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ver 29 脫韁
突然只剩下兩個人獨處,雖然少了許多閒雜人等,卻令洛斐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什麼表現才好。
他望著軍師,頓時感到尷尬,原本想好要說的話全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看著一臉尷尬神色的指揮官,傑洛德提起微笑——卻是滿滿複雜感情的苦笑。
「團長,我——」
「不,等等傑洛德,讓我先說。」
在傑洛德開口之時洛斐卻打斷他,藍髮青年覺得若此時自己不先發制人,想講的話可能就再也說不出口了。洛斐深呼吸一口氣,特地走到傑洛德旁邊,直視那對翡翠色的雙眼——很難得的,他在那對總是可以讓他感受到安心的翡翠色裡捕捉到慌張不穩的情緒。
啊啊,是因為我才讓你會有這種表現嗎?是的話……
洛斐忍不住笑了。
會因此感到開心的自己,一定是哪裡有問題吧。
「對不起。」
把額頭靠上軍師的肩,他輕聲說道。
「呃、咦?不……怎麼變成你要道歉?」
傑洛德有些慌張,要把洛斐推開也不是,順勢擁抱也不是。
「嗯?我不該道歉嗎?對不起,沒有考慮到傑洛德的心情……以前我跟姊姊就像謝菲爾德說的一樣,我們一個負責相信,一個負責懷疑,成為指揮官以後,我一直在模仿著姊姊的行事風格,不小心也忘了你跟我和我跟她是不一樣的。」
「……這樣說來,也就是說你把我當成洛雅在看嗎?」
洛斐這番說辭真讓傑洛德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才好,心情更加複雜了。怎麼聽起來,好像他是洛雅的替代品一樣呢?
藍髮青年在這時抬起頭來與傑洛德對視,表情認真的搖了搖頭。
「要以相同立場來說的話,應該是把你當成以前的我的定位在看吧。」
「以前的你的定位……?」
「傑洛德,或許我真的是很天真也說不定……正因如此,我才需要格雷厄姆跟著我……正因如此,我才需要你在我身邊。」說著,洛斐右手撫上右眼角,他沒有發動魔眼的力量,但他想講到的是他這對眼。「應該要更早點告訴你的……我的這雙眼睛可以看出跟我說話的人是不是真心的,他們是不是別有所圖,我是可以在談話時透過對方的眼睛看出來的……所以我並不是盲目的信任加入我們傭兵團的人……我對『同伴』的定義可是很嚴格的。」
但是就算這樣,他果然還是太天真了吧……瞧瞧他現在跟傑洛德搞成這什麼冷硬的關係,只是伊迪倫、謝菲爾德跟艾梅凱洛三人就可以把他們兩個影響成這個樣子,他作為一個領導人可真是失職對吧?
洛斐笑著敲敲傑洛德的肩膀。
「不過就算這樣,你還是會覺得我太容易相信別人吧……所以我的背後就交給你了。」
微笑,卻是認真的話語。
傑洛德愣了半天,發現自己原本想講的話現在半個字也講不出來,笑得很是無奈——但眼底已經沒有那種複雜的情緒了。
「團長……你太狡猾了啦。」
「嗯?」
洛斐發出疑問的單音,傑洛德接過他敲在他肩上的手,動作小心的捧好。
「沒錯!你還是太天真了!好好聽著,永遠不要背對他人,因為你永遠不知道誰會在你身後捅刀。」
然後一臉真受不了你啊的表情開始說教。
軍師突然的情緒變化令洛斐一時間沒能跟上,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隨即苦笑。話說回來,原來真的全部都是自己的錯啊?
「我又不是對誰都會交出後背。」
現在就算是姊姊也不能讓我放心把背後交給她,在立場不在同一條線的條件下,那個女人太恐怖了。
傑洛德一副感嘆洛斐居然如此不成器的樣子,做作的大嘆一口氣。
「就算是自己人也一樣!所以我才說你太天真了。」然後語句微頓,忽然刻意的移開視線不去對上洛斐的,低聲喃喃,「……我自己早就親身體驗過被背叛的滋味,所以不想你也品嘗。」
「傑洛德?」
那句話並沒有逃過洛斐的耳朵。他訝異的望著金髮青年,完全不懂對方突然有這種表現的理由何在。
為什麼是這麼受傷的樣子?
洛斐確信自己剛才應該沒有做出什麼會讓軍師感到難受的事情,所以照傑洛德剛才所說的話來看,難道是跟他過去指揮官時代有關的事情?
……是什麼嚴重的事情,足以影響到他連現在跟洛斐相處都要如此小心翼翼?平常的確是那種大方不拘小節的態度,但……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傑洛德把視線拉回來落回洛斐身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到底是習慣,還是強迫自己必須要笑,洛斐無法理解。
「你覺得我完全信任你嗎?是我給你這樣的錯覺?」
軍師不知是認真還是開玩笑的如此問道。
洛斐沒有立刻回應,而是細細觀察傑洛德的眼神,試圖從中抓取些什麼情報。可惜不管洛斐看再久——結果是以失敗收場。他只能從對方的眼神判斷是否別有意圖或是所言是否為真,無法看穿別人的內心。
再說就這樣兩兩互望沒有其他發展,也不能解決任何事情,只會白白讓時間流逝。
「……難道不是?」
多方斟酌以後,他選擇反問。他不知道在這種狀況下是不是給予確切的回應才是正確的,事實上,正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比較好,他才選擇了模糊的回答。
他相信傑洛德自己內心就有答案,就不知道是不是想經由洛斐之口做確認。
……若是如此,又是為何?意義何在?
現在的洛斐,不管做什麼回應,太過乾脆的話反而會傷害到對方吧。
沉默又延續了一段時間,洛斐沒有移開視線——儘管他覺得很不自在。
傑洛德靜靜的盯著洛斐的海藍色雙眼好一會,突然掛回了平常的笑容,拍了拍洛斐的手背。
「……好啦!我承認我在捉弄你……你以為如果不是我願意,誰能從我後方拍我的肩膀!」
是平常的傑洛德……看軍師恢復常態的表現,洛斐悄悄心想,不久前被高高懸起的心也放下了些。
但是就在剛才,軍師表現出來的樣子並不平常。
……不,只是洛斐沒有看過罷了,那應該也是傑洛德……或者該說,那才是傑洛德吧。
以前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洛斐沒有問過。當初他在酒店遇到傑洛德時,對方是一副心灰意冷、沒什麼幹勁的樣子,若是當時的洛斐沒有把傑洛德帶回來,對方現在會做什麼呢?
雖然對於軍師的態度還有很多疑問,感覺到傑洛德不會回答他針對這件事情繼續討論下去,洛斐聳了聳肩,也沒有抽回被傑洛德握住的手。
「哼——嗯,能從你後面拍你肩膀的也不是只有我一個吧?」
「咦?這話的意思是……」
「好,這先不管。我突然想到我有另外一件想問你的事情。」
「嗯?」
話題好像突然轉掉了?傑洛德疑惑的看著洛斐,雖然還有想要唸的地方,不過先看看對方是想到了什麼好了。
洛斐帶著微笑看著自家軍師,腦裡想著的是在離開辦公室以前,桌上放著好一疊的……
「……傑洛德,你是什麼時候幫我報名的?」
在洛斐不知道的時候,軍師幫他申請了聞名幻想大陸的軍事學院出入證,證明文件就放在他的桌上……在那旁邊,還放了高高一疊的書單。
只是書單而已,那沒有問題……問題是,那是高到可以殺人的書單份量啊!
「你說那個?也不知道是誰之前跟捷克豪紳去銀砂荒原晃了幾天呢——」
「呃……那、那個就、我我現在是我在問你!旁邊那疊書單是怎麼回事!」
眼神動搖了一瞬,洛斐暗暗咬牙,直直看過去。不能移開視線、不用移開視線,沒什麼好心虛的,現在是自己在問他問題!雖然真的有點心虛……不過那不是重點!
看出了指揮官的動搖跟掙扎,傑洛德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聳了聳肩。
「哈哈!總之呢——行程我已經安排好了,那是必讀書單跟借書證,接下來只要你有相關任務前往賽奎德之鄉,就順便到帕里堤軍事學院的圖書館吧!」
「傑洛德,我會被你的書單殺死的,用這——麼厚的卷軸寫書單,還不如說這是潛入我們領地的間諜黑名單!你認真的嗎!」
洛斐發出不可置信的疑問叫喊。以前他不認為書本啊紙張什麼的可以殺人,會被書給砸死,這種死法實在太可笑又太悲哀了——雖然他曾親眼目睹有個潛入領地的奸細被洛雅隨手抓本辭海砸成重傷。
但洛斐現在卻深深相信,軍師的書單的確可以殺死人!
「我才捨不得殺死你呢!雖然以你現在的實力……確實很好殺。」
「……啥?」
洛斐瞇起眼,散發出危險的氛圍,瞪著軍師看——雖然這些微的殺氣對傑洛德而言不會造成任何威脅。總之,他剛剛是不是聽到了什麼?
一時嘴快不小心脫口說出了什麼,傑洛德頓時一臉尷尬,別過頭故作掩飾的乾咳了幾下。
「……你剛剛什麼都沒聽到吧!咳、何況如果是敵對傭兵團、還是其他族間諜什麼的,那卷軸絕對比你手上這卷還要厚上兩倍。」
「當然有聽到!我就算劍術上比不過你,也沒如此孱弱吧!很好殺是什麼意思!還裝作一臉剛剛什麼話都沒說的樣子!」
甩開傑洛德的手將自己的手抽回,洛斐一口氣回了一串話,一陣怒意竄上來。
憤怒!見軍師還是一臉笑笑的樣子,他更不滿了。
可惡,這是什麼天塌下來了都不會崩塌一樣的笑容!啊、雖然剛剛好像垮過了?算了不管那個了!
「還有,你剛剛說的兩倍厚的間諜名單是怎麼回事,你放那麼多奸細進來做什麼!」
以前姊姊雖然也有故意放奸細在那裏晃,也不至於這麼誇張的數量啊!呃、應該吧?想到後面,洛斐突然覺得很沒底。
相較於洛斐難看的臉色,傑洛德理所當然的笑著接過話。
「當然是故意的啦——要建立情報系統哪有那麼容易。我的老師是這麼教我的,儲備的糧食總要養到油花肥美、分布均衡,等飢荒時再一次性宰殺,這不是常識嗎?」
「……我總覺得我剛剛好像聽到了什麼很可怕的事,應該是我聽錯了。」
洛斐幾乎自言自語的低喃道。
我以為這麼可怕的發言只有姊姊會做……話說起來,總覺的傑洛德跟姊姊在很多方面來講都挺像的啊……這到底是好是壞?
沒有理會團長頓時變得複雜的心境,傑洛德笑著拍拍洛斐的肩膀,如常的叮嚀著。
「總之呢——書單跟借書證你好好收著。要知道,能夠申請到這間學院的圖書館,是因為我們先前承接任務取得了良好的聲望,所以這不光靠我,你也要好好維護我們的名譽啊!」
怎麼說得好像我會隨便賤賣傭兵團的名譽一樣?
軍師的說法讓洛斐的不滿度直線上升,他皺眉瞪過去。
「那是當然的,我怎麼可能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我也很愛惜我們傭兵團的名譽!」
「你不知道吧!帕里堤軍事學院是歷史悠久的古老學院,它的前身可不是軍事學院這麼簡單,想想看,以精靈一族聞名整個幻想大陸的煉金科技,能夠……」
不不不給我慢著,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發現自己好像被傑洛德當成真的缺乏相關知識的門外漢,洛斐有些著急的想解釋自己是知道的——畢竟他可是在賽奎德之鄉長大的。傑洛德是不是忘記了這點啊?
但就在此時,他突然聽到了敲門聲。
剛才才離開的傭兵們是特意為他跟軍師留點空間的……現在又突然有人來找他們?不過敲門聲輕而短促……是在敲他們這間的門嗎?
有點好奇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洛斐望著會議室的門,卻沒有過去打開確認。而注意力拉到門口的他,也忘了要打斷傑洛德的話做些辯解,當然也完全沒去仔細聽軍師在說些什麼。
發覺洛斐完全沒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傑洛德也停下說教,滿臉不解的跟著洛斐的視線往門口看去。
「唔?外面有什麼嗎?怎麼一直看著門的方向?我現在在說很重要的事呢——你要注意聽啊!」
「我有在聽。」
不過就有聽沒有到而已……後面這句話洛斐就吞回肚裏了,他可沒笨到真的會照這樣說下去。
「只是……剛剛似乎有人在敲門?」
要不要去開門?不過也有可能搞錯……洛斐覺得有點困擾。
海皇傭兵團裏雖然有像捷克豪紳那樣毫不在意禮儀的闖入的類型,還有會乖乖敲門以後等待回應獲得許可以後進來的,確也有敲了門以後就毫無反應、連再敲一次都不會做、只會默默呆等的,所以雖然洛斐的聽力相當不錯,偶爾還是會很難判斷到底會不會是他聽錯——如果偏偏在外面的剛好就是敲了門以後也不會過一段時間再敲第二次的。
聽說之前就有人敲了門以後因為沒被洛斐跟傑洛德發現到,而在門外待了一整個下午,最後是因為查爾斯來交報告才發現……話說回來那傢伙到底是誰啊?
「可是我沒聽到什麼敲門聲。」傑洛德搖搖頭,顯然對於洛斐的表現,他比較認為是在逃避訓話。「之前你也是這樣,總是不肯專心聽我說話。」
「啊?呃……」
見傑洛德一手抵著額頭,搖頭嘆了口氣,洛斐心下一驚。
糟糕,傑洛德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呃,雖然我沒怎麼想聽他訓話是事實不過……
與洛斐內心的掙扎無關,傑洛德抓起洛斐的手,後者一臉驚訝的回望,此時的軍師臉上已歛去笑容。
嗯?怎麼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妙……不明的有種微妙的預感竄上,洛斐驚疑的愣看傑洛德兩手握住他的左手,一臉誠懇。
「其實,你對我擅作主張幫你報名學院的事很不滿吧!只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替你鋪出一條直通榮耀與頂峰的道路,你懂嗎?我有多重視你……」
話講到這邊,傑洛德的聲音也漸漸減弱,他頓了數秒,眨了好幾次眼,翠綠的眼中此時染上驚愕的情緒,好像現在才發現自己到底在講什麼。
呃,奇怪,明明若是平常,就算傑洛德講這種話也不會覺得怎麼樣的,怎麼現在……洛斐感覺耳朵燒了起來似的熱度往上飆起來。
藍髮青年尷尬的扯出一抹笑,小力的扭動左手,掙脫傑洛德的抓握。
「傑、傑洛德……我還是覺得有人在敲門……我出去看看……」
話一說完,立刻轉身衝往會議室門口的方向,迅速的打開門,跑出,然後用力把門甩上。有沒有人敲門已經不是重點了,他現在只想逃離這尷尬的氣氛!
被獨留下來的傑洛德維持一樣的動作愣了好一段時間,終於腦袋重新運轉。剛才的告白重新在腦裡重新放映,傑洛德掩臉,一臉不可置信。
「……我……說出來了……?」
平常只會埋在心底的,選擇默默在他的背後扶持他往前行、一步步向上的,真心話。面對自己的主上時就是以一貫的笑容帶過,利用笑容讓對方放心、讓對方覺得可以相信自己——他是終於他的主上,但他也同時一直在掩飾自己的真實。
明明其實也沒怎麼樣的,這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情,但是……為什麼心臟會跳的這麼快?甚至感覺全身體溫升高。
「……真是太遜了我……」
明明就決定不要說的。
長嘆一口氣,隨手拉開身旁最近的椅子坐下,傑洛德索性趴在桌上發愣。
掩藏,把自己較深處的部份藏起來,也是為了重要的主上能夠沒有負擔的直往前走,因為他不需要背負到自己以前所碰到的任何事情,不應該也不適合—--
真的是這樣嗎?
一直以來這樣告誡自己;堅信的信念,剎那之間有所動搖。這令傑洛德感到慌亂。
好像,有哪裡堅持不住了啊……
自主上為了自己受重傷的那天起,就無法,堅持的。
他望著軍師,頓時感到尷尬,原本想好要說的話全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看著一臉尷尬神色的指揮官,傑洛德提起微笑——卻是滿滿複雜感情的苦笑。
「團長,我——」
「不,等等傑洛德,讓我先說。」
在傑洛德開口之時洛斐卻打斷他,藍髮青年覺得若此時自己不先發制人,想講的話可能就再也說不出口了。洛斐深呼吸一口氣,特地走到傑洛德旁邊,直視那對翡翠色的雙眼——很難得的,他在那對總是可以讓他感受到安心的翡翠色裡捕捉到慌張不穩的情緒。
啊啊,是因為我才讓你會有這種表現嗎?是的話……
洛斐忍不住笑了。
會因此感到開心的自己,一定是哪裡有問題吧。
「對不起。」
把額頭靠上軍師的肩,他輕聲說道。
「呃、咦?不……怎麼變成你要道歉?」
傑洛德有些慌張,要把洛斐推開也不是,順勢擁抱也不是。
「嗯?我不該道歉嗎?對不起,沒有考慮到傑洛德的心情……以前我跟姊姊就像謝菲爾德說的一樣,我們一個負責相信,一個負責懷疑,成為指揮官以後,我一直在模仿著姊姊的行事風格,不小心也忘了你跟我和我跟她是不一樣的。」
「……這樣說來,也就是說你把我當成洛雅在看嗎?」
洛斐這番說辭真讓傑洛德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才好,心情更加複雜了。怎麼聽起來,好像他是洛雅的替代品一樣呢?
藍髮青年在這時抬起頭來與傑洛德對視,表情認真的搖了搖頭。
「要以相同立場來說的話,應該是把你當成以前的我的定位在看吧。」
「以前的你的定位……?」
「傑洛德,或許我真的是很天真也說不定……正因如此,我才需要格雷厄姆跟著我……正因如此,我才需要你在我身邊。」說著,洛斐右手撫上右眼角,他沒有發動魔眼的力量,但他想講到的是他這對眼。「應該要更早點告訴你的……我的這雙眼睛可以看出跟我說話的人是不是真心的,他們是不是別有所圖,我是可以在談話時透過對方的眼睛看出來的……所以我並不是盲目的信任加入我們傭兵團的人……我對『同伴』的定義可是很嚴格的。」
但是就算這樣,他果然還是太天真了吧……瞧瞧他現在跟傑洛德搞成這什麼冷硬的關係,只是伊迪倫、謝菲爾德跟艾梅凱洛三人就可以把他們兩個影響成這個樣子,他作為一個領導人可真是失職對吧?
洛斐笑著敲敲傑洛德的肩膀。
「不過就算這樣,你還是會覺得我太容易相信別人吧……所以我的背後就交給你了。」
微笑,卻是認真的話語。
傑洛德愣了半天,發現自己原本想講的話現在半個字也講不出來,笑得很是無奈——但眼底已經沒有那種複雜的情緒了。
「團長……你太狡猾了啦。」
「嗯?」
洛斐發出疑問的單音,傑洛德接過他敲在他肩上的手,動作小心的捧好。
「沒錯!你還是太天真了!好好聽著,永遠不要背對他人,因為你永遠不知道誰會在你身後捅刀。」
然後一臉真受不了你啊的表情開始說教。
軍師突然的情緒變化令洛斐一時間沒能跟上,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隨即苦笑。話說回來,原來真的全部都是自己的錯啊?
「我又不是對誰都會交出後背。」
現在就算是姊姊也不能讓我放心把背後交給她,在立場不在同一條線的條件下,那個女人太恐怖了。
傑洛德一副感嘆洛斐居然如此不成器的樣子,做作的大嘆一口氣。
「就算是自己人也一樣!所以我才說你太天真了。」然後語句微頓,忽然刻意的移開視線不去對上洛斐的,低聲喃喃,「……我自己早就親身體驗過被背叛的滋味,所以不想你也品嘗。」
「傑洛德?」
那句話並沒有逃過洛斐的耳朵。他訝異的望著金髮青年,完全不懂對方突然有這種表現的理由何在。
為什麼是這麼受傷的樣子?
洛斐確信自己剛才應該沒有做出什麼會讓軍師感到難受的事情,所以照傑洛德剛才所說的話來看,難道是跟他過去指揮官時代有關的事情?
……是什麼嚴重的事情,足以影響到他連現在跟洛斐相處都要如此小心翼翼?平常的確是那種大方不拘小節的態度,但……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傑洛德把視線拉回來落回洛斐身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到底是習慣,還是強迫自己必須要笑,洛斐無法理解。
「你覺得我完全信任你嗎?是我給你這樣的錯覺?」
軍師不知是認真還是開玩笑的如此問道。
洛斐沒有立刻回應,而是細細觀察傑洛德的眼神,試圖從中抓取些什麼情報。可惜不管洛斐看再久——結果是以失敗收場。他只能從對方的眼神判斷是否別有意圖或是所言是否為真,無法看穿別人的內心。
再說就這樣兩兩互望沒有其他發展,也不能解決任何事情,只會白白讓時間流逝。
「……難道不是?」
多方斟酌以後,他選擇反問。他不知道在這種狀況下是不是給予確切的回應才是正確的,事實上,正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比較好,他才選擇了模糊的回答。
他相信傑洛德自己內心就有答案,就不知道是不是想經由洛斐之口做確認。
……若是如此,又是為何?意義何在?
現在的洛斐,不管做什麼回應,太過乾脆的話反而會傷害到對方吧。
沉默又延續了一段時間,洛斐沒有移開視線——儘管他覺得很不自在。
傑洛德靜靜的盯著洛斐的海藍色雙眼好一會,突然掛回了平常的笑容,拍了拍洛斐的手背。
「……好啦!我承認我在捉弄你……你以為如果不是我願意,誰能從我後方拍我的肩膀!」
是平常的傑洛德……看軍師恢復常態的表現,洛斐悄悄心想,不久前被高高懸起的心也放下了些。
但是就在剛才,軍師表現出來的樣子並不平常。
……不,只是洛斐沒有看過罷了,那應該也是傑洛德……或者該說,那才是傑洛德吧。
以前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洛斐沒有問過。當初他在酒店遇到傑洛德時,對方是一副心灰意冷、沒什麼幹勁的樣子,若是當時的洛斐沒有把傑洛德帶回來,對方現在會做什麼呢?
雖然對於軍師的態度還有很多疑問,感覺到傑洛德不會回答他針對這件事情繼續討論下去,洛斐聳了聳肩,也沒有抽回被傑洛德握住的手。
「哼——嗯,能從你後面拍你肩膀的也不是只有我一個吧?」
「咦?這話的意思是……」
「好,這先不管。我突然想到我有另外一件想問你的事情。」
「嗯?」
話題好像突然轉掉了?傑洛德疑惑的看著洛斐,雖然還有想要唸的地方,不過先看看對方是想到了什麼好了。
洛斐帶著微笑看著自家軍師,腦裡想著的是在離開辦公室以前,桌上放著好一疊的……
「……傑洛德,你是什麼時候幫我報名的?」
在洛斐不知道的時候,軍師幫他申請了聞名幻想大陸的軍事學院出入證,證明文件就放在他的桌上……在那旁邊,還放了高高一疊的書單。
只是書單而已,那沒有問題……問題是,那是高到可以殺人的書單份量啊!
「你說那個?也不知道是誰之前跟捷克豪紳去銀砂荒原晃了幾天呢——」
「呃……那、那個就、我我現在是我在問你!旁邊那疊書單是怎麼回事!」
眼神動搖了一瞬,洛斐暗暗咬牙,直直看過去。不能移開視線、不用移開視線,沒什麼好心虛的,現在是自己在問他問題!雖然真的有點心虛……不過那不是重點!
看出了指揮官的動搖跟掙扎,傑洛德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聳了聳肩。
「哈哈!總之呢——行程我已經安排好了,那是必讀書單跟借書證,接下來只要你有相關任務前往賽奎德之鄉,就順便到帕里堤軍事學院的圖書館吧!」
「傑洛德,我會被你的書單殺死的,用這——麼厚的卷軸寫書單,還不如說這是潛入我們領地的間諜黑名單!你認真的嗎!」
洛斐發出不可置信的疑問叫喊。以前他不認為書本啊紙張什麼的可以殺人,會被書給砸死,這種死法實在太可笑又太悲哀了——雖然他曾親眼目睹有個潛入領地的奸細被洛雅隨手抓本辭海砸成重傷。
但洛斐現在卻深深相信,軍師的書單的確可以殺死人!
「我才捨不得殺死你呢!雖然以你現在的實力……確實很好殺。」
「……啥?」
洛斐瞇起眼,散發出危險的氛圍,瞪著軍師看——雖然這些微的殺氣對傑洛德而言不會造成任何威脅。總之,他剛剛是不是聽到了什麼?
一時嘴快不小心脫口說出了什麼,傑洛德頓時一臉尷尬,別過頭故作掩飾的乾咳了幾下。
「……你剛剛什麼都沒聽到吧!咳、何況如果是敵對傭兵團、還是其他族間諜什麼的,那卷軸絕對比你手上這卷還要厚上兩倍。」
「當然有聽到!我就算劍術上比不過你,也沒如此孱弱吧!很好殺是什麼意思!還裝作一臉剛剛什麼話都沒說的樣子!」
甩開傑洛德的手將自己的手抽回,洛斐一口氣回了一串話,一陣怒意竄上來。
憤怒!見軍師還是一臉笑笑的樣子,他更不滿了。
可惡,這是什麼天塌下來了都不會崩塌一樣的笑容!啊、雖然剛剛好像垮過了?算了不管那個了!
「還有,你剛剛說的兩倍厚的間諜名單是怎麼回事,你放那麼多奸細進來做什麼!」
以前姊姊雖然也有故意放奸細在那裏晃,也不至於這麼誇張的數量啊!呃、應該吧?想到後面,洛斐突然覺得很沒底。
相較於洛斐難看的臉色,傑洛德理所當然的笑著接過話。
「當然是故意的啦——要建立情報系統哪有那麼容易。我的老師是這麼教我的,儲備的糧食總要養到油花肥美、分布均衡,等飢荒時再一次性宰殺,這不是常識嗎?」
「……我總覺得我剛剛好像聽到了什麼很可怕的事,應該是我聽錯了。」
洛斐幾乎自言自語的低喃道。
我以為這麼可怕的發言只有姊姊會做……話說起來,總覺的傑洛德跟姊姊在很多方面來講都挺像的啊……這到底是好是壞?
沒有理會團長頓時變得複雜的心境,傑洛德笑著拍拍洛斐的肩膀,如常的叮嚀著。
「總之呢——書單跟借書證你好好收著。要知道,能夠申請到這間學院的圖書館,是因為我們先前承接任務取得了良好的聲望,所以這不光靠我,你也要好好維護我們的名譽啊!」
怎麼說得好像我會隨便賤賣傭兵團的名譽一樣?
軍師的說法讓洛斐的不滿度直線上升,他皺眉瞪過去。
「那是當然的,我怎麼可能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我也很愛惜我們傭兵團的名譽!」
「你不知道吧!帕里堤軍事學院是歷史悠久的古老學院,它的前身可不是軍事學院這麼簡單,想想看,以精靈一族聞名整個幻想大陸的煉金科技,能夠……」
不不不給我慢著,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發現自己好像被傑洛德當成真的缺乏相關知識的門外漢,洛斐有些著急的想解釋自己是知道的——畢竟他可是在賽奎德之鄉長大的。傑洛德是不是忘記了這點啊?
但就在此時,他突然聽到了敲門聲。
剛才才離開的傭兵們是特意為他跟軍師留點空間的……現在又突然有人來找他們?不過敲門聲輕而短促……是在敲他們這間的門嗎?
有點好奇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洛斐望著會議室的門,卻沒有過去打開確認。而注意力拉到門口的他,也忘了要打斷傑洛德的話做些辯解,當然也完全沒去仔細聽軍師在說些什麼。
發覺洛斐完全沒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傑洛德也停下說教,滿臉不解的跟著洛斐的視線往門口看去。
「唔?外面有什麼嗎?怎麼一直看著門的方向?我現在在說很重要的事呢——你要注意聽啊!」
「我有在聽。」
不過就有聽沒有到而已……後面這句話洛斐就吞回肚裏了,他可沒笨到真的會照這樣說下去。
「只是……剛剛似乎有人在敲門?」
要不要去開門?不過也有可能搞錯……洛斐覺得有點困擾。
海皇傭兵團裏雖然有像捷克豪紳那樣毫不在意禮儀的闖入的類型,還有會乖乖敲門以後等待回應獲得許可以後進來的,確也有敲了門以後就毫無反應、連再敲一次都不會做、只會默默呆等的,所以雖然洛斐的聽力相當不錯,偶爾還是會很難判斷到底會不會是他聽錯——如果偏偏在外面的剛好就是敲了門以後也不會過一段時間再敲第二次的。
聽說之前就有人敲了門以後因為沒被洛斐跟傑洛德發現到,而在門外待了一整個下午,最後是因為查爾斯來交報告才發現……話說回來那傢伙到底是誰啊?
「可是我沒聽到什麼敲門聲。」傑洛德搖搖頭,顯然對於洛斐的表現,他比較認為是在逃避訓話。「之前你也是這樣,總是不肯專心聽我說話。」
「啊?呃……」
見傑洛德一手抵著額頭,搖頭嘆了口氣,洛斐心下一驚。
糟糕,傑洛德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呃,雖然我沒怎麼想聽他訓話是事實不過……
與洛斐內心的掙扎無關,傑洛德抓起洛斐的手,後者一臉驚訝的回望,此時的軍師臉上已歛去笑容。
嗯?怎麼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妙……不明的有種微妙的預感竄上,洛斐驚疑的愣看傑洛德兩手握住他的左手,一臉誠懇。
「其實,你對我擅作主張幫你報名學院的事很不滿吧!只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替你鋪出一條直通榮耀與頂峰的道路,你懂嗎?我有多重視你……」
話講到這邊,傑洛德的聲音也漸漸減弱,他頓了數秒,眨了好幾次眼,翠綠的眼中此時染上驚愕的情緒,好像現在才發現自己到底在講什麼。
呃,奇怪,明明若是平常,就算傑洛德講這種話也不會覺得怎麼樣的,怎麼現在……洛斐感覺耳朵燒了起來似的熱度往上飆起來。
藍髮青年尷尬的扯出一抹笑,小力的扭動左手,掙脫傑洛德的抓握。
「傑、傑洛德……我還是覺得有人在敲門……我出去看看……」
話一說完,立刻轉身衝往會議室門口的方向,迅速的打開門,跑出,然後用力把門甩上。有沒有人敲門已經不是重點了,他現在只想逃離這尷尬的氣氛!
被獨留下來的傑洛德維持一樣的動作愣了好一段時間,終於腦袋重新運轉。剛才的告白重新在腦裡重新放映,傑洛德掩臉,一臉不可置信。
「……我……說出來了……?」
平常只會埋在心底的,選擇默默在他的背後扶持他往前行、一步步向上的,真心話。面對自己的主上時就是以一貫的笑容帶過,利用笑容讓對方放心、讓對方覺得可以相信自己——他是終於他的主上,但他也同時一直在掩飾自己的真實。
明明其實也沒怎麼樣的,這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情,但是……為什麼心臟會跳的這麼快?甚至感覺全身體溫升高。
「……真是太遜了我……」
明明就決定不要說的。
長嘆一口氣,隨手拉開身旁最近的椅子坐下,傑洛德索性趴在桌上發愣。
掩藏,把自己較深處的部份藏起來,也是為了重要的主上能夠沒有負擔的直往前走,因為他不需要背負到自己以前所碰到的任何事情,不應該也不適合—--
真的是這樣嗎?
一直以來這樣告誡自己;堅信的信念,剎那之間有所動搖。這令傑洛德感到慌亂。
好像,有哪裡堅持不住了啊……
自主上為了自己受重傷的那天起,就無法,堅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