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無可預料
「我覺得差不多了。」
因為夏洛特這句話,這對人族與龍族的組合正在奧爾塔西亞平原國度邊境處的一個小城鎮內。
自夏洛特首次施展禁滅風暴後大約過了兩個月,在那之後夏洛特多次成功施放黑色雷電,使用嘲諷之星作戰也越來越上手。在達隆納斯說了「即使是龍族也不能對你掉以輕心了」後,他便向達隆納斯提出他想回奧爾塔西亞的事情。
「所以旅行結束了?」
當達隆納斯用一貫的平淡語調這麼問時,夏洛特只差沒把嘲諷之星拿起來往他身上砸。
「怎麼可能!」人族青年氣急敗壞,若非他們正在旅店雙人房內,假如夏洛特是在大街上發飆,肯定會引來側目,「我說過了一直到我擊敗哥哥為止都是旅行!你是想中途逃跑嗎?!我可不會允許那種事情!」
「我知道。」面對人族青年的暴怒,達隆納斯卻是淡定地點點頭,「我沒有忘記過。所以我是開玩笑的。」
「……啊?」
夏洛特不禁傻住。這不能怪他,畢竟達隆納斯總是一本正經、腦筋死板、思考不知變通,這個傢伙竟然也學會開玩笑了?
人族青年的錯愕反應似乎早在達隆納斯預期之內,他因為夏洛特的愣然而微微笑了笑。
「不過認真地說,我不要跟你一起進入人族境地比較好吧。」
人族與龍族千年來幾乎不相往來,關係早在千年前便惡劣不堪。達隆納斯固然對自己的變身能力有絕對的自信,但他無法肯定不會有別的人族與夏洛特一樣,擁有能夠看穿他真身的力量。
從夏洛特的記憶,達隆納斯得知人族之王傑菲爾也與夏洛特擁有一樣的金瞳。雖然不能確定是否擁有與夏洛特一樣看破真相的特殊能力,但是只要有任何可能性都不能大意,必須謹慎為上。夏洛特與傑菲爾畢竟是兄弟,擁有同樣的力量就不奇怪了。
正想質問達隆納斯果然還是想藉口逃跑嗎的夏洛特,下一秒想起了龍族在人族境地會是多麼尷尬的身份而自己打住了。達隆納斯的考量也有他的道理,夏洛特也沒把握沒有人跟他一樣擁有看穿達隆納斯真實身分的力量,要是在人族的國度裡被發現有名龍族行動自如……肯定會引起大騷動。夏洛特不在意,但他知道他不在意不代表別人不會不在意。即使身為王子,也無法左右人們的思想,在過去待在王宮中時夏洛特已深有體會。曾經對龍族抱持錯誤概念的他,更是知道一般人族對龍族會是什麼態度。
於是夏洛特瞪著達隆納斯老半天,看起來很有意見,最後卻沒有說出半句抱怨,儘管他的心情糟透了。
「……哼,知道啦!算你有理。」語氣明顯表現出不爽,夏洛特刻意別過頭不去對上達隆納斯的視線,「避免麻煩嘛!哼!你也知道我不喜歡麻煩的事情,這倒是該誇獎你,那幾乎沒什麼在使用的大腦還會記得這些事情啊!」
「你把我講得像腐屍一樣……」
達隆納斯反射性地吐槽一句回去,意外的,夏洛特難得沒有斥責達隆納斯竟敢頂嘴。他瞥了達隆納斯一眼,隨即冷哼一聲,轉過頭不去看達隆納斯。
夏洛特的反應沒有讓達隆納斯困惑,因為這名人族的王子雖然沒有表現出來,心情上的起伏波動其實相當大——是的,因而達隆納斯可以輕易讀到夏洛特內心的話。
感覺起來,就跟好幾次晚上放夏洛特一個人睡,自己稍微離開一下去附近走走時的心情很像……大概是,寂寞……吧?
達隆納斯不是很明白「寂寞」是什麼樣的概念,擁有漫長壽命的龍族,生命中有一半以上基本上都是單獨度過,龍族反而無法明白人族為何群居——過去這片大陸上還有不少人族以外的種族生存時,他們也都是群居動物,對龍族來說這是無法理解的現象,他們認為正是因為這些種族太過孱弱,才會一群群聚在一起。「寂寞」這種情緒只是藉口,是因為害怕自己孤身一人太過弱小容易死亡而製造出來的理由。
但夏洛特早已不能說是「弱小」,他仍不時會有這種情緒表現。
達隆納斯不是很懂「孤單」與「寂寞」到底是什麼情緒,至少他自己從沒有過這種心情。不過在認識夏洛特之後他至少理解了一件事情——「寂寞」這種情緒,跟自身是強或弱一點關係都沒有。
或許只是討厭一個人的感覺吧。之所以這麼猜測,是因為當達隆納斯感受到夏洛特這樣的心情時,大多是自己不在對方身邊、或是稍微離開一段時間時有的。以前第一次注意到時,達隆納斯錯以為夏洛特發生了什麼事,在之後雙方碰頭時他抱著小王子又會無理取鬧暴怒的心理準備,關心地問了一下對方的狀況,不過沒想到夏洛特卻只是愣了愣,然後只有搖搖頭表示沒事,心情卻出乎龍族青年意料地好了起來。
在達隆納斯理解這或許就是那個叫作「寂寞」的情緒後,他也發現了夏洛特似乎非常討厭自己一個人的情況。為了不讓這個怕寂寞的小王子心情惡劣,達隆納斯改掉喜歡一人到處行動的習慣,在可能的範圍內盡量與夏洛特共同行動。剛開始夏洛特曾嘲笑過達隆納斯簡直是跟屁蟲,後來似乎是察覺到對方行為的動機,他也沒嫌達隆納斯多管閒事,而是默默接受了這個狀況。時間一久,兩人幾乎形影不離,他們也不覺得有什麼不便之處,默契好像還更好了。
這次的分別可能會比之前都還久,或許是因為這樣才讓夏洛特心情明顯更不好吧。感覺理解了夏洛特的想法後,達隆納斯伸出手拍拍夏洛特的頭。
「我在這裡等你。」
簡單一句話卻有著奇妙的魔力,夏洛特頓時忘了要有反應,他愣了愣,抬頭對上達隆納斯的目光,接著才赫然趕到一陣莫名的害羞。
「囉、囉嗦!」夏洛特一把揮開達隆納斯拍在他頭上的手,他瞪向龍族青年,卻少了點往常的尖銳,「你以為這樣就能討我開心嗎?別碰我的頭!離我遠一點!長這麼高做什麼啊可惡的東西!」
收回被揮開的手,達隆納斯有些想吐槽夏洛特,不過最後他沒有將話說出來,只是依言稍稍退開幾步。
雖然你嘴上這麼說……事實上,你確實開心了不少啊。
究竟夏洛特總是忘記他們的情緒、記憶與一部份的思緒是共享的,還是強迫自己不去意識到,達隆納斯真的猜不到。雖然夏洛特情緒反應相當好辨認,但沒有問的事情他也不會去想到,若是為了得知夏洛特的想法特意投出疑問……這個小王子其實很精明,還是不要這麼做比較好,絕對會引來一頓打。
將達隆納斯留在城鎮的旅店,夏洛特前往人族國境線準備入境,回到他十五歲以前生活的地方——奧爾塔西亞平原國度。
看到國境線的城門守著不少士兵,夏洛特忍不住皺起眉頭。在城鎮時,他便從旅店的旅行者們的談話中聽說了奧爾塔西亞自一年前開始嚴格限制出入境,似乎是現任人族之王傑菲爾親自發布的命令。沒有人知道王下達這道命令的理由為何,王沒有對此給任何說明,這是自傑菲爾上任為王以來第一次下達的毫無理由的命令。不過基本上一般人族民眾可能一生都不會離開奧爾塔西亞,會受這道限制命令影響的,應該只有向外探索大陸各地的冒險者吧。
但那些事情,夏洛特都不需要擔心。他拉好斗篷的連帽,朝國境線的大門走去。
「喂!」看到夏洛特靠近,守在據點的士兵向他呼喊,這一叫也引起他其他值班夥伴們的注意,「旅行者!奧爾塔西亞從一年前開始嚴格管制出入境,請讓我們確認你的身份,才能決定你能不能夠入境!」
如果是原本就居住在奧爾塔西亞的國民,只要確認身份就可以入境;若是出生於奧爾塔西亞平原國度以外的人,需要經過繁複的認證手續,才能獲准入境資格。
早就知道這件事情的夏洛特自然不會感到大驚小怪。不同於對達隆納斯時輕易發怒的表現,他停下腳步,輕勾起笑,展現睽違三年的王族氣勢。
發覺夏洛特似乎不是一般的「旅行者」,士兵們不自覺感到警戒,看著夏洛特的眼神明顯帶有警告的意思在,好像在說若夏洛特敢亂來,他們隨時可以動手。在心底不屑士兵們粗淺的態度,因為心情還不算差,夏洛特決定就先放過這群人的無禮——畢竟,他們認不出夏洛特也是情有可原的。
「確認我的身份?這很簡單。」
這麼說著的當下,人族的王子抬手掀開他遮掩容貌的斗篷連帽。看清夏洛特樣貌的士兵們,一個個都驚呆了。
「沒見過我,你們也見過現任人族之王傑菲爾……也該知道,他的弟弟——王儲夏洛特,擁有與他相去不遠的長相。」
從小到大,若不是因為年齡有顯著差距,傑菲爾與夏洛特這對兄弟可能很難分辨誰兄誰弟吧。除去個性截然不同,他們的外貌極為相似,若年齡相近,被誤以為是雙胞胎絕對不無可能。
並且,在人族之中,金色的兩眼已經是人族王室的最佳證明之一了。夏洛特自己不清楚,達隆納斯因為不瞭解人族因而也不甚瞭解,不過現在擁有金色眼瞳的人族,全奧爾塔西亞已經只剩下人族王室了吧。
與傑菲爾極為相似的外表,以及比什麼都來得有說服力的金色雙眼,毫無疑問能夠證明夏洛特的身份。
過去夏洛特相當討厭與傑菲爾長相相似的這點,他認為這是讓旁人總無法將他與傑菲爾分開看待的主因之一。不過現在,他有點感謝擁有這個相似處。這顯然可以省去他不少麻煩。
「我是王儲夏洛特。現在,你們還需要盤問我的身份嗎?」
看著目瞪口呆的士兵們,夏洛特忍不住在心底嘲笑這群人的愚蠢。這時他卻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
隨身繫在腰間的魔劍嘲諷之星隱隱躁動著,夏洛特本以為是魔劍偶爾的不安分開始發作,但似乎不是如此。他皺起眉,這時他也接著注意到周圍的氣氛有些不對……尷尬、緊張、冰冷、刺人……前兩者還可以理解成沒有想到王儲會出現在這裡的驚愕,但後兩者就無法這麼說了。
就好像是,把夏洛特判斷成敵人一樣—--
腦中剛閃過這個想法,夏洛特頓時眼前一片白,感覺全身猶如被雷電擊中似的一陣刺痛、緊接著渾身麻痺,他無法支撐自己站好,難看地撲倒在地。夏洛特大感吃驚,剛才那一瞬間發生了什麼事情?混亂之餘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因為剛才的衝擊失去聽力,因此試圖想藉由聽覺瞭解現在是什麼狀況——卻沒想到入耳的是他難以理解的話語。
「——人族的叛徒、前王儲夏洛特回來了!他現在是王國頭號通緝犯!快逮住他!」
……叛徒?前王儲?頭號通緝犯?夏洛特因為無法理解而覺得一片混亂。怎麼回事?所以現在他會無法動彈是這些士兵搞的鬼?
你們這群下級士兵,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夏洛特欲張嘴提出質問,卻因全身麻痺的關係連說話都做不到。他只能看著那些現在在他看來,簡直只是頂著人族士兵外皮的醜陋生物帶著噁心的表情靠近他。夏洛特完全不想去想像他接下來可能會遭遇什麼狀況。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離開奧爾塔西亞也不過三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嗚……可惡,怎麼能栽在這裡……
瞪著緩緩靠近自己的士兵們,無論如何掙扎,身體依然動彈不得。
不准、靠近我……可惡、身體動不了……
好不容易好像有一點感覺了,但已經有一名士兵將手伸往夏洛特。明明就沒什麼,不知為何,現在夏洛特卻覺得這些人非常恐怖。沒由來的恐懼盤據他的心理,他嚇得雙眼緊閉,在心底呼喚著某個名字。
……達隆納斯!
在呼喚以後,夏洛特才發覺自己所喊對象為誰。
自三年前遭遇嘲諷之星以來,夏洛特再也不相信神的存在。不過這個時候,或許,正好有好心的神明路過此處,聽到夏洛特的呼喊也說不定。
……不,夏洛特呼喚的對象並非神祇。但是,這個世界上可能有神,但夏洛特認為,絕對不會是人族所信仰的神吧。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氣流劃破全場,靠近夏洛特的士兵全被震飛,掀起一片混亂。頓時沙土飛揚,視野被迫遮蔽大半。沒有人能搞懂究竟發生什麼事情。當有士兵終於看清楚現場在短短一瞬間變得有如一片狼藉的慘樣時,他們發現一件事情——夏洛特不見了。
「喂!那是什麼!?」
有人指著天空高聲呼喊,聽到聲音的人們跟著朝天上看去。
「大、大鳥!?」
「不、可是剛才天上沒有任何東西啊!」
「等等!那個奇怪的生物好像還抓著什麼……是前王儲!」
「什麼!?可惡,是逃脫的工具嗎……」
「怎麼可能有什麼工具可以讓人在天上飛啊!」
「不然你說說那到底……」
聲音七嘴八舌、交雜在一起,不管怎麼喊怎麼猜,仍沒人理解天上的「大鳥」實際上是為何物。
空中有個黑影,展開大大的雙翅——那是達隆納斯。他沒有恢復龍形,僅僅利用變身的技巧在仍是人族的型態進行部份變身,在自己的背後長出一對看似是龍的翅膀,這樣的他即便維持人族的外貌也能夠在空中飛行。
瞥了地面一眼,達隆納斯要求風之精靈將他們更往高處帶去,以免被地上的人們發現他們逃到了空中後進行追擊——是的,「他們」。
達隆納斯懷裡抱著的,是方才險遭不測的夏洛特。
「為、什……」
舌頭恢復了一些知覺,夏洛特想說些什麼,卻因為動作還未恢復靈活而無法將話說完整。不過達隆納斯已經從夏洛特混亂的思緒中理解了他想問什麼。
為什麼為變成這樣?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你的疑問,等我們到了安全的地方,我會盡我所能回答你。」
簡單一句話就令夏洛特安靜下來不再掙扎。
達隆納斯繼續飛行,兩人途中都沒有說話,更是無話可說。
現在不管說什麼都無濟於事。
因為夏洛特這句話,這對人族與龍族的組合正在奧爾塔西亞平原國度邊境處的一個小城鎮內。
自夏洛特首次施展禁滅風暴後大約過了兩個月,在那之後夏洛特多次成功施放黑色雷電,使用嘲諷之星作戰也越來越上手。在達隆納斯說了「即使是龍族也不能對你掉以輕心了」後,他便向達隆納斯提出他想回奧爾塔西亞的事情。
「所以旅行結束了?」
當達隆納斯用一貫的平淡語調這麼問時,夏洛特只差沒把嘲諷之星拿起來往他身上砸。
「怎麼可能!」人族青年氣急敗壞,若非他們正在旅店雙人房內,假如夏洛特是在大街上發飆,肯定會引來側目,「我說過了一直到我擊敗哥哥為止都是旅行!你是想中途逃跑嗎?!我可不會允許那種事情!」
「我知道。」面對人族青年的暴怒,達隆納斯卻是淡定地點點頭,「我沒有忘記過。所以我是開玩笑的。」
「……啊?」
夏洛特不禁傻住。這不能怪他,畢竟達隆納斯總是一本正經、腦筋死板、思考不知變通,這個傢伙竟然也學會開玩笑了?
人族青年的錯愕反應似乎早在達隆納斯預期之內,他因為夏洛特的愣然而微微笑了笑。
「不過認真地說,我不要跟你一起進入人族境地比較好吧。」
人族與龍族千年來幾乎不相往來,關係早在千年前便惡劣不堪。達隆納斯固然對自己的變身能力有絕對的自信,但他無法肯定不會有別的人族與夏洛特一樣,擁有能夠看穿他真身的力量。
從夏洛特的記憶,達隆納斯得知人族之王傑菲爾也與夏洛特擁有一樣的金瞳。雖然不能確定是否擁有與夏洛特一樣看破真相的特殊能力,但是只要有任何可能性都不能大意,必須謹慎為上。夏洛特與傑菲爾畢竟是兄弟,擁有同樣的力量就不奇怪了。
正想質問達隆納斯果然還是想藉口逃跑嗎的夏洛特,下一秒想起了龍族在人族境地會是多麼尷尬的身份而自己打住了。達隆納斯的考量也有他的道理,夏洛特也沒把握沒有人跟他一樣擁有看穿達隆納斯真實身分的力量,要是在人族的國度裡被發現有名龍族行動自如……肯定會引起大騷動。夏洛特不在意,但他知道他不在意不代表別人不會不在意。即使身為王子,也無法左右人們的思想,在過去待在王宮中時夏洛特已深有體會。曾經對龍族抱持錯誤概念的他,更是知道一般人族對龍族會是什麼態度。
於是夏洛特瞪著達隆納斯老半天,看起來很有意見,最後卻沒有說出半句抱怨,儘管他的心情糟透了。
「……哼,知道啦!算你有理。」語氣明顯表現出不爽,夏洛特刻意別過頭不去對上達隆納斯的視線,「避免麻煩嘛!哼!你也知道我不喜歡麻煩的事情,這倒是該誇獎你,那幾乎沒什麼在使用的大腦還會記得這些事情啊!」
「你把我講得像腐屍一樣……」
達隆納斯反射性地吐槽一句回去,意外的,夏洛特難得沒有斥責達隆納斯竟敢頂嘴。他瞥了達隆納斯一眼,隨即冷哼一聲,轉過頭不去看達隆納斯。
夏洛特的反應沒有讓達隆納斯困惑,因為這名人族的王子雖然沒有表現出來,心情上的起伏波動其實相當大——是的,因而達隆納斯可以輕易讀到夏洛特內心的話。
感覺起來,就跟好幾次晚上放夏洛特一個人睡,自己稍微離開一下去附近走走時的心情很像……大概是,寂寞……吧?
達隆納斯不是很明白「寂寞」是什麼樣的概念,擁有漫長壽命的龍族,生命中有一半以上基本上都是單獨度過,龍族反而無法明白人族為何群居——過去這片大陸上還有不少人族以外的種族生存時,他們也都是群居動物,對龍族來說這是無法理解的現象,他們認為正是因為這些種族太過孱弱,才會一群群聚在一起。「寂寞」這種情緒只是藉口,是因為害怕自己孤身一人太過弱小容易死亡而製造出來的理由。
但夏洛特早已不能說是「弱小」,他仍不時會有這種情緒表現。
達隆納斯不是很懂「孤單」與「寂寞」到底是什麼情緒,至少他自己從沒有過這種心情。不過在認識夏洛特之後他至少理解了一件事情——「寂寞」這種情緒,跟自身是強或弱一點關係都沒有。
或許只是討厭一個人的感覺吧。之所以這麼猜測,是因為當達隆納斯感受到夏洛特這樣的心情時,大多是自己不在對方身邊、或是稍微離開一段時間時有的。以前第一次注意到時,達隆納斯錯以為夏洛特發生了什麼事,在之後雙方碰頭時他抱著小王子又會無理取鬧暴怒的心理準備,關心地問了一下對方的狀況,不過沒想到夏洛特卻只是愣了愣,然後只有搖搖頭表示沒事,心情卻出乎龍族青年意料地好了起來。
在達隆納斯理解這或許就是那個叫作「寂寞」的情緒後,他也發現了夏洛特似乎非常討厭自己一個人的情況。為了不讓這個怕寂寞的小王子心情惡劣,達隆納斯改掉喜歡一人到處行動的習慣,在可能的範圍內盡量與夏洛特共同行動。剛開始夏洛特曾嘲笑過達隆納斯簡直是跟屁蟲,後來似乎是察覺到對方行為的動機,他也沒嫌達隆納斯多管閒事,而是默默接受了這個狀況。時間一久,兩人幾乎形影不離,他們也不覺得有什麼不便之處,默契好像還更好了。
這次的分別可能會比之前都還久,或許是因為這樣才讓夏洛特心情明顯更不好吧。感覺理解了夏洛特的想法後,達隆納斯伸出手拍拍夏洛特的頭。
「我在這裡等你。」
簡單一句話卻有著奇妙的魔力,夏洛特頓時忘了要有反應,他愣了愣,抬頭對上達隆納斯的目光,接著才赫然趕到一陣莫名的害羞。
「囉、囉嗦!」夏洛特一把揮開達隆納斯拍在他頭上的手,他瞪向龍族青年,卻少了點往常的尖銳,「你以為這樣就能討我開心嗎?別碰我的頭!離我遠一點!長這麼高做什麼啊可惡的東西!」
收回被揮開的手,達隆納斯有些想吐槽夏洛特,不過最後他沒有將話說出來,只是依言稍稍退開幾步。
雖然你嘴上這麼說……事實上,你確實開心了不少啊。
究竟夏洛特總是忘記他們的情緒、記憶與一部份的思緒是共享的,還是強迫自己不去意識到,達隆納斯真的猜不到。雖然夏洛特情緒反應相當好辨認,但沒有問的事情他也不會去想到,若是為了得知夏洛特的想法特意投出疑問……這個小王子其實很精明,還是不要這麼做比較好,絕對會引來一頓打。
將達隆納斯留在城鎮的旅店,夏洛特前往人族國境線準備入境,回到他十五歲以前生活的地方——奧爾塔西亞平原國度。
看到國境線的城門守著不少士兵,夏洛特忍不住皺起眉頭。在城鎮時,他便從旅店的旅行者們的談話中聽說了奧爾塔西亞自一年前開始嚴格限制出入境,似乎是現任人族之王傑菲爾親自發布的命令。沒有人知道王下達這道命令的理由為何,王沒有對此給任何說明,這是自傑菲爾上任為王以來第一次下達的毫無理由的命令。不過基本上一般人族民眾可能一生都不會離開奧爾塔西亞,會受這道限制命令影響的,應該只有向外探索大陸各地的冒險者吧。
但那些事情,夏洛特都不需要擔心。他拉好斗篷的連帽,朝國境線的大門走去。
「喂!」看到夏洛特靠近,守在據點的士兵向他呼喊,這一叫也引起他其他值班夥伴們的注意,「旅行者!奧爾塔西亞從一年前開始嚴格管制出入境,請讓我們確認你的身份,才能決定你能不能夠入境!」
如果是原本就居住在奧爾塔西亞的國民,只要確認身份就可以入境;若是出生於奧爾塔西亞平原國度以外的人,需要經過繁複的認證手續,才能獲准入境資格。
早就知道這件事情的夏洛特自然不會感到大驚小怪。不同於對達隆納斯時輕易發怒的表現,他停下腳步,輕勾起笑,展現睽違三年的王族氣勢。
發覺夏洛特似乎不是一般的「旅行者」,士兵們不自覺感到警戒,看著夏洛特的眼神明顯帶有警告的意思在,好像在說若夏洛特敢亂來,他們隨時可以動手。在心底不屑士兵們粗淺的態度,因為心情還不算差,夏洛特決定就先放過這群人的無禮——畢竟,他們認不出夏洛特也是情有可原的。
「確認我的身份?這很簡單。」
這麼說著的當下,人族的王子抬手掀開他遮掩容貌的斗篷連帽。看清夏洛特樣貌的士兵們,一個個都驚呆了。
「沒見過我,你們也見過現任人族之王傑菲爾……也該知道,他的弟弟——王儲夏洛特,擁有與他相去不遠的長相。」
從小到大,若不是因為年齡有顯著差距,傑菲爾與夏洛特這對兄弟可能很難分辨誰兄誰弟吧。除去個性截然不同,他們的外貌極為相似,若年齡相近,被誤以為是雙胞胎絕對不無可能。
並且,在人族之中,金色的兩眼已經是人族王室的最佳證明之一了。夏洛特自己不清楚,達隆納斯因為不瞭解人族因而也不甚瞭解,不過現在擁有金色眼瞳的人族,全奧爾塔西亞已經只剩下人族王室了吧。
與傑菲爾極為相似的外表,以及比什麼都來得有說服力的金色雙眼,毫無疑問能夠證明夏洛特的身份。
過去夏洛特相當討厭與傑菲爾長相相似的這點,他認為這是讓旁人總無法將他與傑菲爾分開看待的主因之一。不過現在,他有點感謝擁有這個相似處。這顯然可以省去他不少麻煩。
「我是王儲夏洛特。現在,你們還需要盤問我的身份嗎?」
看著目瞪口呆的士兵們,夏洛特忍不住在心底嘲笑這群人的愚蠢。這時他卻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
隨身繫在腰間的魔劍嘲諷之星隱隱躁動著,夏洛特本以為是魔劍偶爾的不安分開始發作,但似乎不是如此。他皺起眉,這時他也接著注意到周圍的氣氛有些不對……尷尬、緊張、冰冷、刺人……前兩者還可以理解成沒有想到王儲會出現在這裡的驚愕,但後兩者就無法這麼說了。
就好像是,把夏洛特判斷成敵人一樣—--
腦中剛閃過這個想法,夏洛特頓時眼前一片白,感覺全身猶如被雷電擊中似的一陣刺痛、緊接著渾身麻痺,他無法支撐自己站好,難看地撲倒在地。夏洛特大感吃驚,剛才那一瞬間發生了什麼事情?混亂之餘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因為剛才的衝擊失去聽力,因此試圖想藉由聽覺瞭解現在是什麼狀況——卻沒想到入耳的是他難以理解的話語。
「——人族的叛徒、前王儲夏洛特回來了!他現在是王國頭號通緝犯!快逮住他!」
……叛徒?前王儲?頭號通緝犯?夏洛特因為無法理解而覺得一片混亂。怎麼回事?所以現在他會無法動彈是這些士兵搞的鬼?
你們這群下級士兵,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夏洛特欲張嘴提出質問,卻因全身麻痺的關係連說話都做不到。他只能看著那些現在在他看來,簡直只是頂著人族士兵外皮的醜陋生物帶著噁心的表情靠近他。夏洛特完全不想去想像他接下來可能會遭遇什麼狀況。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離開奧爾塔西亞也不過三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嗚……可惡,怎麼能栽在這裡……
瞪著緩緩靠近自己的士兵們,無論如何掙扎,身體依然動彈不得。
不准、靠近我……可惡、身體動不了……
好不容易好像有一點感覺了,但已經有一名士兵將手伸往夏洛特。明明就沒什麼,不知為何,現在夏洛特卻覺得這些人非常恐怖。沒由來的恐懼盤據他的心理,他嚇得雙眼緊閉,在心底呼喚著某個名字。
……達隆納斯!
在呼喚以後,夏洛特才發覺自己所喊對象為誰。
自三年前遭遇嘲諷之星以來,夏洛特再也不相信神的存在。不過這個時候,或許,正好有好心的神明路過此處,聽到夏洛特的呼喊也說不定。
……不,夏洛特呼喚的對象並非神祇。但是,這個世界上可能有神,但夏洛特認為,絕對不會是人族所信仰的神吧。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氣流劃破全場,靠近夏洛特的士兵全被震飛,掀起一片混亂。頓時沙土飛揚,視野被迫遮蔽大半。沒有人能搞懂究竟發生什麼事情。當有士兵終於看清楚現場在短短一瞬間變得有如一片狼藉的慘樣時,他們發現一件事情——夏洛特不見了。
「喂!那是什麼!?」
有人指著天空高聲呼喊,聽到聲音的人們跟著朝天上看去。
「大、大鳥!?」
「不、可是剛才天上沒有任何東西啊!」
「等等!那個奇怪的生物好像還抓著什麼……是前王儲!」
「什麼!?可惡,是逃脫的工具嗎……」
「怎麼可能有什麼工具可以讓人在天上飛啊!」
「不然你說說那到底……」
聲音七嘴八舌、交雜在一起,不管怎麼喊怎麼猜,仍沒人理解天上的「大鳥」實際上是為何物。
空中有個黑影,展開大大的雙翅——那是達隆納斯。他沒有恢復龍形,僅僅利用變身的技巧在仍是人族的型態進行部份變身,在自己的背後長出一對看似是龍的翅膀,這樣的他即便維持人族的外貌也能夠在空中飛行。
瞥了地面一眼,達隆納斯要求風之精靈將他們更往高處帶去,以免被地上的人們發現他們逃到了空中後進行追擊——是的,「他們」。
達隆納斯懷裡抱著的,是方才險遭不測的夏洛特。
「為、什……」
舌頭恢復了一些知覺,夏洛特想說些什麼,卻因為動作還未恢復靈活而無法將話說完整。不過達隆納斯已經從夏洛特混亂的思緒中理解了他想問什麼。
為什麼為變成這樣?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你的疑問,等我們到了安全的地方,我會盡我所能回答你。」
簡單一句話就令夏洛特安靜下來不再掙扎。
達隆納斯繼續飛行,兩人途中都沒有說話,更是無話可說。
現在不管說什麼都無濟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