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ver 49 變化
有些事情不是刻意無視就能擺脫,活了雖然還不到百年,某些東西依然切實地累積了下來。
那些被有意無意忽略掉的東西,依然緊咬在他們後面不放,而他們也仍然追尋著那連自己都不知道的「什麼」而向前跑著。
終點在哪裡呢?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吧。
但有一件事情,洛斐是明白的。雖然他不清楚有多少,但他想他或許……變了。
有所改變。
自從離開洛雅那裡,至今,他與那之前已經不一樣。明明在那之前過半百的人生裡,他幾乎毫無變化,但離開至今,他改變了。
若是以前,他絕對也無法相信,但如今他會輕輕笑著,簡單接受——因為那是已經發生的事情了啊、就發生在他身上。
兩年足矣。
兩年的時間,足夠去改變那各種各樣的東西。
隔晚,洛斐跟傑洛德也接受了力先生的邀請出席宴會。出乎傑洛德意料的,原來洛斐早就有想到若是力先生會提出希望他們也出席宴會的應請之狀況,早在行李中準備了正裝。原先傑洛德似乎想拖著洛斐上街去添購出席宴會用的正裝,因為洛斐早有準備而省掉了這道程序。不知怎地,軍師似乎對此感到有些遺憾。只是洛斐沒能搞懂傑洛德在遺憾什麼,仍然是被對方給拖上了接去逛市集。
雖然不用買衣服了,軍師卻不知道在堅持什麼,就是要抓著洛斐去逛街,洛斐雖然不明白傑洛德在打算什麼,也還是照著對方的想法一起上街。只是到最後他們也沒有買什麼東西,倒是洛斐收集到不少最近國情時事的資訊——自從人族越境以來,各國關係愈趨緊張。
不過他們今天的重點不在這上面。
在會場上,他們毫不意外地在舞會上看到洛雅跟賽凡提斯的身影,傑洛德更是見識到了亞德斯對洛雅的執著程度——居然就在舞會進行到一半之時、當著所有人的面前跟洛雅進行求婚。
結果當然是以失敗告吹。
傑洛德想他大概不會忘記,在那時候,洛雅用著燦爛的笑容以及輕快的語氣揭發亞德斯的風流事蹟、毫不留情地拆毀亞德斯的台,以及在洛雅旁邊的,雖然應該沒什麼人看得出來,但是自己是可以明白的,幾乎是萬般無奈的表情的老友,老實說他相當意外賽凡提斯會放任洛雅如此明目張膽去刺激挑釁亞德斯,但既然賽凡提斯沒有制止——至少在傑洛德看來,連暗示都沒有——那麼他們想必已經準備好後招了吧,畢竟得罪貴族,之後要迎來的麻煩事可不會少。
至於洛斐,好像既然洛雅沒有把他捲進去,他也不想多看這場鬧劇,在確定事情大致走向以後——在傑洛德注意到的時候,洛斐人已經不在宴會大廳了。
從人群中脫出,遠離煩人的社交活動,洛斐拿著一杯酒杯來到庭院的花園,看著這與舞會大廳相比安靜無比的玫瑰庭園,輕嘆了一口氣,然後啜飲一口紅酒。
「你在這裡啊。」
「嗯?」
聲音漸近,洛斐回頭,看見傑洛德帶著一如往常的笑容走到他身邊。看起來軍師大人沒有花太多時間就發現他在這裡,並且……似乎對於他手上這杯紅酒有些不滿。
「不准我喝卻自己去拿了一杯來喝,團長真是太過份了!雙重標準!」
「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的,傑洛德,在外面不准碰酒,否則下次就不要一起出任務。」
「唔……居然也學會威脅人了啊,我該感慨你終於有所成長了呢,還是該傷心你學會威脅我了……」
「會這麼簡單就被威脅的你也有問題吧?不要說得好像都是我的問題似的。」
為免軍師大人乘機搶走自己手上的酒杯,洛斐仰頭將紅酒一飲而盡,然後對上傑洛德那失望的目光,輕嘆了口氣。
「要喝的話,等我們回去我再陪你喝。」
他們軍師大人酒品有多糟是全海皇傭兵團皆知的事,洛斐能做到的最大讓步就是回家裡陪對方喝,以免出去外面鬧笑話。一想到哪一次在酒館時傑洛德的熊抱,洛斐真是笑不出來。
「在外面跟在自家喝的感覺不一樣啊!」傑洛德顯然不滿意洛斐的提案,他兩手交叉放在胸前,別過頭故意不去看洛斐,「團長怎麼就不懂呢?」
……那你怎麼也就不懂你自己酒量不好、酒品也差的事實呢?望著故意跟自己耍性子的傑洛德,洛斐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對方才好。
「算了,這個話題就先放旁邊吧。」主動跳過關於酒的話題,對回洛斐的目光,傑洛德以右手拇指指向他背對著的宴會會場,「你覺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被傑洛德突然的問題弄愣了幾秒後,洛斐才明白過來對方是在問他對於宴會的想法。他搖搖頭,「沒什麼特別的,差不多就是那樣,是個麻煩又繁雜的事情。」
「這樣啊?」聽了洛斐的回覆傑洛德的表情也沒有很意外,當然他早就猜到洛斐會這麼說。他笑著拍上洛斐的肩,「不過這麼快就逃出來了,這樣可不行喔,這類的社交在傭兵團更加有名氣以後會更多的,不如趁這次的宴會多練習,提早習慣吧!」
「還練習呢……」
對於傑洛德所說的洛斐並不是那麼認同,他無奈地笑了笑,卻沒把心裡的話講出來。
——與人心相往來的這種事情,我是永遠也不會習慣的。我知道什麼事情是需要去做的,我會去做,然而正因為看得破、弄得懂,才更無法習慣。
洛斐不知道,若他沒有魔眼,今天是否也會抱持同樣的想法,畢竟他完全不擔心在與人對話的過程中遭到矇騙,有一大半要歸功於他這對可以識破他人是否說謊的眼睛。
如果可以,洛斐其實很不想要這對可以看穿人心的眼睛。當然,這個內心話他是不會講給傑洛德聽到的。
「話說回來,你剛剛有看到嗎?」軍師忽然又跳轉了個話題,不過這次他的目光也拉向了宴會會場,「剛才在洛雅旁邊的,個子比她矮一些,有綁馬尾,氣質不輸貴族女性的白精靈。」
「啊啊,你說的是那個吧……」回想可能人選,洛斐大概知道傑洛德說的是什麼,今天晚上的宴會上跟洛雅走得特別近、又符合傑洛德的敘述的女白精靈,應該就只有那麼一個,「梨安小姐的事情。」
同樣是聖夜公會的成員之一、「月溪傭兵團」團長的梨安,看上去像是少女,但以聖族人的壽命認知來看的話……還是不要探究太多比較好。不要問女性的年齡,尤其是聖族的女性,就算是看上去不怎麼在意被談論年齡的洛雅也一樣,這是洛斐打從心底根深蒂固的想法。
洛斐知道梨安這個人,但僅僅是因為對方的領地也在賽奎德之鄉,並且是同樣活動於朝聖平原一帶的傭兵團團長,他與梨安並不熟。洛斐對梨安的認知停留在對方是「克羅斯羅德傭兵團」團長的友人,而且跟同時身為聖夜會長的洛雅關係不錯的樣子。
說到克羅斯羅德傭兵團的團長——締妲‧穆勒,就洛斐所知,似乎是獸族的狐族,然而雖然是獸族卻住在月牙之里……不過真要說起來,那畢竟只是克羅斯羅德傭兵團的主要活動範圍,因此可以說是沒有問題的。就洛斐所知,該傭兵團團長好像是個成熟的女性,並且與他一樣,是隸屬聖夜公會的成員之一,另外聽說她家軍師跟傑洛德很像。不過到目前為止洛斐還未見過對方,反倒是偶遇梨安的狀況還比較多也說不定,畢竟他們同樣是在朝聖平原活動得比較多的傭兵團。
提到梨安就會讓洛斐想到還未見過一面的締妲,不過總而言之……傑洛德怎麼會特別提到呢?他有點困惑地看向軍師。
「梨安小姐怎麼了嗎?」
「你沒發現嗎?」金髮青年笑了笑,「洛雅不是因為我們的關係答應宴會邀請,而是因為梨安。」
軍師這番話令洛斐無法不驚訝。他微微瞪大眼睛去對上那翡翠綠。
「你怎麼知道?」
「我剛剛有和賽凡提斯碰到,小聊了一下,他也不介意我們知道,就稍稍透露了一下。」
「……那你是在發現什麼……」
洛斐頓時間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傑洛德才好,搞了半天軍師也不是自己發現的吧,怎麼說得好像他發現了洛斐卻沒發現呢?
看到洛斐那想唸些什麼卻卡在那裡的樣子,傑洛德笑著敲了敲藍髮青年的肩。
「真是的,你這是什麼表情啊,覺得我耍你嗎?」
「難道不是?」
洛斐平淡的目光搭上平板的語氣,就這麼對上了傑洛德的視線。指揮官乾脆的回覆反而令傑洛德一時之間語塞。
「喂、原來你真的這麼認為啊?真令人傷心。」
「也不想想是誰自己害的。」聳肩表現出不在意傑洛德所謂的傷心,洛斐望向宴會會場,正好可以看到洛雅跟梨安的身影,「那麼賽凡提斯有講什麼嗎?」
雖然只是小聊,但洛斐不認為就真的只是純粹把酒談天,身為堂姊軍師的賽凡提斯想必不會輕易透露情報給他們——就算是隸屬同個公會,必要的戒心還是必要的,但就算如此,洛斐相信傑洛德也不會什麼都問不出來,並非說套交情,他信任傑洛德的能力,如此而已。
「嗯——沒什麼特別的情報。」偏頭稍想了想,傑洛得飄開視線,「喔對了,預定在兩個星期後要召開公會會議,這次是全體傭兵團團長都要到場的大型會議。」
「要開會?」洛斐有些意外,「現在才月初,我們上個星期才進行過定期會議……而且平常是以地區為主,所以不會所有團長都到場……不是月初的定期,是臨時決定的大型會議?」
加入聖夜公會的傭兵團遍及幻想大陸各地,身為會長的洛雅雖然主要居住在賽奎德之鄉一帶,加盟於聖夜的傭兵團並非只侷限在聖族境地。雖然有規定要定期開會,但是是以地區為劃分進行會議,若每一次開會都要把人從月牙之里叫到雷霆之城、或是從賽奎德之鄉叫到無光之地,也太費功夫又浪費路程時間,因此洛雅另外有從待在雷霆之城、無光之地、月牙之里的團長們中各選出一個當代表,在定期會議後的一定期間內將訊息傳遞到她的手中做彙整。
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開過全體傭兵團團長都要到場的大型會議。所以不用問洛斐也可以猜到——有什麼大事情發生了,才會讓洛雅有此計畫。不過,那件「大事情」會是什麼呢?望著傑洛德的海藍雙眸透出詢問的意思,洛斐等待對方給他個答案。
「嗯,就是這樣。」傑洛德點頭表示洛斐理解正確,但面對他詢問的目光卻是搖頭,「賽凡提斯沒有說是為什麼,不過我們這邊,回去以後就先稍微調查一下吧。」
「沒說是為什麼啊……」
盯著軍師的側臉,洛斐輕聲複述對方方才的話語。
傑洛德說謊了。
洛斐明白,但他沒有揭穿對方。他不知道傑洛德對他隱瞞了什麼,但他明白軍師是以他為第一考量在鋪陳計劃,所以洛斐不會去懷疑傑洛德。
……就算是這樣,被軍師隱瞞事情的感覺還真有點討厭。不知道傑洛德是否還記得,說謊或隱瞞對他的指揮官是沒有用的?
「……算了。」
「嗯?什麼算了?」
聽到洛斐若有似無的輕喃,傑洛德好奇詢問,但藍髮青年卻是搖搖頭。
「沒事,這事情以後再討論。」
「啊?」
「話說回來,傑洛德,回去以後委託書直接放我桌上,不要再藏了。」
指揮官忽然的跳轉話題不是問題,問題是他跳到的話題是傑洛德始料未及,軍師大人也不禁愣了數拍。
「哎、哎呀……」傑洛德的笑容有些尷尬,「你知道了啊?」
「我沒有謝菲爾德讀人心的能力,但是我可以判斷別人是不是在說謊與隱瞞。搭配我手上所握有的情報與線索,我多少可以猜到你最近背著我處理的是什麼東西。」看著軍師尷尬的笑容,洛斐提起笑,他閉上一眼,「連這種判斷都做不到,怎麼當你的指揮官?別忘了,在我面前說謊是沒有用的。」
洛斐的自信表情令傑洛德忍不住也笑了。
「唉,還真是瞞不過你。」
近來,海皇傭兵團接到了來自寂靜之城的委託,不過這份委託被傑洛德中途先攔下了,沒有立刻讓洛斐知道。
有相當多數量的傭兵團幾乎在最近這段時間同時收到來自寂靜之城的委託,這種狀況令傑洛德感覺事有蹊蹺。一般來說,一份委託是只給一個傭兵團接下執行,多個傭兵團接下一份委託的事情雖然不是沒有發生過,但幾乎不會有這種特別委託,除非是什麼棘手的討伐案件一類,必須召集大量人手。寂靜之城的委託,只是看起來不怎麼特別的討發魔物……魔物的出現本身的確是異常,但這份任務難度的評定並不高,若事情如此單純,為什麼會向數個傭兵團發送委託呢?
傑洛德對於他操控情報的手腕還算滿有自信的,會被洛斐發現,他真的相當意外……想到這裡,傑洛德沒有不滿的情緒,反而更加開心。
這個男人,不愧是他認定跟隨的對象。
……雖然回頭想想,不論怎麼解釋,當初自己都是被洛斐給拐的……一瞬間心情往下沉的傑洛德默默決定,那件事情還是暫時不要去想它好了。
「哈哈,我以前做的是姊姊的副手,雖然不是負責收集情報的,也知道情報流通的路線。」因為傑洛德剛才愣然的表情,洛斐不禁笑了起來,「而且你啊……先不管說謊對我有沒有用,你要轉移話題的時後總是有習慣動作,如果我沒有發現,身為你的指揮官才真的是失職吧。」
望著自家團長那直接的笑容,傑洛德不禁有些走神。那明明並非會擄獲人心的危險銀輝,卻令傑洛德一時間離不開眼。
海皇洛斐從不驕傲,但他握有一定程度的自信,且的確有擁有那份自信的理由。
主上真是把自己看太低了……在我看來,你已經相當超出我的預期了。
「話說回來傑洛德……」瞥見會場內那個有著一頭粉紅色長髮、四處張望著不知道是在找些什麼的千金大小姐,洛斐忽然對身邊的軍師提起,「莎夏小姐似乎對你有意思呢,你要怎麼回應人家?」
做為一個人族卻可以令個精靈對他傾心,真該說不愧是他的軍師嗎?出席宴會以前,洛斐可也沒想到莎夏小姐會這麼對傑洛德感興趣。
這下傑洛德真是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才好。
「……團長,你是認真的嗎?」
「我是開玩笑的,不過人家莎夏小姐可是認真的。」雖然講是這麼講,洛斐的笑容卻有種像在看好戲的味道,「我還不太擅長應付社交,所以沒辦法幫你,你加油。」
「你是想看好戲吧?」
「怎麼會?我相信你可以擺平的啊。加油。」
「……團長。」
「我不會丟下你自己先回房間的啦,安心吧。啊,好啦,回去以後看你要怎麼安排對練都隨你。嗯。」
完全沒想到洛斐竟然會講這種話,傑洛德的心情真不是有些錯愕就可以形容的。這個平時一直避著可能會和軍師對練的情況的指揮官,今天是哪根筋不對?要不是因為知道洛斐喝不醉,傑洛德真的要懷疑指揮官是不是酒醉了。不過就算其實洛斐酒量雖然超好但還是可能會醉,藍髮青年今晚在宴會上喝下的酒量並沒有超過他平常去酒館時會喝的量,因此這個可能性也變成不存在了。
但是不管怎樣……還是很奇怪。傑洛德愣望著洛斐。
「……你的個性,到底……怎麼覺得似乎哪裡不對勁?」
軍師愣然的樣子難得令洛斐感到相當有趣。平常這種角色應該是他的堂姊在扮演的吧,不過這時的洛斐……該怎麼說呢,他忍不住想繼續捉弄傑洛德。
果然,他們不愧是堂姊弟啊,其實是相當相像呢……在個性上。
「你不要露出一臉『我從不記得我把你教成這樣』的表情,我也沒有怎樣。莎夏大小姐過來了喔。好像看到我們了。」
那些被有意無意忽略掉的東西,依然緊咬在他們後面不放,而他們也仍然追尋著那連自己都不知道的「什麼」而向前跑著。
終點在哪裡呢?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吧。
但有一件事情,洛斐是明白的。雖然他不清楚有多少,但他想他或許……變了。
有所改變。
自從離開洛雅那裡,至今,他與那之前已經不一樣。明明在那之前過半百的人生裡,他幾乎毫無變化,但離開至今,他改變了。
若是以前,他絕對也無法相信,但如今他會輕輕笑著,簡單接受——因為那是已經發生的事情了啊、就發生在他身上。
兩年足矣。
兩年的時間,足夠去改變那各種各樣的東西。
隔晚,洛斐跟傑洛德也接受了力先生的邀請出席宴會。出乎傑洛德意料的,原來洛斐早就有想到若是力先生會提出希望他們也出席宴會的應請之狀況,早在行李中準備了正裝。原先傑洛德似乎想拖著洛斐上街去添購出席宴會用的正裝,因為洛斐早有準備而省掉了這道程序。不知怎地,軍師似乎對此感到有些遺憾。只是洛斐沒能搞懂傑洛德在遺憾什麼,仍然是被對方給拖上了接去逛市集。
雖然不用買衣服了,軍師卻不知道在堅持什麼,就是要抓著洛斐去逛街,洛斐雖然不明白傑洛德在打算什麼,也還是照著對方的想法一起上街。只是到最後他們也沒有買什麼東西,倒是洛斐收集到不少最近國情時事的資訊——自從人族越境以來,各國關係愈趨緊張。
不過他們今天的重點不在這上面。
在會場上,他們毫不意外地在舞會上看到洛雅跟賽凡提斯的身影,傑洛德更是見識到了亞德斯對洛雅的執著程度——居然就在舞會進行到一半之時、當著所有人的面前跟洛雅進行求婚。
結果當然是以失敗告吹。
傑洛德想他大概不會忘記,在那時候,洛雅用著燦爛的笑容以及輕快的語氣揭發亞德斯的風流事蹟、毫不留情地拆毀亞德斯的台,以及在洛雅旁邊的,雖然應該沒什麼人看得出來,但是自己是可以明白的,幾乎是萬般無奈的表情的老友,老實說他相當意外賽凡提斯會放任洛雅如此明目張膽去刺激挑釁亞德斯,但既然賽凡提斯沒有制止——至少在傑洛德看來,連暗示都沒有——那麼他們想必已經準備好後招了吧,畢竟得罪貴族,之後要迎來的麻煩事可不會少。
至於洛斐,好像既然洛雅沒有把他捲進去,他也不想多看這場鬧劇,在確定事情大致走向以後——在傑洛德注意到的時候,洛斐人已經不在宴會大廳了。
從人群中脫出,遠離煩人的社交活動,洛斐拿著一杯酒杯來到庭院的花園,看著這與舞會大廳相比安靜無比的玫瑰庭園,輕嘆了一口氣,然後啜飲一口紅酒。
「你在這裡啊。」
「嗯?」
聲音漸近,洛斐回頭,看見傑洛德帶著一如往常的笑容走到他身邊。看起來軍師大人沒有花太多時間就發現他在這裡,並且……似乎對於他手上這杯紅酒有些不滿。
「不准我喝卻自己去拿了一杯來喝,團長真是太過份了!雙重標準!」
「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的,傑洛德,在外面不准碰酒,否則下次就不要一起出任務。」
「唔……居然也學會威脅人了啊,我該感慨你終於有所成長了呢,還是該傷心你學會威脅我了……」
「會這麼簡單就被威脅的你也有問題吧?不要說得好像都是我的問題似的。」
為免軍師大人乘機搶走自己手上的酒杯,洛斐仰頭將紅酒一飲而盡,然後對上傑洛德那失望的目光,輕嘆了口氣。
「要喝的話,等我們回去我再陪你喝。」
他們軍師大人酒品有多糟是全海皇傭兵團皆知的事,洛斐能做到的最大讓步就是回家裡陪對方喝,以免出去外面鬧笑話。一想到哪一次在酒館時傑洛德的熊抱,洛斐真是笑不出來。
「在外面跟在自家喝的感覺不一樣啊!」傑洛德顯然不滿意洛斐的提案,他兩手交叉放在胸前,別過頭故意不去看洛斐,「團長怎麼就不懂呢?」
……那你怎麼也就不懂你自己酒量不好、酒品也差的事實呢?望著故意跟自己耍性子的傑洛德,洛斐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對方才好。
「算了,這個話題就先放旁邊吧。」主動跳過關於酒的話題,對回洛斐的目光,傑洛德以右手拇指指向他背對著的宴會會場,「你覺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被傑洛德突然的問題弄愣了幾秒後,洛斐才明白過來對方是在問他對於宴會的想法。他搖搖頭,「沒什麼特別的,差不多就是那樣,是個麻煩又繁雜的事情。」
「這樣啊?」聽了洛斐的回覆傑洛德的表情也沒有很意外,當然他早就猜到洛斐會這麼說。他笑著拍上洛斐的肩,「不過這麼快就逃出來了,這樣可不行喔,這類的社交在傭兵團更加有名氣以後會更多的,不如趁這次的宴會多練習,提早習慣吧!」
「還練習呢……」
對於傑洛德所說的洛斐並不是那麼認同,他無奈地笑了笑,卻沒把心裡的話講出來。
——與人心相往來的這種事情,我是永遠也不會習慣的。我知道什麼事情是需要去做的,我會去做,然而正因為看得破、弄得懂,才更無法習慣。
洛斐不知道,若他沒有魔眼,今天是否也會抱持同樣的想法,畢竟他完全不擔心在與人對話的過程中遭到矇騙,有一大半要歸功於他這對可以識破他人是否說謊的眼睛。
如果可以,洛斐其實很不想要這對可以看穿人心的眼睛。當然,這個內心話他是不會講給傑洛德聽到的。
「話說回來,你剛剛有看到嗎?」軍師忽然又跳轉了個話題,不過這次他的目光也拉向了宴會會場,「剛才在洛雅旁邊的,個子比她矮一些,有綁馬尾,氣質不輸貴族女性的白精靈。」
「啊啊,你說的是那個吧……」回想可能人選,洛斐大概知道傑洛德說的是什麼,今天晚上的宴會上跟洛雅走得特別近、又符合傑洛德的敘述的女白精靈,應該就只有那麼一個,「梨安小姐的事情。」
同樣是聖夜公會的成員之一、「月溪傭兵團」團長的梨安,看上去像是少女,但以聖族人的壽命認知來看的話……還是不要探究太多比較好。不要問女性的年齡,尤其是聖族的女性,就算是看上去不怎麼在意被談論年齡的洛雅也一樣,這是洛斐打從心底根深蒂固的想法。
洛斐知道梨安這個人,但僅僅是因為對方的領地也在賽奎德之鄉,並且是同樣活動於朝聖平原一帶的傭兵團團長,他與梨安並不熟。洛斐對梨安的認知停留在對方是「克羅斯羅德傭兵團」團長的友人,而且跟同時身為聖夜會長的洛雅關係不錯的樣子。
說到克羅斯羅德傭兵團的團長——締妲‧穆勒,就洛斐所知,似乎是獸族的狐族,然而雖然是獸族卻住在月牙之里……不過真要說起來,那畢竟只是克羅斯羅德傭兵團的主要活動範圍,因此可以說是沒有問題的。就洛斐所知,該傭兵團團長好像是個成熟的女性,並且與他一樣,是隸屬聖夜公會的成員之一,另外聽說她家軍師跟傑洛德很像。不過到目前為止洛斐還未見過對方,反倒是偶遇梨安的狀況還比較多也說不定,畢竟他們同樣是在朝聖平原活動得比較多的傭兵團。
提到梨安就會讓洛斐想到還未見過一面的締妲,不過總而言之……傑洛德怎麼會特別提到呢?他有點困惑地看向軍師。
「梨安小姐怎麼了嗎?」
「你沒發現嗎?」金髮青年笑了笑,「洛雅不是因為我們的關係答應宴會邀請,而是因為梨安。」
軍師這番話令洛斐無法不驚訝。他微微瞪大眼睛去對上那翡翠綠。
「你怎麼知道?」
「我剛剛有和賽凡提斯碰到,小聊了一下,他也不介意我們知道,就稍稍透露了一下。」
「……那你是在發現什麼……」
洛斐頓時間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傑洛德才好,搞了半天軍師也不是自己發現的吧,怎麼說得好像他發現了洛斐卻沒發現呢?
看到洛斐那想唸些什麼卻卡在那裡的樣子,傑洛德笑著敲了敲藍髮青年的肩。
「真是的,你這是什麼表情啊,覺得我耍你嗎?」
「難道不是?」
洛斐平淡的目光搭上平板的語氣,就這麼對上了傑洛德的視線。指揮官乾脆的回覆反而令傑洛德一時之間語塞。
「喂、原來你真的這麼認為啊?真令人傷心。」
「也不想想是誰自己害的。」聳肩表現出不在意傑洛德所謂的傷心,洛斐望向宴會會場,正好可以看到洛雅跟梨安的身影,「那麼賽凡提斯有講什麼嗎?」
雖然只是小聊,但洛斐不認為就真的只是純粹把酒談天,身為堂姊軍師的賽凡提斯想必不會輕易透露情報給他們——就算是隸屬同個公會,必要的戒心還是必要的,但就算如此,洛斐相信傑洛德也不會什麼都問不出來,並非說套交情,他信任傑洛德的能力,如此而已。
「嗯——沒什麼特別的情報。」偏頭稍想了想,傑洛得飄開視線,「喔對了,預定在兩個星期後要召開公會會議,這次是全體傭兵團團長都要到場的大型會議。」
「要開會?」洛斐有些意外,「現在才月初,我們上個星期才進行過定期會議……而且平常是以地區為主,所以不會所有團長都到場……不是月初的定期,是臨時決定的大型會議?」
加入聖夜公會的傭兵團遍及幻想大陸各地,身為會長的洛雅雖然主要居住在賽奎德之鄉一帶,加盟於聖夜的傭兵團並非只侷限在聖族境地。雖然有規定要定期開會,但是是以地區為劃分進行會議,若每一次開會都要把人從月牙之里叫到雷霆之城、或是從賽奎德之鄉叫到無光之地,也太費功夫又浪費路程時間,因此洛雅另外有從待在雷霆之城、無光之地、月牙之里的團長們中各選出一個當代表,在定期會議後的一定期間內將訊息傳遞到她的手中做彙整。
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開過全體傭兵團團長都要到場的大型會議。所以不用問洛斐也可以猜到——有什麼大事情發生了,才會讓洛雅有此計畫。不過,那件「大事情」會是什麼呢?望著傑洛德的海藍雙眸透出詢問的意思,洛斐等待對方給他個答案。
「嗯,就是這樣。」傑洛德點頭表示洛斐理解正確,但面對他詢問的目光卻是搖頭,「賽凡提斯沒有說是為什麼,不過我們這邊,回去以後就先稍微調查一下吧。」
「沒說是為什麼啊……」
盯著軍師的側臉,洛斐輕聲複述對方方才的話語。
傑洛德說謊了。
洛斐明白,但他沒有揭穿對方。他不知道傑洛德對他隱瞞了什麼,但他明白軍師是以他為第一考量在鋪陳計劃,所以洛斐不會去懷疑傑洛德。
……就算是這樣,被軍師隱瞞事情的感覺還真有點討厭。不知道傑洛德是否還記得,說謊或隱瞞對他的指揮官是沒有用的?
「……算了。」
「嗯?什麼算了?」
聽到洛斐若有似無的輕喃,傑洛德好奇詢問,但藍髮青年卻是搖搖頭。
「沒事,這事情以後再討論。」
「啊?」
「話說回來,傑洛德,回去以後委託書直接放我桌上,不要再藏了。」
指揮官忽然的跳轉話題不是問題,問題是他跳到的話題是傑洛德始料未及,軍師大人也不禁愣了數拍。
「哎、哎呀……」傑洛德的笑容有些尷尬,「你知道了啊?」
「我沒有謝菲爾德讀人心的能力,但是我可以判斷別人是不是在說謊與隱瞞。搭配我手上所握有的情報與線索,我多少可以猜到你最近背著我處理的是什麼東西。」看著軍師尷尬的笑容,洛斐提起笑,他閉上一眼,「連這種判斷都做不到,怎麼當你的指揮官?別忘了,在我面前說謊是沒有用的。」
洛斐的自信表情令傑洛德忍不住也笑了。
「唉,還真是瞞不過你。」
近來,海皇傭兵團接到了來自寂靜之城的委託,不過這份委託被傑洛德中途先攔下了,沒有立刻讓洛斐知道。
有相當多數量的傭兵團幾乎在最近這段時間同時收到來自寂靜之城的委託,這種狀況令傑洛德感覺事有蹊蹺。一般來說,一份委託是只給一個傭兵團接下執行,多個傭兵團接下一份委託的事情雖然不是沒有發生過,但幾乎不會有這種特別委託,除非是什麼棘手的討伐案件一類,必須召集大量人手。寂靜之城的委託,只是看起來不怎麼特別的討發魔物……魔物的出現本身的確是異常,但這份任務難度的評定並不高,若事情如此單純,為什麼會向數個傭兵團發送委託呢?
傑洛德對於他操控情報的手腕還算滿有自信的,會被洛斐發現,他真的相當意外……想到這裡,傑洛德沒有不滿的情緒,反而更加開心。
這個男人,不愧是他認定跟隨的對象。
……雖然回頭想想,不論怎麼解釋,當初自己都是被洛斐給拐的……一瞬間心情往下沉的傑洛德默默決定,那件事情還是暫時不要去想它好了。
「哈哈,我以前做的是姊姊的副手,雖然不是負責收集情報的,也知道情報流通的路線。」因為傑洛德剛才愣然的表情,洛斐不禁笑了起來,「而且你啊……先不管說謊對我有沒有用,你要轉移話題的時後總是有習慣動作,如果我沒有發現,身為你的指揮官才真的是失職吧。」
望著自家團長那直接的笑容,傑洛德不禁有些走神。那明明並非會擄獲人心的危險銀輝,卻令傑洛德一時間離不開眼。
海皇洛斐從不驕傲,但他握有一定程度的自信,且的確有擁有那份自信的理由。
主上真是把自己看太低了……在我看來,你已經相當超出我的預期了。
「話說回來傑洛德……」瞥見會場內那個有著一頭粉紅色長髮、四處張望著不知道是在找些什麼的千金大小姐,洛斐忽然對身邊的軍師提起,「莎夏小姐似乎對你有意思呢,你要怎麼回應人家?」
做為一個人族卻可以令個精靈對他傾心,真該說不愧是他的軍師嗎?出席宴會以前,洛斐可也沒想到莎夏小姐會這麼對傑洛德感興趣。
這下傑洛德真是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才好。
「……團長,你是認真的嗎?」
「我是開玩笑的,不過人家莎夏小姐可是認真的。」雖然講是這麼講,洛斐的笑容卻有種像在看好戲的味道,「我還不太擅長應付社交,所以沒辦法幫你,你加油。」
「你是想看好戲吧?」
「怎麼會?我相信你可以擺平的啊。加油。」
「……團長。」
「我不會丟下你自己先回房間的啦,安心吧。啊,好啦,回去以後看你要怎麼安排對練都隨你。嗯。」
完全沒想到洛斐竟然會講這種話,傑洛德的心情真不是有些錯愕就可以形容的。這個平時一直避著可能會和軍師對練的情況的指揮官,今天是哪根筋不對?要不是因為知道洛斐喝不醉,傑洛德真的要懷疑指揮官是不是酒醉了。不過就算其實洛斐酒量雖然超好但還是可能會醉,藍髮青年今晚在宴會上喝下的酒量並沒有超過他平常去酒館時會喝的量,因此這個可能性也變成不存在了。
但是不管怎樣……還是很奇怪。傑洛德愣望著洛斐。
「……你的個性,到底……怎麼覺得似乎哪裡不對勁?」
軍師愣然的樣子難得令洛斐感到相當有趣。平常這種角色應該是他的堂姊在扮演的吧,不過這時的洛斐……該怎麼說呢,他忍不住想繼續捉弄傑洛德。
果然,他們不愧是堂姊弟啊,其實是相當相像呢……在個性上。
「你不要露出一臉『我從不記得我把你教成這樣』的表情,我也沒有怎樣。莎夏大小姐過來了喔。好像看到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