心旅店老闆以後,龍族青年抱著夏洛特走回他們的房間。稍微替人族青年檢查了一下身體狀況,確定對方沒有受什麼傷——雖然似乎中了什麼魔法,但應該沒留下特別的後遺症以後,一直沒有開口的夏洛特總算發話,卻一開口就是質疑達隆納斯為何會去救他。
怎麼救了人好像反而惹對方生氣了?達隆納斯困惑不解。
「我是為了救你。而且我也知道不要在人族的領地恢復原型比較好——」
所以才會以人的型態進行部份變身,這樣就可以帶你飛行——達隆納斯後半句話沒能說完就被夏洛特給打斷。
「我沒有求你來救我!」
「那麼就是我求你給我救。這樣可以了吧?」
沒有被夏洛特的任性擊敗,達隆納斯直白的回應反而堵得夏洛特無法回嘴。只見夏洛特頓時間似乎還想罵些什麼,卻老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最後他索性扭過頭不去看達隆納斯。
從剛才開始就在意著夏洛特身上異常的魔法波動,正在思考那究竟是什麼魔法時,達隆納斯聽見擔心他們的元素精靈告訴他,精靈們的聲音無法傳達給夏洛特,這下他才明白夏洛特中了什麼魔法……不,是封印。
「魔力被封印了嗎?看來出入境的限制果然是針對你而設的。」
「……什麼意思?」
雖然沒有看著達隆納斯,但還是很介意對方所說的事情,所以夏洛特還是問了。
站在坐在床鋪邊的夏洛特身旁,達隆納斯緩緩開口。
「在你離開旅店前往人族國境後,我到鎮上稍微打聽了一下關於奧爾塔西亞現在的情勢。雖然人族的王沒有明說限制出入境的理由是什麼,在人民間流傳的消息是怎麼樣也攔不住的。因為很在意……所以我去打聽了相關消息。」
跟夏洛特同行以來,因為小王子不懂得打探情報,認為不能總是依賴風之精靈帶來消息的達隆納斯便學會了自己向人打探消息的能力。雖然他對與人交際這種事情一點也不感興趣,但在旅行上這卻是必備技能。反正也不排斥,時間一久達隆納斯也習慣了打聽情報的工作。沒辦法,讓夏洛特去問的話,有九成的機率在問到他們需要的情報以前,夏洛特不是把人氣走,就是跟對方大打出手。是那個什麼王族的無謂自尊嗎?為什麼明明自己都說了要隱瞞身份旅行,卻不能接受被用平等的態度相處……達隆納斯完全無法理解。再說王族到底哪裡高貴了?人族真的非常難懂。
即使下了封口令,人的嘴是很難管住的,旅行者之間更是為了各自的便利很容易就能交換到情報。對於奧爾塔西亞限制出入境這件事,感到困擾的旅行者一定對此頗有怨言,任何抱怨更是有可能混雜真相在裡面。
不知為何當夏洛特離開以後,不好的預感一直在心頭上盤旋不去,感覺很有可能與奧爾塔西亞限制出入境的事情有關,達隆納斯便走了一趟酒館,找到了幾個剛從奧爾塔西亞出境過來的冒險者,向他們打聽了關於奧爾塔西亞的現況,以及關於限制出入境的相關事情。一問之下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情報,達隆納斯不敢怠慢,在向冒險者們道別以後連忙離開城鎮——一到沒有人的地方,他便自背後展開龍的雙翅,呼喚風之精靈幫忙,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國境城門。
一年前,人族之王突然下令嚴格管制出入境之外,還做了另一件事情——取消王子夏洛特的王儲資格。並且發佈通緝令,凡是捉到夏洛特者必有重賞。手段不限——就算是斷手缺腳,只要夏洛特沒死、是活捉的話,是否完好都無所謂。
在那瞬間才驚覺自己心中不好的預感所指為何,達隆納斯盡全力在最短的時間內衝往國境,同時聽見了夏洛特的呼喚。
『——達隆納斯!』
想都沒想過會在這時候聽到夏洛特的聲音,達隆納斯短短一瞬間有些閃神,隨即馬上反應過來。夏洛特鐵定是情況危急,才會下意識呼喚他的名字。依照他對夏洛特的瞭解,人族青年絕對不會主動呼喚他的名字—--然後,達隆納斯終於趕到現場的上空。
在那裡,達隆納斯看到的是已經倒地不起的夏洛特、以及圍著人族青年對其伸出手、看起來是想捉住他的士兵們。
前所未有的怒火撩上心頭,達隆納斯甚至有了視界染上一片血霧的錯覺。他沒有猶豫,高速往下俯衝,同時要求風之精靈們掀起狂風掃開圍住夏洛特的士兵們,並呼喚地之精靈配合風之精靈,捲起砂土阻礙旁人的視線。成功掃開那群士兵並引起混亂,達隆納斯在士兵們恢復視力反應過來以前,一把抱住一動也不動的夏洛特,短短數秒內再次展翅飛向高空。若不是因為可以感受到夏洛特混亂的思緒,毫無反應的人族青年真的讓達隆納斯一度以為小王子可能快死掉了。
告訴夏洛特自己之所以會在那時候出現在現場、並對他伸出援手的理由後,達隆納斯的話微微頓了頓。
「……這些是我所知道的事情。」
達隆納斯不知道夏洛特聽進去多少,就算聽進去了會接受多少也是一個問題。人族是個奇怪的生物,明明事實已經擺在眼前,往往會因為「情緒上無法接受」便開始無理取鬧。就像是假如今天他們的食物只剩下蟒蛇肉,夏洛特會因為不想吃而硬是要求達隆納斯去抓別的動物回來烤……龍族不是沒有任性的龍,可是同樣叫作任性,達隆納斯就是不懂人族的任性是怎麼一回事。尤其是夏洛特。有得吃不是就好了嗎?而且熟食到底跟生食差在哪裡呢……
完全沒發覺自己的思緒整個偏到奇怪的地方去了,達隆納斯陷入沉思。雖然低著頭沒有講話,這不代表夏洛特就沒有留意達隆納斯的反應。隱隱捕捉到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夏洛特不禁表情有些微妙,他抬頭瞇眼瞪了達隆納斯一眼。
「大笨桶,在想什麼莫名其妙的事情!」
以為在心裡講我壞話我都不會發現嗎!
被夏洛特這麼一叫才回過神,達隆納斯靜靜地望著夏洛特,沒有搖頭否定。反正對方一定是聽到了自己剛才內心的話,否認裝蒜沒有任何意義。
見達隆納斯表情淡淡的沒什麼反應,感覺有些煩躁的夏洛特別過頭,視線落到地板上。
「接下來要怎麼辦?」
繼續沉默不是辦法,總要決定之後的方向。這麼想著,達隆納斯向夏洛特提出此問。
「……當然是回王宮一趟。」
即使遭遇莫名其妙的狀況,夏洛特也不會放棄他的目標。人族青年語氣堅定地說出他的想法。
達隆納斯停頓數秒以後才接下話。
「但你現在的狀況無法進入奧爾塔西亞。」
「照今天這樣的狀況再來一次當然進不去。」理所當然也明白這點的夏洛特沒好氣地說,然後他再次抬頭對上達隆納斯的血紅兩眼,「但是你會飛。」
達隆納斯沒想到夏洛特會提到這個,他整個愣住。
嗯,我會飛。所以呢?
同時讀到達隆納斯心底的疑問句,夏洛特看起來有些煩躁,他隨手抓了床上的枕頭扔向龍族青年。
「幹嘛啦!我也不想依靠你啦,不過現在也沒辦法啊!我一定要見哥哥一面!這一定是哪裡有問題,哥哥再怎麼樣也不應該這樣對我,我一定要跟他問個清楚!」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兄弟的關係再也不親近,但即使不親,夏洛特也不相信傑菲爾會這樣對他。他肯定這其中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甚至有可能這道命令事實上並非傑菲爾所下……不,不管是不是傑菲爾的意思都無所謂,他一定要查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而可以最快釐清一切的方法,當然是直接找傑菲爾親自談一談。
現在夏洛特無法照一般的方法進入奧爾塔西亞——絕對會被抓住,可能還會受到很糟糕的待遇……那眼前最佳的選擇,自然落到達隆納斯身上。
明白夏洛特的意思,也知道對方是「迫於無奈」,被枕頭砸臉的達隆納斯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抱著夏洛特飛行對他來說不會造成什麼困擾。如果對方這麼期望,他回應一下對方的希望也沒什麼不好。
「那麼,什麼時候?」
這回換夏洛特沒想到達隆納斯竟然這麼乾脆而有些愣住。他頓了快三秒才反應過來。
「今天晚上!」
然後語氣堅定地這麼說道。
夜深之時,即便天上有鳥在飛,抬頭望去也很難看得出那是什麼樣子的鳥。
奧爾塔西亞的夜晚一向很平靜,有些地區會有專門在夜晚營業的商圈而會比較熱鬧,不過首都—--尤其是王宮,基本上很早便會熄燈。
只是今天晚上的夜空有些熱鬧。
「冷死了……大笨桶,飛慢點!冷風都灌進來了!」
「斗篷拉好……風就不會灌進去。」低頭看著懷中被自己橫抱著的人族青年,達隆納斯感到無奈,「我明白你會覺得冷,但我不能降低高度,容易被人發現。」
「我知道!所以我叫你飛慢點……」碎念著拉緊斗篷,在達隆納斯放慢飛行速度後夏洛特卻又發難,「喂、不要這麼慢!這樣子怎麼趕在天亮之前到王宮啊!」
「……是你說要慢一點的……別亂動,掉下去就麻煩了。」
「少囉嗦!不要命令我!你現在是在怪我嗎?!」
「噓,快到王宮了。」
就算是晚上也依然可以吵吵鬧鬧,在兩人之間這已經是很平常的事情,不過現在可不能像平常一樣放心大聲爭執。
達隆納斯抱著夏洛特在夜晚飛往首都王宮,根據夏洛特的記憶,兩人由守備最薄弱的地方降落,成功潛入王宮內。
「這裡。」
夏洛特毫無猶豫地邁開腳步帶路,往他記憶中傑菲爾的寢室前進。達隆納斯默默地跟在其後。兩人路上沒有交談,連精神層面的談話都沒有。夏洛特沒有心情跟達隆納斯聊天,知道對方現在相當緊張的達隆納斯順著夏洛特的意保持沉默。
很快的,他們就可以看到現任人族之王—--傑菲爾,下令通緝夏洛特的當事人。到底為什麼會下達那種命令,他們馬上就可以得到答案了吧。
順利避過巡邏衛兵,夏洛特與達隆納斯來到傑菲爾寢室外。不知為何王的臥室附近警備意外鬆懈,不免讓他們懷疑其中有詐,但現在急著要找傑菲爾的夏洛特可無法管那麼多。
很快的,就要見到傑菲爾哥哥了—--有好多想問哥哥的事情,馬上,就可以獲得解答了吧!
深吸一口氣,夏洛特左手按著腰繫的嘲諷之星,右手握上臥室門把,做好心理準備,轉開房門闖入。
知道夏洛特的焦急,達隆納斯沒有阻止對方。他有把握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能從這裡全身而退,他只要替夏洛特注意附近的狀況就好,夏洛特無暇顧及的事情就由他去看顧。
即使已經是熄燈時間,身為王仍有繁多公務必須處理,夏洛特知道傑菲爾常常挑著夜燈批改文件,所以他不擔心會不會把傑菲爾給吵醒什麼的—--就傑菲爾真的睡了、他們的闖入會吵醒他,夏洛特也不在意那種事情—--對現在的他來說,那些事情根本不重要。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這真的是你的意思?夏洛特現在只想弄清楚這些事情。
「……傑菲爾、哥哥?」
但儘管夏洛特在腦中模擬過各種他們三年來的再會可能是什麼樣的狀況,他也從未想過會有現在映入眼簾的景象。
聽見夏洛特茫然的聲音,達隆納斯感到疑惑。跟在後面走進臥室的他反手將門關好後才注意到夏洛特停下腳步,頭稍低,好像在看著地上的什麼東西。帶著滿滿的疑問,達隆納斯正想出聲詢問夏洛特突然怎麼了,眼角餘光瞥到地上的東西時他跟著噤聲。
有個人倒在地上。在人族之王的臥室會倒在地上的人……達隆納斯明白夏洛特錯愕的理由了。那是傑菲爾啊!因為面部朝下所以看不到他的長相,但身為血親的夏洛特一定馬上就認出來了—--正因如此才會大受衝擊。為什麼,傑菲爾會在自己的寢室倒在地上?同時達隆納斯注意到了,這個臥室裡的「活人」只有他跟夏洛特兩個……這是經過元素精靈確認的事情,所以沒有誤判的可能性。龍族青年很快便理解現狀。
傑菲爾已經死了。
幾乎在下一秒,原先安靜到一枚錢幣掉到地上都可以清楚聽到聲音的王宮,忽然嘈雜了起來。不知由那裡起頭,有人大聲嚷嚷,很多腳步聲往他們所在的房間移動。
中計了!達隆納斯驚覺。傑菲爾顯然是在他與夏洛特到來之前就死了,而在他們進入房間以後,外面突然吵鬧了起來,還有人往這寢室移動……這裡已經不能待了!
「夏洛特!」達隆納斯拉過夏洛特的手,「走了,不能磨磨蹭蹭的。」
「哥、哥……」難以接受眼前的事實,夏洛特有些呆滯,聲音隱隱顫抖,「不、等等……這是怎麼回事?哥哥、他……為什麼會倒在那裡……」
「快走!」非常清楚夏洛特無法接受事實,但現在他們沒有時間待在現場釐清傑菲爾死亡的真相,達隆納斯硬是將對方一把抱起,緊接著往落地窗跑去,「是陷阱,要走了!」
「等一下!」仍處在混亂的夏洛特驚慌地喊著,並掙扎著想下來,「我、我還沒跟哥哥問清楚!為什麼他會這麼做—--」
現在都是什麼狀況了,還在想著這種事?而且他們想問的那個人已經再也不會回答他們的問題了,夏洛特還在堅持什麼?有些錯愕人族青年是否錯亂,正想反問的達隆納斯沒能來得及把話問出口,臥室房門外的聲音穿越房門傳到他們耳中。
「在這裡!行刺陛下的刺客!」
「一定是叛徒夏洛特!跟賽蓮娜大人說的一樣……快抓住他!」
竟然一來就喊著夏洛特的名字,明明連人影都還沒看到……不悅的碎了聲,達隆納斯瞪向房門,數秒之間,血紅色的雙眸轉化成危險的金色。他只動一個念頭,火元素便隨著他的意志起舞,在房門處引發爆炸。如此可以牽制那些想追捕他們的人群的速度。不料在門被炸掉的同時,竟然有道箭矢直直往他們射來!驚訝於竟然有人會抓準這種時機發動攻擊,由於已經沒有迴避的時間了,達隆納斯連忙將夏洛特護在懷裡,用身體去擋下箭矢,結果是箭矢深深扎入他的右肩—--見到這一幕的夏洛特驚得瞪大雙眼。
雖然中了一箭,達隆納斯卻毫不在意,這點傷對他來講不足以構成妨礙,更重要的是眼前的問題。
若在飛行間夏洛特仍不安分地掙扎,會是非常危險的事情……低頭正想趁著這時間不多的空檔和懷中的人族青年好好談談,這時夏洛特卻一把揪住達隆納斯的上衣領口。
「走。」
「嗯?」
有些意外夏洛特會反過來要求,達隆納斯有點反應不過來。不過夏洛特沒有給他多的思考時間。用力往龍族青年胸口捶了一拳,夏洛特咬牙。儘管相當不甘心,但他明白現在不得不這麼做。
「我說走!快走啊!不是說要走?就快啊!」
「夏洛……」
「不要問!不要說話!不要直呼我的名字!不要擅自讀取我的想法!」
低著頭沒有對上達隆納斯的視線,但夏洛特逃避的反應卻清楚展現了出來。
知道夏洛特不會想要自己多問,達隆納斯輕輕嘆了口氣,眼睛的顏色不知何時變回平日的血紅。他趕在外面的人群破門而入之前,抱著夏洛特跨出窗口,展翅往夜空飛去。
他們逃離了奧爾塔西亞,這個曾經是夏洛特的故鄉,現在卻不容他存在的國家。
飛行間兩人沒有交談,夏洛特不想講話,達隆納斯也找不到話題。雖然這麼安靜難得地令達隆納斯有些不習慣,畢竟夏洛特總是很會吵鬧,但他能理解人族青年現在不想講半句話的心情。
右手環抱好夏洛特,達隆納斯空出左手握住右肩上的箭矢,表情一變也不變的一把將箭矢抽出。聽到聲音與感覺達隆納斯不知道在做什麼的夏洛特疑惑地抬頭,發現對方竟然這麼冷靜地把箭給拔出來,他的臉色頓時變得相當難看。
運氣很好,箭頭並沒有留在體內,而是跟著一起被拔出來……達隆納斯隨意將箭矢拋開,這支箭會掉到哪裡去、會不會戳到哪個倒楣的人,就不是他關心的事情了。藉由變身改變身體構造的能力,達隆納斯的肩傷很快就癒合了。
發覺夏洛特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肩膀看,猜測對方是在意自己的傷勢,達隆納斯斟酌了下後開口。
「傷口已經癒合,不用擔心。利用變身的技巧就可以很快治好,所以不會有問題……」
「誰擔心你了!」
突然提高音量大聲反駁,夏洛特一面吼道一面用力捏了一下達隆納斯抱著自己的右手,要不是因為對方是龍,這麼一鬧兩個人都會摔下去吧。
「沒有我的命令你竟然敢給我受傷,還推說是因為我嗎?!我可沒害你受傷!是你自己愚蠢!」
「……沒有說是你害的啊。」
達隆納斯又一次在心底無聲地嘆息。怎麼又是這種發展?不過這樣看來,這小王子還算挺有精神的……剛才的事情雖然對他打擊不小,但應該還過得去……吧?這樣猜想著,望著背對自己被自己抱住的人族青年,達隆納斯卻有一種違和感。
本來以為這份再度來臨的沉默會延續到隔日太陽升起,不過這時達隆納斯像是想到了什麼,他忽然喚了夏洛特的名字。
「……夏洛特。」
「混帳你還想說什麼啊!」
被叫喚名字的人又是一陣暴怒,不過達隆納斯沒有因此退縮—--他也從來沒有因為被兇過就不敢說話,大多時間只是懶得跟夏洛特吵而已。
「我什麼都沒有看到,現在也不會看到。」
「什麼東……」
「所以不用勉強。」
就算夏洛特再怎麼隱瞞,達隆納斯還是知道人族青年的情緒狀況。他知道夏洛特之所以現在表現得很鎮定,只是不想給自己看到難堪的那一面。不過在這種情況,那又如何呢?平常就感情表現很豐富的人族青年,他這時需要的是什麼,達隆納斯不會看不出來。
被達隆納斯這麼一講,夏洛特頓時渾身一震,剎那間他極力維持的冷靜表面被徹底擊垮。他兩手緊緊揪住達隆納斯環著自己身體的右手,非常用力,用力到手微微顫抖,指節泛白。
「……誰勉強……了……」嘴硬地想出言反駁並反過來嘲笑對方,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抖得像什麼一樣,夏洛特非常不甘心地低聲啐道,「可惡……」
達隆納斯什麼也沒有看到,同樣的,因為風聲太大,他也什麼都沒有聽到。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似乎已經飛離奧爾塔西亞邊境好一段距離,低頭看了看懷中情緒重新冷靜下來的夏洛特,達隆納斯忽然又開口。
「夏洛特。」
「又幹嘛啦,大笨桶……」
頭也沒抬的夏洛特聲音無精打采,雖然應該是已經冷靜了,卻仍然相當沮喪的樣子。
達隆納斯眨了眨眼。
「要跟我回安聖特之谷嗎?」
然後夏洛特回頭,表情意外地看向達隆納斯。
日出。天色亮了。
他們的旅行還沒結束。
帶著夏洛特回到不久前他們停留的城鎮、回到投宿的旅店。進到城鎮時他便收起了翅膀。打發掉看到垂頭喪氣被達隆納斯橫抱著的夏洛特而似乎誤會了什麼的熱心旅店老闆以後,龍族青年抱著夏洛特走回他們的房間。稍微替人族青年檢查了一下身體狀況,確定對方沒有受什麼傷——雖然似乎中了什麼魔法,但應該沒留下特別的後遺症以後,一直沒有開口的夏洛特總算發話,卻一開口就是質疑達隆納斯為何會去救他。
怎麼救了人好像反而惹對方生氣了?達隆納斯困惑不解。
「我是為了救你。而且我也知道不要在人族的領地恢復原型比較好——」
所以才會以人的型態進行部份變身,這樣就可以帶你飛行——達隆納斯後半句話沒能說完就被夏洛特給打斷。
「我沒有求你來救我!」
「那麼就是我求你給我救。這樣可以了吧?」
沒有被夏洛特的任性擊敗,達隆納斯直白的回應反而堵得夏洛特無法回嘴。只見夏洛特頓時間似乎還想罵些什麼,卻老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最後他索性扭過頭不去看達隆納斯。
從剛才開始就在意著夏洛特身上異常的魔法波動,正在思考那究竟是什麼魔法時,達隆納斯聽見擔心他們的元素精靈告訴他,精靈們的聲音無法傳達給夏洛特,這下他才明白夏洛特中了什麼魔法……不,是封印。
「魔力被封印了嗎?看來出入境的限制果然是針對你而設的。」
「……什麼意思?」
雖然沒有看著達隆納斯,但還是很介意對方所說的事情,所以夏洛特還是問了。
站在坐在床鋪邊的夏洛特身旁,達隆納斯緩緩開口。
「在你離開旅店前往人族國境後,我到鎮上稍微打聽了一下關於奧爾塔西亞現在的情勢。雖然人族的王沒有明說限制出入境的理由是什麼,在人民間流傳的消息是怎麼樣也攔不住的。因為很在意……所以我去打聽了相關消息。」
跟夏洛特同行以來,因為小王子不懂得打探情報,認為不能總是依賴風之精靈帶來消息的達隆納斯便學會了自己向人打探消息的能力。雖然他對與人交際這種事情一點也不感興趣,但在旅行上這卻是必備技能。反正也不排斥,時間一久達隆納斯也習慣了打聽情報的工作。沒辦法,讓夏洛特去問的話,有九成的機率在問到他們需要的情報以前,夏洛特不是把人氣走,就是跟對方大打出手。是那個什麼王族的無謂自尊嗎?為什麼明明自己都說了要隱瞞身份旅行,卻不能接受被用平等的態度相處……達隆納斯完全無法理解。再說王族到底哪裡高貴了?人族真的非常難懂。
即使下了封口令,人的嘴是很難管住的,旅行者之間更是為了各自的便利很容易就能交換到情報。對於奧爾塔西亞限制出入境這件事,感到困擾的旅行者一定對此頗有怨言,任何抱怨更是有可能混雜真相在裡面。
不知為何當夏洛特離開以後,不好的預感一直在心頭上盤旋不去,感覺很有可能與奧爾塔西亞限制出入境的事情有關,達隆納斯便走了一趟酒館,找到了幾個剛從奧爾塔西亞出境過來的冒險者,向他們打聽了關於奧爾塔西亞的現況,以及關於限制出入境的相關事情。一問之下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情報,達隆納斯不敢怠慢,在向冒險者們道別以後連忙離開城鎮——一到沒有人的地方,他便自背後展開龍的雙翅,呼喚風之精靈幫忙,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國境城門。
一年前,人族之王突然下令嚴格管制出入境之外,還做了另一件事情——取消王子夏洛特的王儲資格。並且發佈通緝令,凡是捉到夏洛特者必有重賞。手段不限——就算是斷手缺腳,只要夏洛特沒死、是活捉的話,是否完好都無所謂。
在那瞬間才驚覺自己心中不好的預感所指為何,達隆納斯盡全力在最短的時間內衝往國境,同時聽見了夏洛特的呼喚。
『——達隆納斯!』
想都沒想過會在這時候聽到夏洛特的聲音,達隆納斯短短一瞬間有些閃神,隨即馬上反應過來。夏洛特鐵定是情況危急,才會下意識呼喚他的名字。依照他對夏洛特的瞭解,人族青年絕對不會主動呼喚他的名字—--然後,達隆納斯終於趕到現場的上空。
在那裡,達隆納斯看到的是已經倒地不起的夏洛特、以及圍著人族青年對其伸出手、看起來是想捉住他的士兵們。
前所未有的怒火撩上心頭,達隆納斯甚至有了視界染上一片血霧的錯覺。他沒有猶豫,高速往下俯衝,同時要求風之精靈們掀起狂風掃開圍住夏洛特的士兵們,並呼喚地之精靈配合風之精靈,捲起砂土阻礙旁人的視線。成功掃開那群士兵並引起混亂,達隆納斯在士兵們恢復視力反應過來以前,一把抱住一動也不動的夏洛特,短短數秒內再次展翅飛向高空。若不是因為可以感受到夏洛特混亂的思緒,毫無反應的人族青年真的讓達隆納斯一度以為小王子可能快死掉了。
告訴夏洛特自己之所以會在那時候出現在現場、並對他伸出援手的理由後,達隆納斯的話微微頓了頓。
「……這些是我所知道的事情。」
達隆納斯不知道夏洛特聽進去多少,就算聽進去了會接受多少也是一個問題。人族是個奇怪的生物,明明事實已經擺在眼前,往往會因為「情緒上無法接受」便開始無理取鬧。就像是假如今天他們的食物只剩下蟒蛇肉,夏洛特會因為不想吃而硬是要求達隆納斯去抓別的動物回來烤……龍族不是沒有任性的龍,可是同樣叫作任性,達隆納斯就是不懂人族的任性是怎麼一回事。尤其是夏洛特。有得吃不是就好了嗎?而且熟食到底跟生食差在哪裡呢……
完全沒發覺自己的思緒整個偏到奇怪的地方去了,達隆納斯陷入沉思。雖然低著頭沒有講話,這不代表夏洛特就沒有留意達隆納斯的反應。隱隱捕捉到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夏洛特不禁表情有些微妙,他抬頭瞇眼瞪了達隆納斯一眼。
「大笨桶,在想什麼莫名其妙的事情!」
以為在心裡講我壞話我都不會發現嗎!
被夏洛特這麼一叫才回過神,達隆納斯靜靜地望著夏洛特,沒有搖頭否定。反正對方一定是聽到了自己剛才內心的話,否認裝蒜沒有任何意義。
見達隆納斯表情淡淡的沒什麼反應,感覺有些煩躁的夏洛特別過頭,視線落到地板上。
「接下來要怎麼辦?」
繼續沉默不是辦法,總要決定之後的方向。這麼想著,達隆納斯向夏洛特提出此問。
「……當然是回王宮一趟。」
即使遭遇莫名其妙的狀況,夏洛特也不會放棄他的目標。人族青年語氣堅定地說出他的想法。
達隆納斯停頓數秒以後才接下話。
「但你現在的狀況無法進入奧爾塔西亞。」
「照今天這樣的狀況再來一次當然進不去。」理所當然也明白這點的夏洛特沒好氣地說,然後他再次抬頭對上達隆納斯的血紅兩眼,「但是你會飛。」
達隆納斯沒想到夏洛特會提到這個,他整個愣住。
嗯,我會飛。所以呢?
同時讀到達隆納斯心底的疑問句,夏洛特看起來有些煩躁,他隨手抓了床上的枕頭扔向龍族青年。
「幹嘛啦!我也不想依靠你啦,不過現在也沒辦法啊!我一定要見哥哥一面!這一定是哪裡有問題,哥哥再怎麼樣也不應該這樣對我,我一定要跟他問個清楚!」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兄弟的關係再也不親近,但即使不親,夏洛特也不相信傑菲爾會這樣對他。他肯定這其中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甚至有可能這道命令事實上並非傑菲爾所下……不,不管是不是傑菲爾的意思都無所謂,他一定要查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而可以最快釐清一切的方法,當然是直接找傑菲爾親自談一談。
現在夏洛特無法照一般的方法進入奧爾塔西亞——絕對會被抓住,可能還會受到很糟糕的待遇……那眼前最佳的選擇,自然落到達隆納斯身上。
明白夏洛特的意思,也知道對方是「迫於無奈」,被枕頭砸臉的達隆納斯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抱著夏洛特飛行對他來說不會造成什麼困擾。如果對方這麼期望,他回應一下對方的希望也沒什麼不好。
「那麼,什麼時候?」
這回換夏洛特沒想到達隆納斯竟然這麼乾脆而有些愣住。他頓了快三秒才反應過來。
「今天晚上!」
然後語氣堅定地這麼說道。
夜深之時,即便天上有鳥在飛,抬頭望去也很難看得出那是什麼樣子的鳥。
奧爾塔西亞的夜晚一向很平靜,有些地區會有專門在夜晚營業的商圈而會比較熱鬧,不過首都—--尤其是王宮,基本上很早便會熄燈。
只是今天晚上的夜空有些熱鬧。
「冷死了……大笨桶,飛慢點!冷風都灌進來了!」
「斗篷拉好……風就不會灌進去。」低頭看著懷中被自己橫抱著的人族青年,達隆納斯感到無奈,「我明白你會覺得冷,但我不能降低高度,容易被人發現。」
「我知道!所以我叫你飛慢點……」碎念著拉緊斗篷,在達隆納斯放慢飛行速度後夏洛特卻又發難,「喂、不要這麼慢!這樣子怎麼趕在天亮之前到王宮啊!」
「……是你說要慢一點的……別亂動,掉下去就麻煩了。」
「少囉嗦!不要命令我!你現在是在怪我嗎?!」
「噓,快到王宮了。」
就算是晚上也依然可以吵吵鬧鬧,在兩人之間這已經是很平常的事情,不過現在可不能像平常一樣放心大聲爭執。
達隆納斯抱著夏洛特在夜晚飛往首都王宮,根據夏洛特的記憶,兩人由守備最薄弱的地方降落,成功潛入王宮內。
「這裡。」
夏洛特毫無猶豫地邁開腳步帶路,往他記憶中傑菲爾的寢室前進。達隆納斯默默地跟在其後。兩人路上沒有交談,連精神層面的談話都沒有。夏洛特沒有心情跟達隆納斯聊天,知道對方現在相當緊張的達隆納斯順著夏洛特的意保持沉默。
很快的,他們就可以看到現任人族之王—--傑菲爾,下令通緝夏洛特的當事人。到底為什麼會下達那種命令,他們馬上就可以得到答案了吧。
順利避過巡邏衛兵,夏洛特與達隆納斯來到傑菲爾寢室外。不知為何王的臥室附近警備意外鬆懈,不免讓他們懷疑其中有詐,但現在急著要找傑菲爾的夏洛特可無法管那麼多。
很快的,就要見到傑菲爾哥哥了—--有好多想問哥哥的事情,馬上,就可以獲得解答了吧!
深吸一口氣,夏洛特左手按著腰繫的嘲諷之星,右手握上臥室門把,做好心理準備,轉開房門闖入。
知道夏洛特的焦急,達隆納斯沒有阻止對方。他有把握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能從這裡全身而退,他只要替夏洛特注意附近的狀況就好,夏洛特無暇顧及的事情就由他去看顧。
即使已經是熄燈時間,身為王仍有繁多公務必須處理,夏洛特知道傑菲爾常常挑著夜燈批改文件,所以他不擔心會不會把傑菲爾給吵醒什麼的—--就傑菲爾真的睡了、他們的闖入會吵醒他,夏洛特也不在意那種事情—--對現在的他來說,那些事情根本不重要。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這真的是你的意思?夏洛特現在只想弄清楚這些事情。
「……傑菲爾、哥哥?」
但儘管夏洛特在腦中模擬過各種他們三年來的再會可能是什麼樣的狀況,他也從未想過會有現在映入眼簾的景象。
聽見夏洛特茫然的聲音,達隆納斯感到疑惑。跟在後面走進臥室的他反手將門關好後才注意到夏洛特停下腳步,頭稍低,好像在看著地上的什麼東西。帶著滿滿的疑問,達隆納斯正想出聲詢問夏洛特突然怎麼了,眼角餘光瞥到地上的東西時他跟著噤聲。
有個人倒在地上。在人族之王的臥室會倒在地上的人……達隆納斯明白夏洛特錯愕的理由了。那是傑菲爾啊!因為面部朝下所以看不到他的長相,但身為血親的夏洛特一定馬上就認出來了—--正因如此才會大受衝擊。為什麼,傑菲爾會在自己的寢室倒在地上?同時達隆納斯注意到了,這個臥室裡的「活人」只有他跟夏洛特兩個……這是經過元素精靈確認的事情,所以沒有誤判的可能性。龍族青年很快便理解現狀。
傑菲爾已經死了。
幾乎在下一秒,原先安靜到一枚錢幣掉到地上都可以清楚聽到聲音的王宮,忽然嘈雜了起來。不知由那裡起頭,有人大聲嚷嚷,很多腳步聲往他們所在的房間移動。
中計了!達隆納斯驚覺。傑菲爾顯然是在他與夏洛特到來之前就死了,而在他們進入房間以後,外面突然吵鬧了起來,還有人往這寢室移動……這裡已經不能待了!
「夏洛特!」達隆納斯拉過夏洛特的手,「走了,不能磨磨蹭蹭的。」
「哥、哥……」難以接受眼前的事實,夏洛特有些呆滯,聲音隱隱顫抖,「不、等等……這是怎麼回事?哥哥、他……為什麼會倒在那裡……」
「快走!」非常清楚夏洛特無法接受事實,但現在他們沒有時間待在現場釐清傑菲爾死亡的真相,達隆納斯硬是將對方一把抱起,緊接著往落地窗跑去,「是陷阱,要走了!」
「等一下!」仍處在混亂的夏洛特驚慌地喊著,並掙扎著想下來,「我、我還沒跟哥哥問清楚!為什麼他會這麼做—--」
現在都是什麼狀況了,還在想著這種事?而且他們想問的那個人已經再也不會回答他們的問題了,夏洛特還在堅持什麼?有些錯愕人族青年是否錯亂,正想反問的達隆納斯沒能來得及把話問出口,臥室房門外的聲音穿越房門傳到他們耳中。
「在這裡!行刺陛下的刺客!」
「一定是叛徒夏洛特!跟賽蓮娜大人說的一樣……快抓住他!」
竟然一來就喊著夏洛特的名字,明明連人影都還沒看到……不悅的碎了聲,達隆納斯瞪向房門,數秒之間,血紅色的雙眸轉化成危險的金色。他只動一個念頭,火元素便隨著他的意志起舞,在房門處引發爆炸。如此可以牽制那些想追捕他們的人群的速度。不料在門被炸掉的同時,竟然有道箭矢直直往他們射來!驚訝於竟然有人會抓準這種時機發動攻擊,由於已經沒有迴避的時間了,達隆納斯連忙將夏洛特護在懷裡,用身體去擋下箭矢,結果是箭矢深深扎入他的右肩—--見到這一幕的夏洛特驚得瞪大雙眼。
雖然中了一箭,達隆納斯卻毫不在意,這點傷對他來講不足以構成妨礙,更重要的是眼前的問題。
若在飛行間夏洛特仍不安分地掙扎,會是非常危險的事情……低頭正想趁著這時間不多的空檔和懷中的人族青年好好談談,這時夏洛特卻一把揪住達隆納斯的上衣領口。
「走。」
「嗯?」
有些意外夏洛特會反過來要求,達隆納斯有點反應不過來。不過夏洛特沒有給他多的思考時間。用力往龍族青年胸口捶了一拳,夏洛特咬牙。儘管相當不甘心,但他明白現在不得不這麼做。
「我說走!快走啊!不是說要走?就快啊!」
「夏洛……」
「不要問!不要說話!不要直呼我的名字!不要擅自讀取我的想法!」
低著頭沒有對上達隆納斯的視線,但夏洛特逃避的反應卻清楚展現了出來。
知道夏洛特不會想要自己多問,達隆納斯輕輕嘆了口氣,眼睛的顏色不知何時變回平日的血紅。他趕在外面的人群破門而入之前,抱著夏洛特跨出窗口,展翅往夜空飛去。
他們逃離了奧爾塔西亞,這個曾經是夏洛特的故鄉,現在卻不容他存在的國家。
飛行間兩人沒有交談,夏洛特不想講話,達隆納斯也找不到話題。雖然這麼安靜難得地令達隆納斯有些不習慣,畢竟夏洛特總是很會吵鬧,但他能理解人族青年現在不想講半句話的心情。
右手環抱好夏洛特,達隆納斯空出左手握住右肩上的箭矢,表情一變也不變的一把將箭矢抽出。聽到聲音與感覺達隆納斯不知道在做什麼的夏洛特疑惑地抬頭,發現對方竟然這麼冷靜地把箭給拔出來,他的臉色頓時變得相當難看。
運氣很好,箭頭並沒有留在體內,而是跟著一起被拔出來……達隆納斯隨意將箭矢拋開,這支箭會掉到哪裡去、會不會戳到哪個倒楣的人,就不是他關心的事情了。藉由變身改變身體構造的能力,達隆納斯的肩傷很快就癒合了。
發覺夏洛特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肩膀看,猜測對方是在意自己的傷勢,達隆納斯斟酌了下後開口。
「傷口已經癒合,不用擔心。利用變身的技巧就可以很快治好,所以不會有問題……」
「誰擔心你了!」
突然提高音量大聲反駁,夏洛特一面吼道一面用力捏了一下達隆納斯抱著自己的右手,要不是因為對方是龍,這麼一鬧兩個人都會摔下去吧。
「沒有我的命令你竟然敢給我受傷,還推說是因為我嗎?!我可沒害你受傷!是你自己愚蠢!」
「……沒有說是你害的啊。」
達隆納斯又一次在心底無聲地嘆息。怎麼又是這種發展?不過這樣看來,這小王子還算挺有精神的……剛才的事情雖然對他打擊不小,但應該還過得去……吧?這樣猜想著,望著背對自己被自己抱住的人族青年,達隆納斯卻有一種違和感。
本來以為這份再度來臨的沉默會延續到隔日太陽升起,不過這時達隆納斯像是想到了什麼,他忽然喚了夏洛特的名字。
「……夏洛特。」
「混帳你還想說什麼啊!」
被叫喚名字的人又是一陣暴怒,不過達隆納斯沒有因此退縮—--他也從來沒有因為被兇過就不敢說話,大多時間只是懶得跟夏洛特吵而已。
「我什麼都沒有看到,現在也不會看到。」
「什麼東……」
「所以不用勉強。」
就算夏洛特再怎麼隱瞞,達隆納斯還是知道人族青年的情緒狀況。他知道夏洛特之所以現在表現得很鎮定,只是不想給自己看到難堪的那一面。不過在這種情況,那又如何呢?平常就感情表現很豐富的人族青年,他這時需要的是什麼,達隆納斯不會看不出來。
被達隆納斯這麼一講,夏洛特頓時渾身一震,剎那間他極力維持的冷靜表面被徹底擊垮。他兩手緊緊揪住達隆納斯環著自己身體的右手,非常用力,用力到手微微顫抖,指節泛白。
「……誰勉強……了……」嘴硬地想出言反駁並反過來嘲笑對方,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抖得像什麼一樣,夏洛特非常不甘心地低聲啐道,「可惡……」
達隆納斯什麼也沒有看到,同樣的,因為風聲太大,他也什麼都沒有聽到。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似乎已經飛離奧爾塔西亞邊境好一段距離,低頭看了看懷中情緒重新冷靜下來的夏洛特,達隆納斯忽然又開口。
「夏洛特。」
「又幹嘛啦,大笨桶……」
頭也沒抬的夏洛特聲音無精打采,雖然應該是已經冷靜了,卻仍然相當沮喪的樣子。
達隆納斯眨了眨眼。
「要跟我回安聖特之谷嗎?」
然後夏洛特回頭,表情意外地看向達隆納斯。
日出。天色亮了。
他們的旅行還沒結束。
《晨星》 首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