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交錯的心緒
以披風墊底,夏洛特以大字型躺在地上,右手舉著嘲諷之星,看著魔劍陷入深思。
拿著魔劍嘲諷之星,夏洛特與達隆納斯離開了秘境艾爾‧哈烏特。一路上好不熱鬧……主要是夏洛特單方面在找達隆納斯吵架。
因為達隆納斯的心緒總是淡淡的、沒什麼想法閃現,而夏洛特因為違規契約的關係仍處於一種混亂的狀態,所以會想很多事情……這種狀況讓夏洛特認為極為不公平,達隆納斯都知道他在想什麼,而他卻對對方的想法依然毫無頭緒,這令夏洛特更加焦躁。然而對於夏洛特的憤怒與指控,達隆納斯從頭到尾只是淡淡地應聲,甚至是直接默認。儘管龍族青年的態度比較傾向順從的表現,夏洛特仍無法因此感到順心。
達隆納斯不僅在表達上總是平淡沒什麼起伏,連心裡所想的事情也……幾乎一片空白。夏洛特不禁想罵這龍族腦袋空空、沒半點想法。為什麼有人可以腦子幾乎沒在想事情的啊?!好吧,對方是龍族,果然跟人族是不一樣的吧。
可惜就算夏洛特再怎麼不爽,仍然不會改變達隆納斯救了他的事實,以及……他或許,已經不算人族了的事實。
想到這裡,夏洛特的心情便沉了下去。冷靜下來思考後,他覺得就算不算人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相反地,現在的狀況或許還能符合他所追求的力量之一,因此他相當快地接受了現況。想要達到什麼目的,勢必犧牲一些東西去換取,以結果而言,這並不算壞事……雖然現在的結果都不是夏洛特預期的,更不是他祈求而來的狀況。
他沒有必要祈求什麼。
轉頭望著不遠處顧著火堆的龍族青年,對方沒有轉頭看過來,但夏洛特知道,達隆納斯一定曉得自己正在看他,只是因為若他轉頭過來跟夏洛特對上視線,只會讓人族少年感到更加不爽而假裝沒有注意到吧。
這種被完全摸透的感覺真令人不爽……忍不住皺起眉頭在心底碎碎唸,儘管知道達隆納斯會聽得一清二楚,夏洛特依然無法停止牢騷。說到底,為什麼明明身為一個應該也是看人族不順眼的龍族,此時對於夏洛特卻幾乎沒有怨言?夏洛特感到相當不解,因為他在達隆納斯的心思與情緒中,感受不到任何嫌惡的情感。他有懷疑過該不會這違規契約讓他們可以交流的想法與情感並非對等,但實際上夏洛特偶爾還是可以在精神層面上聽到達隆納斯拋過來的詢問句,例如說是否餓了?疲累了嗎?這類簡短的詢問……怎麼會有人這麼快就把精神溝通當成很平常的事情了啊!噢、好吧,他總會不小心忘記,那個男人只有外表是人,實際上是頭龍,根本不能用人的標準去看。
因為達隆納斯實在太不像是一個龍族了。
夏洛特有想過,若自己沒有能夠看穿對方真實種族的能力,他或許與對方旅行至今都不會發現對方並非人族……不過,他真的完全沒想過對方會是龍族的王的可能性,這點倒是令他相當震驚衝擊,衝擊到現在也無法好好對此提出疑問。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情不會在一開始就講啊!龍族的王可以這麼沒有尊嚴地給人喝斥的嗎?!在心裡如此數落對方的夏洛特,完全沒先想過不把對方當一回事的分明就是自己,且事實上就算達隆納斯並非龍族之王好了,夏洛特的態度也從來稱不上有禮,即便被質疑是哪裡來的野孩子都不奇怪。曾經達隆納斯有悄悄懷疑過人族王室的教育是否出了什麼問題,但如今已經習慣夏洛特的態度的他,對於這個疑問早已拋諸腦後。
「夏洛特。」
這個時候,達隆納斯忽然轉頭過來呼喚夏洛特的名字。突然對上視線又被叫喚,夏洛特愣了一愣,頓時有種無法壓抑的怒火又燃起來了。他重重放下魔劍,滿腹不爽地瞪著達隆納斯看。
「大笨桶!都說了誰准你直呼我的名字!」
「我剛剛想了一下。」
達隆納斯沒有理會夏洛特的叫罵,只是淡淡地繼續說下去。感覺被忽略的夏洛特不滿地起身,想往龍族青年走去加踹一腳時,他忽然注意到——達隆納斯剛才似乎是說,他在想事情?但是,夏洛特沒有捕捉到任何達隆納斯的心緒。
這是怎麼回事?
看到夏洛特明顯訝異的神情,達隆納斯暗自猜想自己的推測是正確的,他接著說道。
「其實我並不是隨時都可以得知你的想法……剛才你在那裡安靜地躺著休息時,應該是有在思考什麼的吧。」
「問這什麼廢話啊大笨桶!我才不像你腦袋空空!」
「那個時候,我無法知道你在想什麼。」達隆納斯這句話成功令夏洛特閉嘴。人族少年有些愣然地看著他,對方的反應讓他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但是當你情緒激動起來時,不管你在想什麼我都可以清楚知道。」
……這算什麼?夏洛特總覺得好像被批評到什麼一樣。他就是感情比較豐富不行嗎?不對!為什麼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條件啊!違規契約這種東西到底是誰發明的!所以其實達隆納斯一直都有在想事情,只是因為他情緒上沒什麼波動,所以夏洛特也不會聽到他的內心話?這什麼不公平的世界!
究竟是憤怒、惱羞、窘迫、還是其他情感,夏洛特不想一一去釐清,他舉劍直直指著達隆納斯,似是氣得渾身發抖。
「你……就算這樣,你也不准讀我的內心!這是命令!不准讀!」
就算你這麼說……會不會聽到你的內心話也不是我決定的啊,那與我的意志無關,我也不是因為喜歡才去聽你心裡在想什麼的。達隆納斯有些無奈地正想反駁,然而當他看到夏洛特那復可能差一點就要哭出來的倔強表現,頓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知道了。」
幾乎像反射動作一樣,等達隆納斯注意到時,他已經許下承諾。
這是不折不扣的謊言,龍族青年心裡相當清楚,尤其當夏洛特冷靜下來時,他一定會在未來某一天因為記憶的共享而發現達隆納斯對他撒了謊。明明自己說過龍族是不會撒謊,今天卻自己打破了這個保證,不知道夏洛特會怎麼去更加鄙視龍族呢?
不過就算是這樣,達隆納斯現在並不怎麼關心那種事情。他知道說出實話有非常大的機率會弄哭夏洛特——當然,這名人族少年絕對不會承認他哭了——總之,達隆納斯生平第一次違背龍族絕不說謊的天性。只是話都說下去了,更不可能補一句說「啊、對不起,我說錯了,請當作沒這回事」吧?
望著夏洛特背對自己躺回自己的披風上,繼續瞪著魔劍不斷在心底碎碎念的樣子,達隆納斯轉回來顧著營火,沒有自覺地提起微笑。
要完全避免去聽到對方的心裡話很困難,那麼至少,他盡全力不要去意識到對方內心的話語……也算是符合對方的期待吧。
身為不會向任何種族低頭的高傲龍族,達隆納斯沒有發現他正為了配合夏洛特而改變他的作風。以往不將人族放在心上的他,此時此刻比誰都還要更在意夏洛特的想法。
……所以說到底達隆納斯其實還是說謊了。他怎麼可能在明明就很在意對方想法的情況下,能夠做到徹底忽略夏洛特心思的事情呢?同時很清楚自己很難達到夏洛特的要求,達隆納斯陷入了苦惱。至於他的部份……他不在意被夏洛特知道自己的想法,對他來說,不用說話就能傳達想法是件相當輕鬆的事情……明白地說,他其實挺懶得講話的。嚴格來講非必要則金口不開的他,寡言的確是天性,然而事實上只是一個懶字。
這麼說來,面對夏洛特的時候,我的話似乎也多了起來……發覺這點的達隆納斯不免有些訝異,畢竟他總是很懶得開口,也因為這樣,在最開始認識夏洛特的時候,他總是覺得這人族的小王子反應激烈、情緒多變、意見又多,而且還很容易誤解龍族青年的意思,相當難伺候……可以錯認為完全南轅北轍的意思,這應該也是某種才能吧?
最初達隆納斯是為了避免自己的意思被一再曲解才開始多話起來的,不過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了夏洛特的聒噪、以及培養出了應對人族小王子的耐心呢?達隆納斯發現自己並不是很清楚。
盯著火堆想著想著,突然注意到一件事的達隆納斯,再度抬起頭看向夏洛特。
「餓了可以直接說,這邊還有一些乾糧。」
然後達隆納斯看到背對自己躺著的夏洛特開始全身顫抖。
「……就叫你不要擅自聽別人的內心!」
啊,才剛承諾沒多久馬上就破功了,所以生氣了嗎?望著跳起身來破口大罵、並將嘲諷之星摔在地上多踩了好幾腳的夏洛特,達隆納斯不著邊際地想著,夏洛特到底是中意嘲諷之星,還是其實很想把這把害死他一次的魔劍給踩成粉末呢?
吃完晚餐,夏洛特回到他用披風墊著地面的角落,自己縮成一團,背對達隆納斯準備睡覺。然而明明是該睡了,現在他的心情卻亂得難以入眠。
即使能夠感應到對方的內心,夏洛特覺得他還是搞不懂達隆納斯。雖然他並不想去了解一個龍族,不過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就算再怎麼不情願,他還是明白了解敵人是必須要做到的事情。是的,儘管夏洛特將達隆納斯當作下僕,在他的認知裡,龍族是人族的敵人,這點不曾改變過。
——就算達隆納斯救過他也一樣。
想到這裡,夏洛特的心情不知道第幾次往下沉去,尤其在他知道達隆納斯其實是龍族之王以後,他開始有一點不知道要怎麼去跟達隆納斯相處。並非怕了,當然即便是,他也不會承認——咳,這不是重點。夏洛特知道龍族是自尊心很高的種族,他承認可能在他們人族的歷史中,關於龍族與元素失衡事件的確有錯誤的記載,不過就這段期間與達隆納斯的相處來看,夏洛特可以確定龍族的高傲自尊應是不假……雖然達隆納斯一整個很不像龍族,但若所言可能涉及龍族的名譽損害之事,他的態度會明顯有變,甚至會影響周圍的空氣跟著驟然一變——然而就算這樣,夏洛特卻完全沒有發覺對方是龍族之王,直到不久之前看到了達隆納斯的記憶片段他才知道這件事情。
明明是王,為什麼不說出來呢?夏洛特無法理解,龍族的王應該是龍族裡最高貴的存在,怎麼能夠容許他的鄙視直到現在?夏洛特如此困惑,卻沒有去想過,即使達隆納斯不是龍族之王,他對人家的態度基本上應該就算是一般龍族也無法忍受的才對……退一萬步來講,假設對方是人族,遇到夏洛特這種狂妄不把人放在眼裡的態度,應該都不會想去理會他才對。可惜十五年來皆在王宮中生活的夏洛特,只待過旁人對他低聲下氣的環境,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對等的他,自然也不會知道他的對人態度絕對會替自己招致殺機。不過在遇到那種事情以前,就先差點被連生物都不是的一把劍給宰了……當然這是題外話。
盯著現在平放在眼前、安分得不像話的嘲諷之星,除了達隆納斯的問題之外,夏洛特也有些困擾要如何處置這把劍。雖然這不是他所尋覓的傳說之屠龍劍,但是魔劍——光聽就很強欸!雖然這東西讓人很不爽,不過既然都遇到了,那就乾脆把這劍撿走吧!反正照大笨桶的說法,這東西現在無法對自己造成威脅……雖說那好像也是託了大笨桶的福。嘖、真是越想越不爽。
不過這把魔劍並沒有劍鞘,因此在他們找到有工房的城鎮後,第一件事情應該是要請工匠打造嘲諷之星用的劍鞘,不然總不能總讓魔劍鋒芒外露,或者一直只用布包覆住劍身吧?原先夏洛特有想過就把自己原本的配劍捨棄,直接將嘲諷之星裝入自己身上現有的劍鞘,可惜尺寸完全不符而作罷。話說起來,達隆納斯拿給夏洛特說可以拿來纏繞魔劍劍身的替代品,看起來只是很普通的一片破布,不知為何卻意外的強韌,夏洛特還試過故意用劍去砍砍看那片破布,結果是出乎意料的砍不斷……這究竟是什麼材質?雖然好奇,不知怎地直覺卻告訴夏洛特不要問比較好,因此他仍不知道達隆納斯給他的布到底是什麼。
只是這把劍雖然現在很安靜,但無法保證當人類工匠拿到它時是否也會這麼安分……據達隆納斯所言,嘲諷之星現在只是「裝死」,那麼輕率地將它交給沒有特殊能力的其他人類的話……很容易就會出事的吧?考慮到這點,夏洛特便覺得光是這把劍的處置都是個問題……但就將嘲諷之星繼續丟在那裡他也覺得很不爽,一想到這把劍可能會繼續製造像不久前的他那樣的犧牲者,他就不想放這魔劍好過。夏洛特不認為他這樣是在替其他冒險者著想,他純粹是不爽這把魔劍在對他做出那種事情後,還能安然無恙地繼續在秘境造亂,不過就結果而言,他的行動的確間接拯救了在他們之後去秘境欲求屠龍劍的冒險者們。只是那都是之後的事情了。
有一半是出於好奇,不過夏洛特堅持他是為了探討違規契約的效果,雖然沒在看著達隆納斯,他其實相當專注於去留意對方的思緒,看能不能捕捉些什麼東西。可惜可能真如達隆納斯所說,他的情緒相當平靜,所以夏洛特幾乎無法捕捉到他的想法,這令夏洛特有點氣餒。
除了延續壽命之外,這個什麼違規契約的一點都不公平嘛……不滿地在內心嘮叨著,感覺自己一定因此會被龍族青年徹底摸透的夏洛特,心情除了不爽以外還是只有不爽。活下來不是壞事,就算不算人族了現在的夏洛特也已經比較可以接受,因此那也算不上什麼問題,只是……他就是不爽。單純認為自己被看透了卻無法更加理解對方的夏洛特,沒有發現自己開始在意起達隆納斯想法的事實。盯著嘲諷之星看的夏洛特越想越不服氣,為了洩憤而又往魔劍搥了好幾下。
因聲音而回過頭,看到夏洛特的洩憤行為,達隆納斯無奈地提起笑容。
「小心傷到手。」
「不用你管!哎好痛!」
望著剛回吼完就喊痛的人族少年,達隆納斯嘆了口氣。才剛講完就割到手了啊……
「所以說了,小心啊……用布把劍身纏起來吧。」
「嗚……不用你命令我!」
啊,眼淚快掉下來了。為了避免更加激怒對方,達隆納斯只是默默轉開視線。等一下去附近找找看有沒有藥草好了?
拿著魔劍嘲諷之星,夏洛特與達隆納斯離開了秘境艾爾‧哈烏特。一路上好不熱鬧……主要是夏洛特單方面在找達隆納斯吵架。
因為達隆納斯的心緒總是淡淡的、沒什麼想法閃現,而夏洛特因為違規契約的關係仍處於一種混亂的狀態,所以會想很多事情……這種狀況讓夏洛特認為極為不公平,達隆納斯都知道他在想什麼,而他卻對對方的想法依然毫無頭緒,這令夏洛特更加焦躁。然而對於夏洛特的憤怒與指控,達隆納斯從頭到尾只是淡淡地應聲,甚至是直接默認。儘管龍族青年的態度比較傾向順從的表現,夏洛特仍無法因此感到順心。
達隆納斯不僅在表達上總是平淡沒什麼起伏,連心裡所想的事情也……幾乎一片空白。夏洛特不禁想罵這龍族腦袋空空、沒半點想法。為什麼有人可以腦子幾乎沒在想事情的啊?!好吧,對方是龍族,果然跟人族是不一樣的吧。
可惜就算夏洛特再怎麼不爽,仍然不會改變達隆納斯救了他的事實,以及……他或許,已經不算人族了的事實。
想到這裡,夏洛特的心情便沉了下去。冷靜下來思考後,他覺得就算不算人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相反地,現在的狀況或許還能符合他所追求的力量之一,因此他相當快地接受了現況。想要達到什麼目的,勢必犧牲一些東西去換取,以結果而言,這並不算壞事……雖然現在的結果都不是夏洛特預期的,更不是他祈求而來的狀況。
他沒有必要祈求什麼。
轉頭望著不遠處顧著火堆的龍族青年,對方沒有轉頭看過來,但夏洛特知道,達隆納斯一定曉得自己正在看他,只是因為若他轉頭過來跟夏洛特對上視線,只會讓人族少年感到更加不爽而假裝沒有注意到吧。
這種被完全摸透的感覺真令人不爽……忍不住皺起眉頭在心底碎碎唸,儘管知道達隆納斯會聽得一清二楚,夏洛特依然無法停止牢騷。說到底,為什麼明明身為一個應該也是看人族不順眼的龍族,此時對於夏洛特卻幾乎沒有怨言?夏洛特感到相當不解,因為他在達隆納斯的心思與情緒中,感受不到任何嫌惡的情感。他有懷疑過該不會這違規契約讓他們可以交流的想法與情感並非對等,但實際上夏洛特偶爾還是可以在精神層面上聽到達隆納斯拋過來的詢問句,例如說是否餓了?疲累了嗎?這類簡短的詢問……怎麼會有人這麼快就把精神溝通當成很平常的事情了啊!噢、好吧,他總會不小心忘記,那個男人只有外表是人,實際上是頭龍,根本不能用人的標準去看。
因為達隆納斯實在太不像是一個龍族了。
夏洛特有想過,若自己沒有能夠看穿對方真實種族的能力,他或許與對方旅行至今都不會發現對方並非人族……不過,他真的完全沒想過對方會是龍族的王的可能性,這點倒是令他相當震驚衝擊,衝擊到現在也無法好好對此提出疑問。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情不會在一開始就講啊!龍族的王可以這麼沒有尊嚴地給人喝斥的嗎?!在心裡如此數落對方的夏洛特,完全沒先想過不把對方當一回事的分明就是自己,且事實上就算達隆納斯並非龍族之王好了,夏洛特的態度也從來稱不上有禮,即便被質疑是哪裡來的野孩子都不奇怪。曾經達隆納斯有悄悄懷疑過人族王室的教育是否出了什麼問題,但如今已經習慣夏洛特的態度的他,對於這個疑問早已拋諸腦後。
「夏洛特。」
這個時候,達隆納斯忽然轉頭過來呼喚夏洛特的名字。突然對上視線又被叫喚,夏洛特愣了一愣,頓時有種無法壓抑的怒火又燃起來了。他重重放下魔劍,滿腹不爽地瞪著達隆納斯看。
「大笨桶!都說了誰准你直呼我的名字!」
「我剛剛想了一下。」
達隆納斯沒有理會夏洛特的叫罵,只是淡淡地繼續說下去。感覺被忽略的夏洛特不滿地起身,想往龍族青年走去加踹一腳時,他忽然注意到——達隆納斯剛才似乎是說,他在想事情?但是,夏洛特沒有捕捉到任何達隆納斯的心緒。
這是怎麼回事?
看到夏洛特明顯訝異的神情,達隆納斯暗自猜想自己的推測是正確的,他接著說道。
「其實我並不是隨時都可以得知你的想法……剛才你在那裡安靜地躺著休息時,應該是有在思考什麼的吧。」
「問這什麼廢話啊大笨桶!我才不像你腦袋空空!」
「那個時候,我無法知道你在想什麼。」達隆納斯這句話成功令夏洛特閉嘴。人族少年有些愣然地看著他,對方的反應讓他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但是當你情緒激動起來時,不管你在想什麼我都可以清楚知道。」
……這算什麼?夏洛特總覺得好像被批評到什麼一樣。他就是感情比較豐富不行嗎?不對!為什麼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條件啊!違規契約這種東西到底是誰發明的!所以其實達隆納斯一直都有在想事情,只是因為他情緒上沒什麼波動,所以夏洛特也不會聽到他的內心話?這什麼不公平的世界!
究竟是憤怒、惱羞、窘迫、還是其他情感,夏洛特不想一一去釐清,他舉劍直直指著達隆納斯,似是氣得渾身發抖。
「你……就算這樣,你也不准讀我的內心!這是命令!不准讀!」
就算你這麼說……會不會聽到你的內心話也不是我決定的啊,那與我的意志無關,我也不是因為喜歡才去聽你心裡在想什麼的。達隆納斯有些無奈地正想反駁,然而當他看到夏洛特那復可能差一點就要哭出來的倔強表現,頓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知道了。」
幾乎像反射動作一樣,等達隆納斯注意到時,他已經許下承諾。
這是不折不扣的謊言,龍族青年心裡相當清楚,尤其當夏洛特冷靜下來時,他一定會在未來某一天因為記憶的共享而發現達隆納斯對他撒了謊。明明自己說過龍族是不會撒謊,今天卻自己打破了這個保證,不知道夏洛特會怎麼去更加鄙視龍族呢?
不過就算是這樣,達隆納斯現在並不怎麼關心那種事情。他知道說出實話有非常大的機率會弄哭夏洛特——當然,這名人族少年絕對不會承認他哭了——總之,達隆納斯生平第一次違背龍族絕不說謊的天性。只是話都說下去了,更不可能補一句說「啊、對不起,我說錯了,請當作沒這回事」吧?
望著夏洛特背對自己躺回自己的披風上,繼續瞪著魔劍不斷在心底碎碎念的樣子,達隆納斯轉回來顧著營火,沒有自覺地提起微笑。
要完全避免去聽到對方的心裡話很困難,那麼至少,他盡全力不要去意識到對方內心的話語……也算是符合對方的期待吧。
身為不會向任何種族低頭的高傲龍族,達隆納斯沒有發現他正為了配合夏洛特而改變他的作風。以往不將人族放在心上的他,此時此刻比誰都還要更在意夏洛特的想法。
……所以說到底達隆納斯其實還是說謊了。他怎麼可能在明明就很在意對方想法的情況下,能夠做到徹底忽略夏洛特心思的事情呢?同時很清楚自己很難達到夏洛特的要求,達隆納斯陷入了苦惱。至於他的部份……他不在意被夏洛特知道自己的想法,對他來說,不用說話就能傳達想法是件相當輕鬆的事情……明白地說,他其實挺懶得講話的。嚴格來講非必要則金口不開的他,寡言的確是天性,然而事實上只是一個懶字。
這麼說來,面對夏洛特的時候,我的話似乎也多了起來……發覺這點的達隆納斯不免有些訝異,畢竟他總是很懶得開口,也因為這樣,在最開始認識夏洛特的時候,他總是覺得這人族的小王子反應激烈、情緒多變、意見又多,而且還很容易誤解龍族青年的意思,相當難伺候……可以錯認為完全南轅北轍的意思,這應該也是某種才能吧?
最初達隆納斯是為了避免自己的意思被一再曲解才開始多話起來的,不過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了夏洛特的聒噪、以及培養出了應對人族小王子的耐心呢?達隆納斯發現自己並不是很清楚。
盯著火堆想著想著,突然注意到一件事的達隆納斯,再度抬起頭看向夏洛特。
「餓了可以直接說,這邊還有一些乾糧。」
然後達隆納斯看到背對自己躺著的夏洛特開始全身顫抖。
「……就叫你不要擅自聽別人的內心!」
啊,才剛承諾沒多久馬上就破功了,所以生氣了嗎?望著跳起身來破口大罵、並將嘲諷之星摔在地上多踩了好幾腳的夏洛特,達隆納斯不著邊際地想著,夏洛特到底是中意嘲諷之星,還是其實很想把這把害死他一次的魔劍給踩成粉末呢?
吃完晚餐,夏洛特回到他用披風墊著地面的角落,自己縮成一團,背對達隆納斯準備睡覺。然而明明是該睡了,現在他的心情卻亂得難以入眠。
即使能夠感應到對方的內心,夏洛特覺得他還是搞不懂達隆納斯。雖然他並不想去了解一個龍族,不過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就算再怎麼不情願,他還是明白了解敵人是必須要做到的事情。是的,儘管夏洛特將達隆納斯當作下僕,在他的認知裡,龍族是人族的敵人,這點不曾改變過。
——就算達隆納斯救過他也一樣。
想到這裡,夏洛特的心情不知道第幾次往下沉去,尤其在他知道達隆納斯其實是龍族之王以後,他開始有一點不知道要怎麼去跟達隆納斯相處。並非怕了,當然即便是,他也不會承認——咳,這不是重點。夏洛特知道龍族是自尊心很高的種族,他承認可能在他們人族的歷史中,關於龍族與元素失衡事件的確有錯誤的記載,不過就這段期間與達隆納斯的相處來看,夏洛特可以確定龍族的高傲自尊應是不假……雖然達隆納斯一整個很不像龍族,但若所言可能涉及龍族的名譽損害之事,他的態度會明顯有變,甚至會影響周圍的空氣跟著驟然一變——然而就算這樣,夏洛特卻完全沒有發覺對方是龍族之王,直到不久之前看到了達隆納斯的記憶片段他才知道這件事情。
明明是王,為什麼不說出來呢?夏洛特無法理解,龍族的王應該是龍族裡最高貴的存在,怎麼能夠容許他的鄙視直到現在?夏洛特如此困惑,卻沒有去想過,即使達隆納斯不是龍族之王,他對人家的態度基本上應該就算是一般龍族也無法忍受的才對……退一萬步來講,假設對方是人族,遇到夏洛特這種狂妄不把人放在眼裡的態度,應該都不會想去理會他才對。可惜十五年來皆在王宮中生活的夏洛特,只待過旁人對他低聲下氣的環境,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對等的他,自然也不會知道他的對人態度絕對會替自己招致殺機。不過在遇到那種事情以前,就先差點被連生物都不是的一把劍給宰了……當然這是題外話。
盯著現在平放在眼前、安分得不像話的嘲諷之星,除了達隆納斯的問題之外,夏洛特也有些困擾要如何處置這把劍。雖然這不是他所尋覓的傳說之屠龍劍,但是魔劍——光聽就很強欸!雖然這東西讓人很不爽,不過既然都遇到了,那就乾脆把這劍撿走吧!反正照大笨桶的說法,這東西現在無法對自己造成威脅……雖說那好像也是託了大笨桶的福。嘖、真是越想越不爽。
不過這把魔劍並沒有劍鞘,因此在他們找到有工房的城鎮後,第一件事情應該是要請工匠打造嘲諷之星用的劍鞘,不然總不能總讓魔劍鋒芒外露,或者一直只用布包覆住劍身吧?原先夏洛特有想過就把自己原本的配劍捨棄,直接將嘲諷之星裝入自己身上現有的劍鞘,可惜尺寸完全不符而作罷。話說起來,達隆納斯拿給夏洛特說可以拿來纏繞魔劍劍身的替代品,看起來只是很普通的一片破布,不知為何卻意外的強韌,夏洛特還試過故意用劍去砍砍看那片破布,結果是出乎意料的砍不斷……這究竟是什麼材質?雖然好奇,不知怎地直覺卻告訴夏洛特不要問比較好,因此他仍不知道達隆納斯給他的布到底是什麼。
只是這把劍雖然現在很安靜,但無法保證當人類工匠拿到它時是否也會這麼安分……據達隆納斯所言,嘲諷之星現在只是「裝死」,那麼輕率地將它交給沒有特殊能力的其他人類的話……很容易就會出事的吧?考慮到這點,夏洛特便覺得光是這把劍的處置都是個問題……但就將嘲諷之星繼續丟在那裡他也覺得很不爽,一想到這把劍可能會繼續製造像不久前的他那樣的犧牲者,他就不想放這魔劍好過。夏洛特不認為他這樣是在替其他冒險者著想,他純粹是不爽這把魔劍在對他做出那種事情後,還能安然無恙地繼續在秘境造亂,不過就結果而言,他的行動的確間接拯救了在他們之後去秘境欲求屠龍劍的冒險者們。只是那都是之後的事情了。
有一半是出於好奇,不過夏洛特堅持他是為了探討違規契約的效果,雖然沒在看著達隆納斯,他其實相當專注於去留意對方的思緒,看能不能捕捉些什麼東西。可惜可能真如達隆納斯所說,他的情緒相當平靜,所以夏洛特幾乎無法捕捉到他的想法,這令夏洛特有點氣餒。
除了延續壽命之外,這個什麼違規契約的一點都不公平嘛……不滿地在內心嘮叨著,感覺自己一定因此會被龍族青年徹底摸透的夏洛特,心情除了不爽以外還是只有不爽。活下來不是壞事,就算不算人族了現在的夏洛特也已經比較可以接受,因此那也算不上什麼問題,只是……他就是不爽。單純認為自己被看透了卻無法更加理解對方的夏洛特,沒有發現自己開始在意起達隆納斯想法的事實。盯著嘲諷之星看的夏洛特越想越不服氣,為了洩憤而又往魔劍搥了好幾下。
因聲音而回過頭,看到夏洛特的洩憤行為,達隆納斯無奈地提起笑容。
「小心傷到手。」
「不用你管!哎好痛!」
望著剛回吼完就喊痛的人族少年,達隆納斯嘆了口氣。才剛講完就割到手了啊……
「所以說了,小心啊……用布把劍身纏起來吧。」
「嗚……不用你命令我!」
啊,眼淚快掉下來了。為了避免更加激怒對方,達隆納斯只是默默轉開視線。等一下去附近找找看有沒有藥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