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ld 3 理想與志向
很刺眼。
這是賽凡提斯醒來時第一個閃過腦海的想法。
事實上室內沒有強烈的光線,窗簾也是放下來的,應該不會有任何讓他會感到刺眼的要素在……
奶金色的長髮披肩,那個白精靈的女性就坐在床旁邊的桌子邊振筆疾書,非常專注的樣子,彷彿沒有注意到他已醒來。
才剛這麼認為,那女子突然停下書寫動作,轉頭看向他。
「啊、你醒啦?」
她放下鋼筆,回過身,迅速的伸手探向他的額頭。他微愣,或許是因為身體狀況不在常態,反應有些慢了,他沒有閃過對方的手。
摸上對方的額際確認體溫,白精靈女子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接著順手一樣的,手往上撫上他的黑髮。
「體溫正常……嗯,整體來說是沒事吧,太好了。」
「……妳是?」
賽凡提斯抬起左手撥開女子玩弄著他的頭髮的手,臉色不太好看——並非因為身體狀況不佳。他沒有忘記面前的這名白精靈就是先前出手幫助自己的人,不過……一醒來就在自己完全無法掌握狀況的地方,不能怪他面對恩人也會有所警戒。
再說,這個女人似乎和那個不良執法官是同一陣線的……說到謝菲爾德,賽凡提斯真的無法有什麼好臉色。
對於賽凡提斯的戒備反應,白精靈沒有太在意,她只是微笑。
——這個審視別人的態度太明白了,也難怪會三不五時就換主君、甚至招來殺身之禍呢……
「我是洛雅,『魔幻傭兵團』的團長,這裡是我的領地——阿斯嘉特城。」
她一面說著,一面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將窗簾整個拉開。直射入內的強光令賽凡提斯瞇起眼,他這才發現原來現在已近正午。
「你睡了整整一天半了,有點失溫還發了低燒……現在是沒事了。」她走回床旁,將椅子拉近床邊坐下,微笑的看著撐起上半身,臥坐在床上的賽凡提斯。「現在講這個可能太快了,不過……」
僅僅遲疑數秒,洛雅就接著往下說。
「有興趣協助我嗎?賽凡提斯。」
單刀直入的邀約。
「啊、賽凡提斯大人!要找指揮官嗎?俺剛剛在訓練場那看到她。」
「不、我……嗯,謝謝。」
「嗯?黑色的,你找指揮官?如果找到她的話順便幫我說一下,城內的東西我的可愛火焰幾乎都吃過了,快沒新鮮東西了,想要點新鮮不同的薪柴啊。呼——」
「……如果碰到她的話,我會轉告的……」
先後遇到了數名魔幻傭兵團的團員,賽凡提斯默默的朝訓練場前進——他本來並沒有要去找洛雅的打算,但領地內他大概都逛遍了,也將狀況記在心底,感覺沒有什麼特別可以再多看的地方,他決定去看看不知道在訓練場做什麼的魔幻傭兵團團長。
突然出現在這個領地的自己好像很自然的被接受了啊……困惑於這個狀況的賽凡提斯沉默的繼續往訓練場移動。
他大概可以理解,是洛雅有先跟她團內的成員們提過關於他的事情……但想必既然提到了,他們一定也知道關於他的傳聞……尤其是以負面的為主。
賽凡提斯自己也很清楚,關於外界對自己的看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深不可測、總是用著審視一切的眼光、不把上司放在眼裡、難以捉摸想法……他自己也明白造成這些流言的主因為何,不過他沒有修正自己的做法的打算。
曾經,他做錯了事情——因為他錯誤的判斷,他沒能阻止那個人,最後幾乎造就悲劇。
為了不讓那件事情重演,他總是在觀察著一切,用盡辦法測試、試探著那些被自己追隨一段時間的人們。他需要知道那些人的能力在哪,是否可以符合他的期望,並且讓他能夠發揮他的能力。
只是結果總是失望的,沒有一個人可以達到符合他期望的表現,甚至總會反過來畏懼他,擔憂他將情報流出想滅口他的人也不在少數。
他有想過是不是自己的標準太高,畢竟他總是會不知不覺的將自己判斷是否值得追隨的對象拿去和那個人比較,不過事實證明,那些人跟那個人根本不能相比。不是那個人太優秀,是那些人太沒目標、胸無大志、更沒有足夠的能力,只會把餅畫大卻沒有實現的可能。所以他換過好幾次服侍的對象,自離開那個人以來,找不到一個可以讓自己放心去信任的對象。
就在他已經開始懷疑是否自己的眼光有問題、不然怎麼找不到合適的主君就算了,還會跟上明顯就不適合的對象的時候……她出現在他眼前。
她說,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他。
這個女人,是可以期待的角色嗎?
洛雅沒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反而還給了他魔幻傭兵團的團徽,跟他說拿著這個去下城晃晃的時候會很方便——變相的在告訴他,他可以隨自己的意思去觀察她。這樣的指揮官,賽凡提斯還真是第一次遇到。
——等你看過以後再決定也不遲。
她提出邀約,卻不著急,反而滿滿的游刃有餘的態度。
很有自信。
在繞了下城一圈回來以後,他認為這是個很普通的城,沒有什麼特別突出的點,城鎮規劃普通,硬要講個什麼特別的地方……那應該就是,普通。
非常普通,普通到你會以為隨處可見的城鎮氣氛,而這正是讓賽凡提斯無法漏看的。
和平。
即使暗黑戰爭結束至今,能像阿斯嘉特城這般氣氛和樂,彷彿無須擔心生活一樣的和平,是相當難得可貴的。梵緹斯城不久之前的狀況就是雖然有人管理,卻是恐怖統治,人心惶惶,不得平靜過日子。賽凡提斯有想過要好好導正梵澈的偏差行為,結果卻是失敗收場,還差點把自己賠了進去……關於這點真需要好好反省。
要維持好和平、心靈不扭曲、路不會走偏,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而且在阿斯嘉特城裡,賽凡提斯發現,這裡的住民沒有以哪一個種族為大宗,幾乎可以每個種族的人民都可以看到——不過妖族的比重略重了些。
在下城晃了一圈,賽凡提斯隱隱可以摸索出洛雅所想要的未來。
一個君主所期望的未來,會反映在該領主的領地裡。
「……真的要留下他?」
走到訓練場,還沒踏進去,賽凡提斯聞聲停下腳步,直覺的找了一個地方隱藏身形。
「……難得你會問到這邊的事情。」
剛才的是沒聽過的男聲,現在這個是白精靈指揮官的聲音。
「我是不太想深入團內的事情……妳也……很諒解我,不會派我很多工作……真的,是個好人……」
「不要在這種時候突然發我卡……我該說你什麼才好……說吧,既然你都難得發聲了,我也想聽聽你的看法。」
賽凡提斯沒有走出去,而是站在原地、又是最能清楚聽到他們談話聲音的地方,他一面悄悄側耳傾聽,一面心想,竟然在這種開放式空間談論這應該是比較私密性的東西,看來那個女人的警覺心不怎麼足夠啊。
不過男人停頓數秒,卻沒有要求換地方繼續談的跡象,他順著洛雅的許可直接往下說。
「……他的評價,不怎麼好。」
——果然,必定提到這個嗎?
賽凡提斯輕搖搖頭,他的負面風評一定會擦出一點火花,他不認為白精靈女子會不知道這些事情——那麼在已經知道的前提下,卻執意邀請他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果不其然,洛雅理所當然一樣的回答肯定她明白那些評價的事實。
「這我知道,之前雪莉跟艾里就幫我整理了不少資料……那數量有些可觀,真的是要說他惡名昭彰也不為過的壞名聲啊。」
「那麼……」
男性困惑的聲音被女性乾脆的打斷。
「他換了一個又一個的雇主,你覺得這是為什麼呢?」
這段話令男子沒了聲音、賽凡提斯微微張大眼。
「他每一任的雇主開給他的薪資都不差,從這邊我可以看出來,他不是為追求優良的待遇而替換追隨者……但他卻一再離開尋找新的主子——就是這點讓人覺得奇怪,不是嗎?」
「確實……」
「所以我想……他要的不是錢。」
明明沒有看到人,賽凡提斯卻可以想像得出,白精靈指揮官充滿自信的表情。
是了,從他清醒以來,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便是洛雅那自信滿滿的邀約。
——當我的軍師吧?我需要你這種人。
她甚至完全沒有問過他,賽凡提斯有想過她早先調查過他的可能性,但即使如此,她並不瞭解他才對。
明明如此,洛雅卻毫不猶豫的向他提出邀請……
「我很好奇,他的理想。」
白精靈的發言字句切入要點,鏗鏘有力。賽凡提斯又一次感到訝異。
這個人,這種態度,他是第一次遇到。
「我現在需要的,是像你們一樣,可以獻上忠誠……不,算了,這講法我不太喜歡……我需要的是跟你們一樣可以全權依靠、互託生死、字典裡沒有背叛二字的夥伴。那種可以輕易被錢收買的傢伙,就慢走不送,永遠別再回來了。」
「……前軍師他……」
「那種傢伙,我不承認他的存在。連自己的雇主跟合作夥伴都可以設計推入火坑的人,是要怎麼放心相處下去?要不是因為我早讓雪莉對他做好監視,今天我八成就無法站在這裡跟你說話了。」
她很用力的嘆了一口氣,隨後應該是拍拍男人的肩吧,再來又聽到她帶著笑意的聲音。
「安啦,你們的指揮官都出來闖多久了……更不用提我活多久了,謝謝你擔心我,我啊……」
稍微停頓,然後腳步聲移動的聲音——竟然往這裡來了!
賽凡提斯心下一驚,直覺轉身,輕步快速的離開。
「我不相信一見鍾情,但是我相信命運喔。跟那隻拿撲克之神說嘴的死兔子不一樣,要我親眼看過才算……他是個不管投資多少下去都可以是物超所值的存在。」
洛雅走到不久前賽凡提斯躲藏著的位子,看著該處,輕笑低語。
「放眼五族,這樣的人才簡直不可思議……如果他也認可我,賭上的就是他的一輩子吧。」
聽到了剛才我跟萊德的對話,你又會怎麼重新評價我呢?
讓我看看你的選擇吧……賽凡提斯。
「萊德,你在發什麼呆?」
走進帳棚內,卻看到傭兵團裡實力堅強的劍士一臉放空,洛雅出聲叫喚。
被喚回思緒的萊德微微一愣,隨後搖搖頭。
「……對不起。」
「不、我說,你怎麼第一個反應就是……啊不等等拜託你別掉眼淚,我沒生氣。倒是你在想什麼?」
「……我想起了……軍師大人剛來日映……那時還叫阿斯嘉特時的那個時候。」
「嗯?啊啊、那個啊……你是說我們兩個談論他的事情的那天嗎?」
經妖族劍士這麼一提,洛雅也想起了那天的事情。
那時她剛結束跟萊德的對練,兩人歇息的時候萊德突然提起關於賽凡提斯的事情,然後他們就針對這個點談論起來的那日。
「怎麼了嗎?你不會是想跟我說你覺得你那天應該要堅持反對我邀請賽凡提斯加入的吧?」
「不是,只是……指揮官,我還是不太明白,那時妳明明也發現了軍師大人就在旁邊,卻執意要將話題帶下去的意思。」
那天萊德雖然開啟了話題,但在他發現賽凡提斯的氣息以後就沒有繼續發言的打算,然而指揮官大人卻朝當時賽凡提斯躲藏的方向看了一眼,笑了笑,以眼神示意萊德繼續說下去。
是故意的?可是,為什麼?
被妖族青年這麼一問,洛雅失笑。
「事到如今,怎麼突然問這個……當然是要說給他聽到的啊。」
「……為什麼?」
就是這點讓萊德不解。
白精靈指揮官聳聳肩。
「怎麼說呢……只是玩點心理戰吧,要讓對方認同自己,相對的要從自己這邊先放出點情報……就有點在賭博的感覺?」
「……不是很明白……指揮官,總是會有這樣讓人難懂的思維呢……對不起……」
「等等、我說,為什麼又要道歉……哎唷,手怕拿去擦一擦。」
「對不起、嗚……我無法很能明白指揮官的意思……」
「不明白也沒關係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比較好。」她踮腳拍拍萊德的頭,苦笑著,試圖安慰對方。「等一下就要出征囉,你這次同意上場對吧?」
「是的……」
「嗯,那等一下記得去前庭集合喔,我先回去找軍師了。」
「好的……對不起……」
「不、所以不需要道歉啊……」
「妳真是個好人……」
「也不要發我卡啊……」
「對不起……」
「這是什麼鬼打牆啦……啊啊拜託你不要再道歉了就這樣嗯好掰。」
逃難一樣的奔出帳篷——連手帕都乾脆丟在萊德那裡不拿了,洛雅馬上看到了在外頭等待的軍師。她朝黑衣軍師微微一笑。
「抱歉,久等了,其他方面怎麼樣?」
「是。」賽凡提斯輕輕點頭,在洛雅走過他身前後,跟在白精靈的右後側移動,一面報告,「各部隊已各個準備就緒,這一次,路西斯同意上戰場,調派出了許多他訓練有素的強力騎獸,挑上了近期剛結訓的禁衛兵隊,騎兵隊的實力因此往上提了許多,機動性加強,可以考慮速戰的作法。」
「這麼有信心?平常如果是我提出,肯定被你打回票說這樣不謹慎考慮損兵量什麼的。」
「因為是路西斯,所以沒有那層顧慮。主上,妳之前是要實力尚不足夠的傭兵帶領騎兵隊實行速攻法,這著實思慮不周。」
「唔……好啦,是我理虧。」
無力的嘆了口氣,不管說什麼她都爭不過軍師大人啊……而賽凡提斯正是這點好,可以迅速的抓出她不謹慎的地方,並且提出最完善的解決方案——洛雅真是好奇這傢伙的腦子到底是怎麼運轉的,她也懂得沙盤推演,但賽凡提斯這隨機應變的速度快到令她望塵莫及。
這時洛雅忽然停下腳步,腳往後踏,施力轉過半圈,回身正面看向自己的軍師。
賽凡提斯因為洛雅突然停步跟著停下。
「主上?」
「吶,賽凡提斯。」
碧空色的雙眼滿懷笑意的看入血紅的雙眸。
「你那時為什麼最後同意我的邀約?」
黑衣軍師聞言,稍稍瞇起眼,微微一笑。
「主上,妳那時不是故意跟萊德在談論我的事情嗎?」
他還記得當他答應洛雅的邀約時,旁邊眾人的驚愕表情,跟白精靈指揮官一臉預期以內的笑容呈現強烈的落差。
聽見賽凡提斯這一反問,洛雅也不緊張,依然笑笑。
「哎呀,你果然知道是故意的啊。嗯,所以?」
「這個嗎……」
賽凡提斯率先重新踏步。
「誰知道呢。」
「……啊?」
洛雅微愣,沒想到軍師居然丟下這句話就走過她身邊,逕自往前庭移動。她轉身追上,揪著賽凡提斯的披風抗議。
「欸、等等,賽凡提斯?你怎麼這樣,竟然先擺我一道?喂!」
「主上,如果想知道問題的答案,就請妳先更加努力學習成為一位好君主吧。」
「這什麼交換條件一樣的發言?欸、太狡滑了啦,賽凡提斯!」
——嗯?妳問我,我的志向本來就是妳旁邊的位置,倒是妳有這個把握,留住我?
——要是我沒這個把握,一開始就不會邀請你。倒是你就從不懷疑,我為何會挑上你?
這是賽凡提斯醒來時第一個閃過腦海的想法。
事實上室內沒有強烈的光線,窗簾也是放下來的,應該不會有任何讓他會感到刺眼的要素在……
奶金色的長髮披肩,那個白精靈的女性就坐在床旁邊的桌子邊振筆疾書,非常專注的樣子,彷彿沒有注意到他已醒來。
才剛這麼認為,那女子突然停下書寫動作,轉頭看向他。
「啊、你醒啦?」
她放下鋼筆,回過身,迅速的伸手探向他的額頭。他微愣,或許是因為身體狀況不在常態,反應有些慢了,他沒有閃過對方的手。
摸上對方的額際確認體溫,白精靈女子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接著順手一樣的,手往上撫上他的黑髮。
「體溫正常……嗯,整體來說是沒事吧,太好了。」
「……妳是?」
賽凡提斯抬起左手撥開女子玩弄著他的頭髮的手,臉色不太好看——並非因為身體狀況不佳。他沒有忘記面前的這名白精靈就是先前出手幫助自己的人,不過……一醒來就在自己完全無法掌握狀況的地方,不能怪他面對恩人也會有所警戒。
再說,這個女人似乎和那個不良執法官是同一陣線的……說到謝菲爾德,賽凡提斯真的無法有什麼好臉色。
對於賽凡提斯的戒備反應,白精靈沒有太在意,她只是微笑。
——這個審視別人的態度太明白了,也難怪會三不五時就換主君、甚至招來殺身之禍呢……
「我是洛雅,『魔幻傭兵團』的團長,這裡是我的領地——阿斯嘉特城。」
她一面說著,一面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將窗簾整個拉開。直射入內的強光令賽凡提斯瞇起眼,他這才發現原來現在已近正午。
「你睡了整整一天半了,有點失溫還發了低燒……現在是沒事了。」她走回床旁,將椅子拉近床邊坐下,微笑的看著撐起上半身,臥坐在床上的賽凡提斯。「現在講這個可能太快了,不過……」
僅僅遲疑數秒,洛雅就接著往下說。
「有興趣協助我嗎?賽凡提斯。」
單刀直入的邀約。
「啊、賽凡提斯大人!要找指揮官嗎?俺剛剛在訓練場那看到她。」
「不、我……嗯,謝謝。」
「嗯?黑色的,你找指揮官?如果找到她的話順便幫我說一下,城內的東西我的可愛火焰幾乎都吃過了,快沒新鮮東西了,想要點新鮮不同的薪柴啊。呼——」
「……如果碰到她的話,我會轉告的……」
先後遇到了數名魔幻傭兵團的團員,賽凡提斯默默的朝訓練場前進——他本來並沒有要去找洛雅的打算,但領地內他大概都逛遍了,也將狀況記在心底,感覺沒有什麼特別可以再多看的地方,他決定去看看不知道在訓練場做什麼的魔幻傭兵團團長。
突然出現在這個領地的自己好像很自然的被接受了啊……困惑於這個狀況的賽凡提斯沉默的繼續往訓練場移動。
他大概可以理解,是洛雅有先跟她團內的成員們提過關於他的事情……但想必既然提到了,他們一定也知道關於他的傳聞……尤其是以負面的為主。
賽凡提斯自己也很清楚,關於外界對自己的看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深不可測、總是用著審視一切的眼光、不把上司放在眼裡、難以捉摸想法……他自己也明白造成這些流言的主因為何,不過他沒有修正自己的做法的打算。
曾經,他做錯了事情——因為他錯誤的判斷,他沒能阻止那個人,最後幾乎造就悲劇。
為了不讓那件事情重演,他總是在觀察著一切,用盡辦法測試、試探著那些被自己追隨一段時間的人們。他需要知道那些人的能力在哪,是否可以符合他的期望,並且讓他能夠發揮他的能力。
只是結果總是失望的,沒有一個人可以達到符合他期望的表現,甚至總會反過來畏懼他,擔憂他將情報流出想滅口他的人也不在少數。
他有想過是不是自己的標準太高,畢竟他總是會不知不覺的將自己判斷是否值得追隨的對象拿去和那個人比較,不過事實證明,那些人跟那個人根本不能相比。不是那個人太優秀,是那些人太沒目標、胸無大志、更沒有足夠的能力,只會把餅畫大卻沒有實現的可能。所以他換過好幾次服侍的對象,自離開那個人以來,找不到一個可以讓自己放心去信任的對象。
就在他已經開始懷疑是否自己的眼光有問題、不然怎麼找不到合適的主君就算了,還會跟上明顯就不適合的對象的時候……她出現在他眼前。
她說,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他。
這個女人,是可以期待的角色嗎?
洛雅沒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反而還給了他魔幻傭兵團的團徽,跟他說拿著這個去下城晃晃的時候會很方便——變相的在告訴他,他可以隨自己的意思去觀察她。這樣的指揮官,賽凡提斯還真是第一次遇到。
——等你看過以後再決定也不遲。
她提出邀約,卻不著急,反而滿滿的游刃有餘的態度。
很有自信。
在繞了下城一圈回來以後,他認為這是個很普通的城,沒有什麼特別突出的點,城鎮規劃普通,硬要講個什麼特別的地方……那應該就是,普通。
非常普通,普通到你會以為隨處可見的城鎮氣氛,而這正是讓賽凡提斯無法漏看的。
和平。
即使暗黑戰爭結束至今,能像阿斯嘉特城這般氣氛和樂,彷彿無須擔心生活一樣的和平,是相當難得可貴的。梵緹斯城不久之前的狀況就是雖然有人管理,卻是恐怖統治,人心惶惶,不得平靜過日子。賽凡提斯有想過要好好導正梵澈的偏差行為,結果卻是失敗收場,還差點把自己賠了進去……關於這點真需要好好反省。
要維持好和平、心靈不扭曲、路不會走偏,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而且在阿斯嘉特城裡,賽凡提斯發現,這裡的住民沒有以哪一個種族為大宗,幾乎可以每個種族的人民都可以看到——不過妖族的比重略重了些。
在下城晃了一圈,賽凡提斯隱隱可以摸索出洛雅所想要的未來。
一個君主所期望的未來,會反映在該領主的領地裡。
「……真的要留下他?」
走到訓練場,還沒踏進去,賽凡提斯聞聲停下腳步,直覺的找了一個地方隱藏身形。
「……難得你會問到這邊的事情。」
剛才的是沒聽過的男聲,現在這個是白精靈指揮官的聲音。
「我是不太想深入團內的事情……妳也……很諒解我,不會派我很多工作……真的,是個好人……」
「不要在這種時候突然發我卡……我該說你什麼才好……說吧,既然你都難得發聲了,我也想聽聽你的看法。」
賽凡提斯沒有走出去,而是站在原地、又是最能清楚聽到他們談話聲音的地方,他一面悄悄側耳傾聽,一面心想,竟然在這種開放式空間談論這應該是比較私密性的東西,看來那個女人的警覺心不怎麼足夠啊。
不過男人停頓數秒,卻沒有要求換地方繼續談的跡象,他順著洛雅的許可直接往下說。
「……他的評價,不怎麼好。」
——果然,必定提到這個嗎?
賽凡提斯輕搖搖頭,他的負面風評一定會擦出一點火花,他不認為白精靈女子會不知道這些事情——那麼在已經知道的前提下,卻執意邀請他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果不其然,洛雅理所當然一樣的回答肯定她明白那些評價的事實。
「這我知道,之前雪莉跟艾里就幫我整理了不少資料……那數量有些可觀,真的是要說他惡名昭彰也不為過的壞名聲啊。」
「那麼……」
男性困惑的聲音被女性乾脆的打斷。
「他換了一個又一個的雇主,你覺得這是為什麼呢?」
這段話令男子沒了聲音、賽凡提斯微微張大眼。
「他每一任的雇主開給他的薪資都不差,從這邊我可以看出來,他不是為追求優良的待遇而替換追隨者……但他卻一再離開尋找新的主子——就是這點讓人覺得奇怪,不是嗎?」
「確實……」
「所以我想……他要的不是錢。」
明明沒有看到人,賽凡提斯卻可以想像得出,白精靈指揮官充滿自信的表情。
是了,從他清醒以來,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便是洛雅那自信滿滿的邀約。
——當我的軍師吧?我需要你這種人。
她甚至完全沒有問過他,賽凡提斯有想過她早先調查過他的可能性,但即使如此,她並不瞭解他才對。
明明如此,洛雅卻毫不猶豫的向他提出邀請……
「我很好奇,他的理想。」
白精靈的發言字句切入要點,鏗鏘有力。賽凡提斯又一次感到訝異。
這個人,這種態度,他是第一次遇到。
「我現在需要的,是像你們一樣,可以獻上忠誠……不,算了,這講法我不太喜歡……我需要的是跟你們一樣可以全權依靠、互託生死、字典裡沒有背叛二字的夥伴。那種可以輕易被錢收買的傢伙,就慢走不送,永遠別再回來了。」
「……前軍師他……」
「那種傢伙,我不承認他的存在。連自己的雇主跟合作夥伴都可以設計推入火坑的人,是要怎麼放心相處下去?要不是因為我早讓雪莉對他做好監視,今天我八成就無法站在這裡跟你說話了。」
她很用力的嘆了一口氣,隨後應該是拍拍男人的肩吧,再來又聽到她帶著笑意的聲音。
「安啦,你們的指揮官都出來闖多久了……更不用提我活多久了,謝謝你擔心我,我啊……」
稍微停頓,然後腳步聲移動的聲音——竟然往這裡來了!
賽凡提斯心下一驚,直覺轉身,輕步快速的離開。
「我不相信一見鍾情,但是我相信命運喔。跟那隻拿撲克之神說嘴的死兔子不一樣,要我親眼看過才算……他是個不管投資多少下去都可以是物超所值的存在。」
洛雅走到不久前賽凡提斯躲藏著的位子,看著該處,輕笑低語。
「放眼五族,這樣的人才簡直不可思議……如果他也認可我,賭上的就是他的一輩子吧。」
聽到了剛才我跟萊德的對話,你又會怎麼重新評價我呢?
讓我看看你的選擇吧……賽凡提斯。
「萊德,你在發什麼呆?」
走進帳棚內,卻看到傭兵團裡實力堅強的劍士一臉放空,洛雅出聲叫喚。
被喚回思緒的萊德微微一愣,隨後搖搖頭。
「……對不起。」
「不、我說,你怎麼第一個反應就是……啊不等等拜託你別掉眼淚,我沒生氣。倒是你在想什麼?」
「……我想起了……軍師大人剛來日映……那時還叫阿斯嘉特時的那個時候。」
「嗯?啊啊、那個啊……你是說我們兩個談論他的事情的那天嗎?」
經妖族劍士這麼一提,洛雅也想起了那天的事情。
那時她剛結束跟萊德的對練,兩人歇息的時候萊德突然提起關於賽凡提斯的事情,然後他們就針對這個點談論起來的那日。
「怎麼了嗎?你不會是想跟我說你覺得你那天應該要堅持反對我邀請賽凡提斯加入的吧?」
「不是,只是……指揮官,我還是不太明白,那時妳明明也發現了軍師大人就在旁邊,卻執意要將話題帶下去的意思。」
那天萊德雖然開啟了話題,但在他發現賽凡提斯的氣息以後就沒有繼續發言的打算,然而指揮官大人卻朝當時賽凡提斯躲藏的方向看了一眼,笑了笑,以眼神示意萊德繼續說下去。
是故意的?可是,為什麼?
被妖族青年這麼一問,洛雅失笑。
「事到如今,怎麼突然問這個……當然是要說給他聽到的啊。」
「……為什麼?」
就是這點讓萊德不解。
白精靈指揮官聳聳肩。
「怎麼說呢……只是玩點心理戰吧,要讓對方認同自己,相對的要從自己這邊先放出點情報……就有點在賭博的感覺?」
「……不是很明白……指揮官,總是會有這樣讓人難懂的思維呢……對不起……」
「等等、我說,為什麼又要道歉……哎唷,手怕拿去擦一擦。」
「對不起、嗚……我無法很能明白指揮官的意思……」
「不明白也沒關係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比較好。」她踮腳拍拍萊德的頭,苦笑著,試圖安慰對方。「等一下就要出征囉,你這次同意上場對吧?」
「是的……」
「嗯,那等一下記得去前庭集合喔,我先回去找軍師了。」
「好的……對不起……」
「不、所以不需要道歉啊……」
「妳真是個好人……」
「也不要發我卡啊……」
「對不起……」
「這是什麼鬼打牆啦……啊啊拜託你不要再道歉了就這樣嗯好掰。」
逃難一樣的奔出帳篷——連手帕都乾脆丟在萊德那裡不拿了,洛雅馬上看到了在外頭等待的軍師。她朝黑衣軍師微微一笑。
「抱歉,久等了,其他方面怎麼樣?」
「是。」賽凡提斯輕輕點頭,在洛雅走過他身前後,跟在白精靈的右後側移動,一面報告,「各部隊已各個準備就緒,這一次,路西斯同意上戰場,調派出了許多他訓練有素的強力騎獸,挑上了近期剛結訓的禁衛兵隊,騎兵隊的實力因此往上提了許多,機動性加強,可以考慮速戰的作法。」
「這麼有信心?平常如果是我提出,肯定被你打回票說這樣不謹慎考慮損兵量什麼的。」
「因為是路西斯,所以沒有那層顧慮。主上,妳之前是要實力尚不足夠的傭兵帶領騎兵隊實行速攻法,這著實思慮不周。」
「唔……好啦,是我理虧。」
無力的嘆了口氣,不管說什麼她都爭不過軍師大人啊……而賽凡提斯正是這點好,可以迅速的抓出她不謹慎的地方,並且提出最完善的解決方案——洛雅真是好奇這傢伙的腦子到底是怎麼運轉的,她也懂得沙盤推演,但賽凡提斯這隨機應變的速度快到令她望塵莫及。
這時洛雅忽然停下腳步,腳往後踏,施力轉過半圈,回身正面看向自己的軍師。
賽凡提斯因為洛雅突然停步跟著停下。
「主上?」
「吶,賽凡提斯。」
碧空色的雙眼滿懷笑意的看入血紅的雙眸。
「你那時為什麼最後同意我的邀約?」
黑衣軍師聞言,稍稍瞇起眼,微微一笑。
「主上,妳那時不是故意跟萊德在談論我的事情嗎?」
他還記得當他答應洛雅的邀約時,旁邊眾人的驚愕表情,跟白精靈指揮官一臉預期以內的笑容呈現強烈的落差。
聽見賽凡提斯這一反問,洛雅也不緊張,依然笑笑。
「哎呀,你果然知道是故意的啊。嗯,所以?」
「這個嗎……」
賽凡提斯率先重新踏步。
「誰知道呢。」
「……啊?」
洛雅微愣,沒想到軍師居然丟下這句話就走過她身邊,逕自往前庭移動。她轉身追上,揪著賽凡提斯的披風抗議。
「欸、等等,賽凡提斯?你怎麼這樣,竟然先擺我一道?喂!」
「主上,如果想知道問題的答案,就請妳先更加努力學習成為一位好君主吧。」
「這什麼交換條件一樣的發言?欸、太狡滑了啦,賽凡提斯!」
——嗯?妳問我,我的志向本來就是妳旁邊的位置,倒是妳有這個把握,留住我?
——要是我沒這個把握,一開始就不會邀請你。倒是你就從不懷疑,我為何會挑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