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かでも12
不是不肯接受,是沒辦法接受。
在看到那個孩子的瞬間,峰津院大和就明白的。
自己無法接受這孩子的存在。
儘管只是待在那裡,什麼事情都沒做、什麼話也沒說,光是『存在於此』的這件事情,就令大和無法接受。
打從心底的排斥。
並非厭惡,就是排斥、抗拒。只是這樣而已。
但是,大和無法做到無視那個孩子的存在。
那個孩子擁有跟自己一樣的姓氏。
——峰津院。
儘管不想承認,但那孩子確實是自己的——是峰津院家的人。
打從那孩子的誕生起一切都很胡來,但儘管再怎麼莫名離奇,有一件事實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被否定掉的。
——峰津院優。
那個孩子,自己跟南響夜的兒子——是握有自己的基因、流有自己血脈的孩子。
在特殊的情況下誕生的、不平凡的孩子。
那孩子很聰明,而且是太過聰明了,那個孩子可以輕易的理解到別人對他的態度,他非常明白大和無法忍受跟他處在同一個空間,雖然沒有任何人說,可是那孩子總是很自動自發的避開會跟大和有同時出現的機會。
十歲——能稱之為十歲的,只有他的外表。
以他人為優先的孩子。
太過聰明、敏銳、溫柔的孩子。
明明是個很希望可以和父親多相處的孩子。
那孩子——優這樣的態度讓大和感到輕鬆不少,可是心裡的某處仍然沉甸甸的、很不舒服。
這到底是什麼?大和因此感到煩躁。
可是他沒有去理解,不想去弄懂。
如果試著去明白的話,好像有什麼東西會跟著拆解崩毀。
這樣子的感覺——因為不認為自己會有弱點,所以大和一直都沒有發現。
他,不過是在害怕而已。
煩。
不是辭窮,是真的只有這個可以表達大和現在的感覺。
有夠煩、超煩、煩到不行,總之終歸一個煩字。
優的存在令他感到相當煩躁。
雖然響夜什麼都沒有說、大和什麼也沒有問,可是就各種跡象來看,怎麼樣優都不可能跟某個化為曾經的存在——那個大和口中的怪物毫無關連。
就算說是同一個東西也不為過吧。
看到的第一眼大和就這麼覺得,之後從優身上看到的,那些關於個人特質一類的東西,更讓大和肯定。
那是只有同一個人才做得到的相同性。
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冒出一個小孩?這樣的問題,大和已經沒有心力去問了,因為他從響夜的表情明顯的看出了『只是做做實驗,我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子嘛』的意思……
為什麼自己當初看上的人,會是這麼一個個性莫名其妙的傢伙?
而且雖然優會自己去避免跟大和同時出現的狀況,可是還是常常會發生……大和非常明白,這都是響夜搞的鬼,那個男人總會用一些古靈精怪的理由讓優到大和也在的地方,然後兩邊就會碰頭……更巧的是,通常這種時候響夜都不會在……大和總覺得胃痛好像變嚴重了。
大和認為自己不可能跟優和平相處,當然不用說是生活在同一個空間裡。
他不懂為什麼響夜就是在這點上偏要和大和作對,誰都看得出來大和跟優是不可能和平相處的——雖然那是因為大和單方面拒絕優,而不是優不聽大和的話什麼的,不過對大和來說,那都不重要。
反正優也知道自己不喜歡他,所以在各種情形下都會自動自發的配合,這樣正好啊。
明明這樣就好—--
然而響夜卻不滿於這點,想要破壞現況。
他不懂響夜到底在想些什麼,也不想去懂。
他不會接受優的存在,永遠都不。
——即使如此,那孩子是你的兒子。
——我不承認。真要說的話,那傢伙也是你的兒子,有你不就夠了嗎?
——你認真的嗎?
——有什麼好奇怪的?說到底,為什麼要讓那傢伙用我峰津院家的姓氏,這點我還沒好好問過你呢?
——那很重要嗎?就算今天他換作叫『南優』,他也是你的兒子。姓氏什麼的也根本不是問題。為什麼這麼抗拒?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沒有過去。
——ヤマト?
——從未過去,沒有結束。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說完就完。
——為什麼?
——那是什麼毫無意義的問題?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會問。我想聽你說,想聽你親口告訴我。為什麼說沒有結束?你還在執著著什麼?
——什麼都沒有過去,依然存在於現在。結束?沒有那種事情。
——ヤマト……
——我,不會原諒的。永遠都不會。
所以大和一直認為,要他認同優的存在,這種事情,是不可能有的。就算哪一天,優遇到了什麼危險,他也不會去幫忙。因為那與他沒有關係。
他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但當優真的在他眼前即將遭受傷害的時候,他直覺性做出的行動跟他原本所認為的完全不一樣。
——放開我……!
在看到優因為被外道惡魔使抓住而表露的恐懼,大和想也沒想的就揮手宰了對方的惡魔,並且順手把人打飛——接下原本應該會摔傷的優。
這一連串的動作連大和自己都感到出乎意料不可思議。
他居然會救優?
只是當時的他沒有想那得多,當下腦中存有的想法,是事後他自己都感到奇怪的。
——居然在我面前動到我的人,是不要命了吧?
反應過來自己第一時間閃過的想法,自己都感到愕然。看到優即將受傷的那剎那,一湧而上的是憤怒的情緒……以及……大和目前仍然不太清楚的東西。
之後,因為無法理解的焦躁,大和把外道惡魔使痛打了一頓……都已經把人打到快死了還是沒辦法舒爽一點,要不是因為把人殺了反而會造成麻煩,那個外道惡魔使早就去見北極星了……啊、不對,北極星已經不在了,而且那玩意應該也不會想看到掛掉的人類跑到他那去。
在那之後,把現場交給響夜,大和先行回到本局。
——你要先回去?
——這裡就交給你了。
——動搖了嗎?
響夜居然還笑著這樣問他,那男人明明就知道……! 一想到那時候的狀況大和又是搖搖頭。偏偏看到響夜的笑就怎麼樣都生氣不起來,搞什麼啊真是……
還有後來也是。
因為響夜跑來借手機去看,看完了就跑掉,覺得響夜難得如此匆忙的大和因為一時好奇,拿起手機查看響夜方才的使用紀錄,然後他發現了優的手機訊號從優不應該去的地方發送出來,所以知道優出事了。
等他冷靜下來的時候,人已經在優被監禁的廢工廠,周圍是東倒西歪的綁架犯集團。
裡面唯一毫髮無傷的是常備物理無效的優。那孩子一臉呆然,眨眨兩眼,直直的望著自己。
這個第二次搭救他的……父親。
大和也不明白了。
對於優,他是抱持著排斥的態度……與其說排斥,說是抗拒,可能還比較貼切一點。
他拒絕優接觸自己,不只是碰觸,只要一想到要跟優呼吸同樣的空氣,他就無法冷靜。
他一直很努力去忽略優的存在,只要不要去意識到,就不會有那種原因不明胸口疼痛的感覺。雖然沒有辦法完全裝做優不存在,大和總是下意識的避免去意識到優的存在。
不要去想就好了。
他這樣告訴自己。
可是,越來越沒有辦法了。
事情漸漸超出可以掌控的範圍。
不明的情緒讓他更顯焦慮,狀態的異常反映在日常上,公文的處理失去條理,JP's局內敏銳一點的人都可以發現他們局長的不對勁,但是局長什麼也沒說——應該說是什麼也不打算說,所以也沒人敢問。
就在有一天,當因為響夜的要求而被志島大地接來JP's本局裡的優出現在大和的眼前時,他的第一個反應是轉身就走——什麼都沒說,當著所有人傻眼的目光之下迅速離去。
背後刺人的目光不是別人的,正是那個孩子的。
純真、無垢,也最痛。
已經是極限了。
到這個時候,峰津院大和才發現——他已經沒辦法裝做不在意。
一直以來被自己所忽略的情緒跟理由,沒辦法再假裝沒有注意或者不知道。
因為是自己的事情,當然都很清楚。絕對不是沒有發現,而是不想承認。
不想要去理解去弄明白。
如果都當作不知道的話,就不會為多餘的感情所困擾。
明明是這麼認為的。
但是為什麼胸口中的疼痛卻從未消散過呢?
峰津院大和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在優出現的那瞬間突然掉頭就走,留下愕然的眾人。
響夜眨了眨眼睛,看著大和迅速離去的背影,有點訝異。
已經無法按捺到這個程度了嗎……?
「呃……キョウヤ,果然、不應該把ユウ帶過來的吧……? 不對、帶ユウ過來是不會怎樣,偏偏讓ヤマト跟ユウ碰頭……這很不妙吧?」
不安的看著大和離開的方向,大地向響夜問道。
優也露出不安的表情,擔心著是不是自己的緣故又惹的大和不高興了。
響夜沉吟了一會,摸摸優的頭向對方表示不用擔心,然後走到大地面前,兩手搭到親友的肩膀上。
「ダイチ。」
「啊?」
「ユウ先麻煩你了,我去看看ヤマト。」
講完這句話以後,響夜迅速挪開手,朝著大和離開的路線快步離開,過程快到大地連反應過來抓住響夜問個究竟的機會都沒有。
「呃、咦?等、キョウヤ?」
大地只能愣愣的呼喚青梅竹馬,不過當然得不到任何回應。他傻愣愣的看著響夜以不輸大和剛才離開的速度快步走掉,老半天只能嘆氣。搞什麼啦真的……
就這樣子把兒子跟親友以及一票不知所措的JP's局員給丟下的響夜,依照直覺,毫不猶豫的來到大和在JP's局內休息的臥室外。
走到門前,轉轉門把,不出所料是鎖上的……響夜下一個反應不是敲門,而是拿出之前從大和那裡摸來的局長用ID磁卡……反正大和也沒有跟他要回去,應該是默認給他帶著吧?總而言之,響夜將磁卡往旁邊的電子門鎖一劃,門簡單的被打開了。
進去以後避免有閒雜人等擅自闖入,響夜把門上了鎖,接著朝裡面的主臥室前進。局長的臥室跟其他局員的可不一樣,大門進去以後居然先有客廳,更裡面才是主臥室,格調完全不一樣,非常豪華的,不管是本局的還是分局的都一樣……當然本局的更豪華。第一次進到這裡的時候響夜受到了不小的衝擊。如果說JP's本局分局的室內規劃也是由JP's局員負責,局員們究竟對他們的局長是多麼崇拜啊……嘛,這是題外話。
踏進臥室,響夜就看到要找的那個人趴在床上。
「是都不會敲門的嗎?」
還沒出聲大和就先丟出不滿的提問,看來他早就猜到響夜會來,而且是會把這裡當自己家一樣的……毫無顧忌的擅闖個人房間。
雖然他是跟響夜說過有事可以直接進來,不過好歹也敲個門吧……
再說,現在他不想見到任何人,就算是響夜也一樣。
「還好嗎?」
響夜直接忽略大和的問話,切入別的話題。只是這個問題很沒意義……
光看都知道一點也不好。
從響夜進來到現在,大和都沒有抬起頭,反而響夜靠近床邊的時候把頭更往枕頭埋去。
「沒事。」
「看起來不像沒事。」
響夜皺眉。
連大衣都沒脫,就這樣往床上窩著,當然不可能是要睡覺。
話說回來,趴在床上的大和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臨界點?」
沒有多餘的廢話,響夜只是投出關鍵字。不需要繞圈子,因為他知道大和現在沒有心思,想讓這種狀態的青年開口的最好方法就是切重點。
聽到這句話,大和才終於抬起頭,盯著坐到床鋪旁邊的響夜,經過了數秒,卻只是閉上眼睛又趴回去。
看到這樣的大和,響夜才發現對方的狀況好像比自己以為的更嚴重。
「一點都不是沒事嘛……」
「也不想想是誰害的?」
「嗯。對不起。」
「……也不是要你道歉。」
悶悶的聲音從底下傳來,一點平常的霸氣都沒有。
響夜更靠過去大和的方向,伸手摸摸大和的頭。
「告訴我吧。」
「什麼東西?」
「你在想什麼。」
「……不需要吧?你都知道。」
「才沒有那種事情,有很多事情,你不說的話我也不會知道。我最多只會知道片面,ヤマト的想法我還是需要ヤマト親口告訴我的。」
這段話似乎是說服了大和,他再次抬起頭,側過身變成側躺的姿勢,朝響夜伸出兩手。
大和表情沒有變化,倒是響夜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大和的意思。他微微一笑,從坐在床鋪邊爬上床,調整成面向大和朝對方更坐過去了一點。
青年環抱住靠近自己的這能讓自己安心的體溫,把頭埋進響夜懷中。
「……感覺真差。」
「嗚啊,突然就被這樣批評,覺得好衝擊啊。」
「不是說你。」
和平常不一樣的沒有精神的聲音,環抱響夜腰際的兩手也比平日來的沒力。
響夜收起笑容,平常他面帶笑容是希望這樣可以讓周圍的人開心心安,不過現在顯然,大和不需要,而且他們現在這種姿勢大和也不會去看他臉上的表情是什麼。
「我有資格去接受那傢伙嗎?」
問題來的突然,響夜微微瞪大眼睛。差點反射性的就要反問大和在說些什麼,幸好他及時打住了。
現在不是提問的時候。
響夜望著懷中,那個實際上還很年輕的年輕局長的頭。
「我有……那個資格嗎?」
迷惘。
一般人對峰津院大和的印象,是作風果斷、行事俐落、精明能幹的JP's局長、年輕有才的峰津院家當家,絕對不會有人想到迷惘這個詞也會出現在大和身上吧。
但是,很強烈。
遲疑、困惑、不安。
除了響夜以外,沒有人能看得到的,大和這樣的一面。
他從不輕易示人的軟弱。
「那孩子是你的兒子。」
輕撫著那輕柔的白髮,響夜說著。
不能問。
也不用問。
大和是因為什麼而困擾、為了什麼而煩憂,響夜知道。
響夜就是為了這個,現在才會在這裡的。
「資格什麼的……」
響夜認為這是個沒有必要的疑問。
優需要大和,這是個很簡單的事實。峰津院優是峰津院大和的兒子,這個兒子需要那個父親,需要什麼資格嗎?
「這不是問題吧?」
沒有人給這件事情加上什麼資格,本來就不會談到這個才對。
是大和感到懷疑……對於他自己。
動搖。
「你不接受他的話,該由誰來接受他呢?」
響夜反問。
繼承了他們兩個人的特徵跟峰津院的靈力的——可能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的——那個特別的孩子,如果連他們都不接受,是該由誰來接受?
把頭埋在自己懷裡的那個人沒有馬上回應,而是沉默。
「看到那個小鬼的時候就會想起那個怪物。」
然後開口的卻是跟剛才他們在說的沒有關連的事情。響夜有些愣然。
但是……不對,或許這下面的才是原因?
響夜感覺環繞自己腰際的雙手的力量加大了些。
「我對那個怪物感到反感。我不會詛咒我們峰津院家的命運,可是我就是討厭那個怪物,自以為是的管理著什麼一樣的態度,那種東西……」
從來沒有提起的東西,大和在此刻提起。
「只要看到那個小鬼,腦中就會浮現那個怪物的影子,這令我感到煩躁,所以我也不喜歡那個小鬼……我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
像是下定決心一樣,語調輕緩,響夜伸手去撥弄大和的瀏海,輕撫間碰觸到對方的眉間。
用力的皺成一團。
就像是在承受什麼巨大的痛苦一樣。
那是非實體的東西,響夜看不到,但是可以感受到。
他就是為了希望能分擔大和的心情,現在才會待在這裡。
「可是,事實不是那樣。」
轉折,反駁了自己先前說過的話。
響夜猜想大和已經困擾在這點上很久了,一個人要否定掉自己先前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情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又不想去面對到什麼的時候。
「和那個小鬼待在一起的時間越長,我發現我對於アルコル的印象越來越薄弱,直到最近,甚至連那傢伙的樣子都勾勒不出來。」
環抱住響夜的兩手力道更加大,無法控制的顫抖著,並不是因為過度使力。
「那個小鬼,和アルコル很像,然而他們確實不一樣。」
聲音也在顫抖。
這是大和努力控制下來的極限。
不想去意識到,可是無法停止思考。為什麼,自己會排斥那個孩子的理由、令自己煩躁不安的原因究竟是什麼,沒辦法不去想。
將要接觸到答案的感覺越是明顯,那份焦慮更是擴大。
所以沒有辦法去塑造平靜的態度來面對現況。
「雖然很不想承認……不過或許,我不是因為那小鬼會害我想起アルコル而排斥他,而是因為發現越去意識到那個小鬼,腦中關於アルコル的印象跟著變得淡薄,對於自己淡忘アルコル而感到焦慮不安。」
原因是什麼,其實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不願意去承認。
如果認同了,好像有什麼也會跟著消失了。
雖然早就已經……
「深刻的感覺到他確實不在了。」
毀在人類、毀在自己的手底下。
伴星的消亡,這是他們所做的選擇的結果。
峰津院大和以為自己可以不受影響的繼續走自己的路,但是事實證明他沒有自己認為的那麼樣不在乎。
他對於伴星——對於アルコル的存在反感。
那個非人者是給予自己一族特殊之力的存在,峰津院家的人,包含自己在內,沒有人會詛咒這份力量帶來的命運。
但這不代表他們能接受アルコル——那個非人者。至少大和就不行。
擅自的給予、不合己意就想毀掉,對他來說アルコル其實就跟ポラリス一樣沒有差別。
他以為自己是憎恨著アルコル的,可是事實並非如此。因為仔細去想就會發現,實際上他也未憎恨過世界的管理者,卻憎恨著被他認為是同樣類別的アルコル——這並不對勁。
不是憎惡,頂多是厭惡而已。
而,就算厭惡,就算是那樣子——也不會改變アルコル在大和心底的重要性。
優的存在本身強迫大和去面對了他在逃避的事物,被逼進死胡同無處可逃,現在的他幾乎快被這份真實壓垮。尤其在察覺那可能並非厭惡,反而是恰恰相反的情感的當下,更是逼得他近乎崩潰。
アルコル對自己而言是個很重要的存在,但那個重要的位置逐漸被優給取代了,開始注意到這點的大和發現他沒有辦法接受這件事實。
不想忘記,卻已經開始漸漸遺忘。
峰津院大和本身也不允許自己的軟弱。
那是不需要的東西。
所以他感到難以接受,一直到目前為止—--
他居然是因為害怕這個事實,而一直在逃避著。
「已經夠了吧?」
沒有看著懷中,響夜只是依然溫柔的輕撫大和的頭,開口說道。
「都過了這麼久了,你已經可以原諒自己了才對吧。」
環抱著自己的青年渾身震了一下。
響夜知道自己說中了。
那時候,大和所說的話所指的是什麼……響夜確定自己沒有搞錯了。
——我,不會原諒的。永遠都不會。
對大和來說,伴星一事從未因為他的死而結束。
這件事情一直糾纏著他直到今日。
他不能接受在自己心底,伴星的地位逐漸被優取代的事實,所以無法原諒。
說的不是其他人。
「你無法原諒的,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啊。」
「……キョウヤ。」
「已經夠了吧。」
響夜提起苦笑,能堅持到這裡真是太好了。
他想要的就是這個。他知道大和那天以來就一直在逃避著什麼,本人都沒有發現自己的行為所代表的意義,那是如果光用說的大和絕對不會信服的事情。
峰津院大和因為害怕而逃避,這種事情——響夜知道大和的自尊心絕對不會承認,而大和自己也不可能認同自己會有這樣的行為。對他來說,那一定是弱者才會有的軟弱吧。
可是,不管是誰,都會有軟弱的一面。
因為是人類。
大和還不懂要試著去依賴身邊的人,響夜認為這應該是因為生長環境跟教育的關係,不過他覺得這不太好。
「我會在這裡。」
「……但是——」
「多依賴我一點嘛。我的年紀比ヤマト大,ヤマト可以多依賴我一點啊。」
比起剛認識時,現在的大和其實算是很會跟響夜撒嬌了,不過響夜覺得還不夠。
這個實際上小自己一歲的青年,還不懂得誠實的把自己的軟弱展現出來,也因為這個問題,常常讓人錯覺他成年已久……但是大和是個不折不扣的十九歲青年,雖然常會不小心忘記,響夜還是很清楚的,這個人只是在某些方面不擅長表達而已。
「想哭就哭吧。」
比起明明就要哭了卻倔強的忍著,響夜情願大和直接哭出來。不過這大概很難吧。
「……愚蠢。才不會哭。」
果然,馬上就這麼說了。響夜輕嘆口氣。
「ヤマト——」
「就是不想讓你看到這種難堪的樣子。」
「有什麼關係。」
說著,輕撫大和前髮的手將前髮往旁邊撥開,響夜俯下身去,輕柔的在大和額上印下一吻。
「我還想看到更多不同的ヤマト。」
他笑著說,看著大和因為驚訝而難得瞪大眼睛的表情。
「不要這麼硬撐嘛,放鬆一下不好嗎?」
響夜問。
被響夜突然的舉動給弄傻了,大和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而雖然只有短短一瞬間,響夜覺得他好像看到了什麼,而且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下一秒,大和迅速打開響夜放在自己額前的手,然後把響夜拉倒。兩個人一起躺在床上,大和的頭靠在響夜胸前,響夜沒辦法看到大和的表情。
當然,現在的響夜也不會去看。
「……不准看。」
微微顫抖的聲音,理由不用問響夜也知道。他環抱住對方,就像是愛護著很重要的事物一樣的溫柔——因為本來就是很重要的對象。
「嗯。這樣就看不到了。」
然後這麼說道。
知道大和已經好幾天沒有睡好的響夜,溫柔的抱著青年,於心底悄悄的說著。
祝你今天能有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