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ver 24 誰的願望
他第一次知道,沒有任何外力所迫卻無法呼吸到空氣,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情。
當她就在他面前吐出不少的鮮血,跪倒在地的同時,那個原本是對著他而來的間諜也已被黃金義賊與紅影獵手聯手逮下。
他卻毫無動作,看到那地面上怵目驚心的鮮紅,頓時頭暈眼花,差點站不住腳。
她的傷不致命,卻也說不上輕傷,眾人慌張卻不至於失了秩序,正好在旁邊的市集散步的聖潔執法者一接到消息就立刻過來替他們的團長大人療傷。
她看著他慘白的臉色,笑了起來。
——怎麼一個沒傷的人比我這傷患的臉色還要糟糕的感覺啊……難道我剛剛那一下沒擋好,你有哪裡也被傷到了嗎?應該不是中毒吧,我這樣子都沒有中毒的感覺了。
——才不是那個問題!妳到底在想什麼!竟然衝出來!做為一個團長怎麼可以這麼魯莽!妳沒想到萬一妳就這樣掛了要怎麼辦嗎!
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手足無措又對她這般失禮,也不管他們還在外面、周圍聚集不少人,他毫無形象的破口大罵。
讓他憤怒的理由其實並不是她莽撞的衝出來替他擋那一下,而是在那個瞬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當鮮血從她腹部緩緩流出、從少量變成大量,當她的嘴角溢出腥紅、從些許變成大量,他幾乎要以為,他的世界又要再一次被摧毀了。
他不想,也不敢再次去品嘗絕望。
負傷躺在聖潔執法者懷中的她,卻依舊只是笑著,彷彿沒有察覺到他的心情——然而即使察覺了,她也不會改變她的決定吧。
他不懂她為何總是如此護著他,護到連自己的命都差點賠下去了,也不想懂。
為什麼要保護他?不用保護他啊。不值得啊。而且他也不想要啊。
因為,明明該死的就是他啊。
護送精靈商隊到指定的城鎮,洛斐與傑洛德領取了酬勞以後便跟商隊分道揚鑣。他們完成了委託,接下來就是自家的任務。
為什麼最近會有越來越多的夜族變異者頻繁出沒在兇獸谷地邊境?為了追查夜族變異者聚集的原因,他們在城鎮裡的酒館打聽了一下,取得需要的消息以後,便沿著線索一路追至環霧之森邊界。
洛斐探尋到了應該是他們所追尋的變異者的足跡,回頭想招呼傑洛德過來看一下,卻發現軍師不在他的身後。他感到奇怪的往回走了一段路,發現傑洛德佇在定點,看著洛斐剛走回來的方向。
看到傑洛德的洛斐朝他喊道。
「喂!原來你在這邊啊!傑洛德,我找到那些變異者的足跡了!」
「咦?這個方向是東北方!如果一直往這邊走……會抵達……」
傑洛德低語,洛斐沒有聽清楚他在喃喃念著些什麼,而是回頭看向身後變異者們逃入的森林,皺眉。
「可惡,竟然逃進森林裡!怎麼視線這麼差……嗯?等等,這裡是……」
突然感覺哪邊不太對勁,剛想邁出腳步循著變異者留下的足跡追進森林的洛斐頓時停步,他環顧四周,赫然發覺他們追著變異者的行蹤,已經來到了不屬於夜族領土的地方了。
軍師肯定了他的想法,詳細翻著手上的地圖,給出確切答案。
「是環霧之森啊,好險好險,還好我們沒跟著追進森林,以地圖的方位來看,這一帶森林的密度很低,非常靠近充滿瘴癘之氣的禁忌樹海……妖族的國度。」
洛斐愣然的望著森林。
「環霧之森……竟然追到這裡來了啊。」
妖族……洛斐一半的血緣之鄉。儘管如此,對他而言,這是個相當陌生的地帶。從小只在賽奎德之鄉成長,未穿越過環霧之森,或是闖蕩禁忌樹海,更不用說是去過月牙之里。
洛斐下意識的抬起左手撫上自己的龍角。
雖然擁有如此明顯的妖魔特徵,他本人對於自己算是妖族這一點其實一點自覺都沒有。若非因為有著這對角,他不會想到自己體內流有一半妖魔之血吧。
有注意到洛斐這點小動作,傑洛德當作沒有看到。
傑洛德不是洛斐,儘管他可以感覺到洛斐的困惑還是遲疑,但若對方不說,他也無法完全理解。偏偏現在不是追問這些小事情的時候……而且看起來洛斐似乎有想要追進去的念頭啊。
「被這片霧靄繚繞的森林所隔絕的,是你我都無法輕易踏入的領域。如果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地圖、指南針都沒有待的情況下最好別輕易踏入。我知道你想要追進去,因為我也很想,都追查這麼久了……現在說放棄就得放棄……只是,沒有絕對的把握,我不會讓你身置在危險當中。毫無準備下進入環霧之森,不但會因為視線被瀰漫的霧氣遮擋迷失方向,如果不小心還會闖入不明魔獸的巢穴。我認為,那些夜族變異者,一定是早就計畫好潛逃路線,才敢往這個方向撤退!」
明白自家團長有想要深追的意圖,傑洛德先行阻止。
如果是以前身為指揮官時期的我的話……這應該是那傢伙的台詞吧。在短短一瞬間,傑洛德悄悄想著,但他馬上斂去眼底的苦澀,時間短到幾乎讓人無法察覺。
如果要深入環霧之森,除了上述理由之外,他們的人數也太少了,而且這裡不是自己人平常待慣的地方,就算不會迷失在森林之中,也很容易被佔上地利的敵方給解決掉。
藍髮青年半斂起眼簾。軍師說的沒有錯,但他總覺得不能就這樣收手。他的手離開雙色的龍角,轉而梳弄自己的頭髮,他一面開口問道。
「就這樣白白放他們逃跑嗎?那我們這次的任務不就失敗了?」
傭兵團還有所謂的信譽問題,一次的失敗不能當作沒有什麼,那是跟聲譽相關的很嚴重的事情,這是洛斐比較擔心的一點。
這點不用傑洛德告訴他,他很早以前就明白了。一般人會有失誤、犯錯、做不到的事情,可以坦白認錯,就當作一次教訓,回頭再來……但一個組織的行為就會牽扯到名聲的問題,一次的失敗有可能會導致嚴重的名譽敗壞。信用是很嚴重的問題。
不過他會想到,他的軍師當然不可能沒想到。
傑洛德自信的笑了笑。
「不會啦!我早就盤算好了,任務內容是『調查狂化變異者聚集在兇獸谷地邊界的原因』,一開始我說服你承接任務,就只為了一個正大光明的調查理由。之前你在兇獸谷地被變異者抓傷的事,我很在意。所幸這次的行動沒有白費,他們的撤退路線給了我一個假設,等我整理好思路後再告訴你。」
嘿嘿,怎麼樣,佩服你家軍師吧?金髮青年此時有點像在跟主人邀功的大狗——這時候洛斐真的差點以為,現在在跟自己說話的人其實是隻黃金獵犬?
毫不理會指揮官錯愕的神情,傑洛德自顧自的講著,心情好像還很好?
「至於……要回給那些貿易商人的調查報告,我早就寫好了,詳載原因就是這樣——為開通商用道路,夜王軍大規模徹查狂化變異者,使狂化變異者逃往兇獸谷地邊界。」
「這樣交差……真的沒問題?」
怎麼覺得事情太簡單就解決了?這反而令洛斐感到不安。
他們今次追查的目標本來就不會這麼好解決,就算只是暫時性的……這也太輕鬆了。
一定,還有啊,只是還沒有發生,還沒有碰到而已,一定還有。
然而這些想法僅僅是想在心裏,洛斐沒有講出來。
他信任傑洛德,這個他唯一認可的、屬於他的軍師,說傑洛德替他出的主意、做的安排是世界上最值得他信賴的都不為過,因此他通常也不會有想跟軍師唱反調的想法……除了偶爾會想提出一點自己的堅持的時候。
但是這一次……其實只是洛斐不知道該怎麼提起而已。
海藍色的眼眸,雖然望著軍師,視線卻沒有落在這裡。
光就他先前好幾次怎麼樣都會遭遇敵襲的『惡運』來看,他完全不覺得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了。相反的,應該要有更進一步的……
「這也是事實的一部分嘛!」
傑洛德聳聳肩,做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這話講得真是理直氣壯……要說哪裡有問題又無法明確指出。
洛斐輕嘆口氣。他知道他的軍師絕對不會真的有決定草率的時候——儘管常常看起來下決定嚇得很隨便、也可能有時候真的是心血來潮隨便講講……總而言之,就再信軍師一回吧。反正截至目前為止,沒有一次吃虧的。
傑洛德對他付出了他全部的忠誠,正是因為感受到這份重量,洛斐才毅然決然的將自己的後背交出去。給予對方距離自己最近的位子,以及……可以隨時背刺自己的權利。
他的堂姊一定會罵他傻,把自己毫無保留的給交出去,簡直頭殼壞去!
洛斐替先後曾做過堂姊的輔佐官的人們感到哀傷——堂姊從未真正信任過那些輔佐地位的人們。瞭解的越多、知道自己越多底細的人,同時會成為最大的威脅。
但是,他跟堂姊不一樣。
洛斐的視線拉回森林的方向。
「那些逃往環霧之森的狂化變異者,就不管他們了?」
指揮官這一提問,反而引來軍師的不以為然。
「你覺得他們真的『狂化』了嗎?照理說,以夜族與生俱來的本能,狂化後,並不會因為無法擊退我們這些獵、物、就掉頭『逃跑』吧!應該……」
傑洛德抬起又手,比出大拇指,劃過自己的頸部,翡翠色的眼眸沒有笑意,反而多了那麼幾分殺氣。
「會更加肆無忌憚、毫無理智的想把我們撕裂。」
就像是要呼應他們的話題似的,四周靜悄悄,不可思議的安靜……不知從何時起,連點蟲鳴都沒有。
這份寧靜本身就不正常。
——地面微微震動,相當輕微,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嗯,傑洛德,我同意你的說法。」
同時,洛斐拔出雙劍,傑洛德眼神一凜,同樣將劍抽出。
「不過我想,我們現在的狀況……比對上變異者時還要惡劣吧?變異者或許還好搞多了。」
「很難講,那並不是能夠比較的事情,不過……我們真有默契,我現在也有一樣的想法。」
輕鬆的語調講著一點也輕鬆不起來的話語,傑洛德的態度讓洛斐感到頭更痛了——他家軍師這副樣子不正是證明了,他們現在真是遇到天大的災難嗎?
如果要說血液逆流的感覺是什麼——雖然應該是不可能體驗的,但洛斐想,大概就會像現在這樣吧?
震動由輕轉重,從可以忽略的微晃變成地震似的巨晃。
在那龐然大物拔山倒海而來、進入他們的視界之時,洛斐真想罵出他所知的所有髒話術語。
——明明已經不在兇獸谷地了,為什麼會出現巨獸!誰來告訴他!
「要死了、我最近到底是有多衰!」
低吼抱怨著,他與巨獸互相瞪視,那巨大的銳爪快速的向他逼近—--
「團長!」
「——嘖!」
洛斐嘖舌,身形一閃,他跳到傑洛德身邊,拽過對方的右手,拉著軍師一起跳離原地。
就在他們離開原地的同時,他們原先所站的位置就這樣被巨獸打出了一個窟窿。
要是沒閃過,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看著那凹陷下去的地面,洛斐的臉都綠了。最近真不是甚麼好日子,只是出來做個調查隨便都可以有性命之憂,跟城內那些傑洛德放任的間諜密探們比較的話,他寧願去面對十幾回暗殺,也不要被巨獸虎視眈眈!
和傑洛德互望了一眼,兩人同時往樹叢裏閃去,掩蔽身形。而那形如金剛猩猩般的巨獸高吼一聲,來回張望,欲把他們給揪出來。
被盯上了啊……
躲在樹叢中的二人望著那巨獸,這樣躲是躲不了多久的,不用幾分鐘就會被發現吧。
洛斐皺眉,他當然沒有自信可以挑贏這隻巨獸——辦法不是沒有,但是代價很大,風險又太高了,他不覺得需要做到那個地步……因為那是要賭命的。
命只有一條,不是可以輕易拿來下注的東西。
而傑洛德……再怎麼不像軍師、擁有高超戰鬥力,說到底他畢竟是人族,不可能有隻身與巨獸對抗的力量——何況他身上還帶傷!雖然傷到的並非慣用手,但那也足以削弱他的戰鬥力。
如果只有洛斐一個人的話,他還有自信逃跑……
將重心往更低處擺,洛斐兩手握緊雙劍,更加壓低自己的身形。
看出指揮官意圖的傑洛德臉色一變,迅速伸手拽住洛斐的披風,低吼。
「指揮官!你在想什麼!」
「想什麼……你不會不知道啊。」
他咧嘴笑笑,但冷汗從他的額角滑了下來,出賣了他幾乎可以說微乎其微的信心。
「我去做誘餌,你趁機逃走。」
「團長!」
「你身上有傷,而我沒有。我有自信可以逃過這傢伙的追擊,畢竟我逃跑速度還是挺快的啦,你也很清楚的吧,對練的時候我就閃你攻擊時的速度最快了,雖然還是會被你打到去吃土啦……但是你不行啊。攻擊要訣快狠準你都俱備,移動速度的話,沒有騎獸就佔下風了,所以這裡還是交給我吧。」
他的軍師強到不像人族會有的水準,但還是有不容質疑的弱點。洛斐是有懷疑過或許傑洛德的身體狀況現在沒能發揮全盛時期的水準才會這樣……但那不重要。
拉著軍師跑?洛斐沒有自信可以維持一樣的速度不減弱。儘管傑洛德不可能沒有跟得上他的速度的體力,若是要抓著一起跑,他會很自然而然的去配合後面人的腳程……
一起逃亡的選項很自然而然的就從洛斐腦中剔除了,這也是他目前想到的最合理對策。
「別開玩笑了!」
傑洛德抓住洛斐的左臂,臉上沒有平時的笑意,反而神色焦慮。
「你是叫我丟下你一個人嗎?」
他揪著指揮官的手勁意外的強,讓洛斐感到訝異。
「……不然要兩個人都滅在這裡嗎?我自知我不可能拼過那個大塊頭,你也不可能吧,所以最好的方法當然……」
「我怎麼可能拋下你!」
他激動得幾乎要提高音量,卻在緊要關頭自己壓下了。金髮青年神色痛苦的看著他,講話字句咬牙切齒。
「我不會再丟下任何人了——更不可能背離你!我們可是約好了!」
你總不會跟我說你忘了吧!傑洛德不滿的看著洛斐。
洛斐微愣,眨了眨眼。
他當然沒有忘記,軍師對自己的承諾。
那是過去哪日,在一次安頓好難民的日子,他看著新的人民們的樣子,心情感到無比沉重。當時,傑洛德和他……
——那些難民我已經幫你安置好了!嗯?怎麼了這個表情……你很難過嗎?
——……那是當然的。你不也看到了嗎?那些難民的表情、眼神……全都是那麼的……
——看到他們被迫與重要的人分開……看他們眼神空洞的看著你、還要勉強自己露出感激的笑容?
——是啊,世界上最難看得笑容莫過於此吧。明明就笑不出來,卻還硬是要擺出笑臉。
——……我不會讓你露出那種表情的……
——你說什麼?
——你沒聽清楚?我說……我不會讓你有機會……與你重要的人分開的!
軍師的承諾。向他起誓,只獻給他。當初,他是這麼理解的。
金髮青年托起他的手,小心謹慎的,像在對待什麼很重要的事物一樣,捧著,這樣說道。
——我絕對不會離開你的!
但如今,在更進一步認識眼前這有著美麗翡翠色雙眸的男人以後,這句話的意義似乎有些變調了。
是誰不願誰離開,是誰不願離開誰?
洛斐以為,他從未會為了執著什麼而賭上性命。
就在他們分心爭執的時候,巨獸已經發現他們的藏匿地點,猛地往他們的方向奔馳,舉起利爪劈下。
沒有猶豫,而且可能比傑洛德還要更早發現,洛斐竟然是一個肘擊撞向傑洛德的胸口,還追加一記迴旋踢。
誘餌戰術,在同伴不願配合的狀況下,是無法實現的啊……藍髮青年苦笑。
平常來說是不可能閃不過這一擊的,但由於完全沒有想過指揮官居然會在這種時候對自己動手,傑洛德著實遭受重擊還連帶被踹飛,往後飛了一小段距離以後,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停下來。
「團、長!?」
他愕然的喊道,因疼痛而摀住胸口,連講話都有些無法連貫。然而對方沒有回應他,也沒有轉身面向他——現在的情況也不允許他回過身去。
藍髮青年已經預測巨獸的攻擊軌道,而且他的預測是正確的。
他也知道……這一擊他擋不下。
——他可是瞄準你的右胸刺過去的,我怎麼可能不擋?
嘴角還流有沒擦拭掉得血液的她,那態度平靜還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至今他仍覺得歷歷在目。
替人擋致命的一下,有時候不需要太多理由。
只要對方對自己很重要,這就夠了。
而且在那當下,哪還有時間去思考太多事情?
……呵呵。
突然之間,想通了什麼、連結上了什麼,洛斐竟忍不住笑了。
我根本沒資格說妳是白癡啊……做出一樣選擇的我,才是不折不扣的笨蛋啊。
早已下定決心硬扛這一記的洛斐,背對著軍師面對著巨獸,雙劍雖舉在胸前卻明顯的空出一塊空隙。
一時半刻無法爬起來的傑洛德,只能看著主上那異常明顯的破綻,還有即將與他零距離接觸的巨獸。
不行,不能停在這裡。
要去阻止。
但是身體不聽使喚啊。為什麼偏偏不動啊。只不過是被撞了一下而已,為什麼就變得這麼不爭氣啊。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巨獸一爪劈下。
——利爪穿透自家指揮官的左胸,沾染上刺目的腥紅。
翡翠色的眼瞳睜大。
「——咦。」
事情發生的太快太突然,他幾乎要無法反應。
……或者該說是,不願反應,可能比較正確。
利爪、穿透左胸。那是,致命傷。
——心臟、被……?
然而,在傑洛德有任何反應以前、在巨獸有下一步的動作以前,藍髮青年卻動了。
理論上,不可能再動作的人,動了。
傷到肺部,他理所當然的嘔出鮮血,臉上難掩痛苦神色——當然,因為是劇痛。
「——真是、的……」
明明痛到不行,嘴角卻勾起笑。
海藍色的眼睛,不知何時散發出銀白色的光輝。
巨獸沒來由的感到懼怕,抽回利爪——此舉也令洛斐踉蹌一大下,同時由於失去了栓塞,血液全由傷處往外流,濺得滿地片紅。
巨獸欲往後逃,不過已經來不及了。此時卻竄出魔法屏障擋住牠的去路,牠驚訝,憤怒的咆哮,卻無法脫離這個魔法。
——是黑魔法。
傑洛德愣了愣,他看到在魔獸的正後方有幾個身影,那個是—--
「黑精靈、啊……」
眼角餘光撇到黑精靈的群體,明白了是對方的魔法師對己方身出援手,洛斐沒有因為這意外的現象猶豫。
持劍的左手與右手同時動了。
「要不是因為、沒有抓到你的辦……法……我哪需、要這麼……犧牲啊……!」
利用自己的身體為靶,正面衝突對方引其上鉤——只為讓巨獸在攻擊過後無法閃過自己的反擊,而後……往頭部!
刀起、刀落,面對獵物,下手要快要準確,這是以前堂姊常常告訴自己的,洛斐也懷疑過該不會是因為堂姊總喜歡使槍捅爆敵人的頭,乾脆的給對方一個痛快,才會這般教導他。
不過不得不說,這是很受用的教育……應該吧。
失去生命維繫機能的主要器官,巨獸轟然倒地,結束了牠的一生。如此總算才能鬆一口氣。
要不是因為這傷不是開玩笑的,洛斐真的很想笑。賭命賭到像在玩命與巨獸正面近戰,他的命也真的快送掉了啦……能站到現在已經很了不起了。
藍髮青年就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膝蓋一彎,跪坐到地上。他身邊的地面已全是紅色,都是被他的血染紅的。
「團長!」
軍師驚慌失措的聲音傳來,洛斐沒有回頭去看。他掩住左胸,難抵劇痛的閉上眼睛,眉頭緊皺。
然後他感覺金髮青年手忙腳亂的抱住自己,應該是看清自己的傷勢,他聽到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啊啊,不管再怎麼樣悽慘,有件事情應該是要解釋一下。
「要不是、器官跟平常人左右顛倒,這一下去真的不得、了……」
「不要再說話了!天啊、這傷勢,不快點處理不行……欸、等等!別睡!醒醒!清醒點!聽得到我的聲音吧?不要閉上眼睛!」
耳邊傳來軍師慌亂的聲音,要不是因為真的痛到不行,洛斐可能還會因為覺得這樣的金髮青年的表現很難得而笑吧。
哎呀糟糕,對不起啊傑洛德。真的,痛到眼睛張不開……重傷跟失血應該都是原因吧。
他無法對軍師的話語做任何回應,只是右手摀著左胸,卻忽然移開。
帶著自己鮮血的手,隔著外衣,按著收藏於外衣內袋中的魔術撲克牌。
吶、捷克……麻煩你了。這次動作不快點的話,我可能真的會一命嗚呼去呢。
當她就在他面前吐出不少的鮮血,跪倒在地的同時,那個原本是對著他而來的間諜也已被黃金義賊與紅影獵手聯手逮下。
他卻毫無動作,看到那地面上怵目驚心的鮮紅,頓時頭暈眼花,差點站不住腳。
她的傷不致命,卻也說不上輕傷,眾人慌張卻不至於失了秩序,正好在旁邊的市集散步的聖潔執法者一接到消息就立刻過來替他們的團長大人療傷。
她看著他慘白的臉色,笑了起來。
——怎麼一個沒傷的人比我這傷患的臉色還要糟糕的感覺啊……難道我剛剛那一下沒擋好,你有哪裡也被傷到了嗎?應該不是中毒吧,我這樣子都沒有中毒的感覺了。
——才不是那個問題!妳到底在想什麼!竟然衝出來!做為一個團長怎麼可以這麼魯莽!妳沒想到萬一妳就這樣掛了要怎麼辦嗎!
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手足無措又對她這般失禮,也不管他們還在外面、周圍聚集不少人,他毫無形象的破口大罵。
讓他憤怒的理由其實並不是她莽撞的衝出來替他擋那一下,而是在那個瞬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當鮮血從她腹部緩緩流出、從少量變成大量,當她的嘴角溢出腥紅、從些許變成大量,他幾乎要以為,他的世界又要再一次被摧毀了。
他不想,也不敢再次去品嘗絕望。
負傷躺在聖潔執法者懷中的她,卻依舊只是笑著,彷彿沒有察覺到他的心情——然而即使察覺了,她也不會改變她的決定吧。
他不懂她為何總是如此護著他,護到連自己的命都差點賠下去了,也不想懂。
為什麼要保護他?不用保護他啊。不值得啊。而且他也不想要啊。
因為,明明該死的就是他啊。
護送精靈商隊到指定的城鎮,洛斐與傑洛德領取了酬勞以後便跟商隊分道揚鑣。他們完成了委託,接下來就是自家的任務。
為什麼最近會有越來越多的夜族變異者頻繁出沒在兇獸谷地邊境?為了追查夜族變異者聚集的原因,他們在城鎮裡的酒館打聽了一下,取得需要的消息以後,便沿著線索一路追至環霧之森邊界。
洛斐探尋到了應該是他們所追尋的變異者的足跡,回頭想招呼傑洛德過來看一下,卻發現軍師不在他的身後。他感到奇怪的往回走了一段路,發現傑洛德佇在定點,看著洛斐剛走回來的方向。
看到傑洛德的洛斐朝他喊道。
「喂!原來你在這邊啊!傑洛德,我找到那些變異者的足跡了!」
「咦?這個方向是東北方!如果一直往這邊走……會抵達……」
傑洛德低語,洛斐沒有聽清楚他在喃喃念著些什麼,而是回頭看向身後變異者們逃入的森林,皺眉。
「可惡,竟然逃進森林裡!怎麼視線這麼差……嗯?等等,這裡是……」
突然感覺哪邊不太對勁,剛想邁出腳步循著變異者留下的足跡追進森林的洛斐頓時停步,他環顧四周,赫然發覺他們追著變異者的行蹤,已經來到了不屬於夜族領土的地方了。
軍師肯定了他的想法,詳細翻著手上的地圖,給出確切答案。
「是環霧之森啊,好險好險,還好我們沒跟著追進森林,以地圖的方位來看,這一帶森林的密度很低,非常靠近充滿瘴癘之氣的禁忌樹海……妖族的國度。」
洛斐愣然的望著森林。
「環霧之森……竟然追到這裡來了啊。」
妖族……洛斐一半的血緣之鄉。儘管如此,對他而言,這是個相當陌生的地帶。從小只在賽奎德之鄉成長,未穿越過環霧之森,或是闖蕩禁忌樹海,更不用說是去過月牙之里。
洛斐下意識的抬起左手撫上自己的龍角。
雖然擁有如此明顯的妖魔特徵,他本人對於自己算是妖族這一點其實一點自覺都沒有。若非因為有著這對角,他不會想到自己體內流有一半妖魔之血吧。
有注意到洛斐這點小動作,傑洛德當作沒有看到。
傑洛德不是洛斐,儘管他可以感覺到洛斐的困惑還是遲疑,但若對方不說,他也無法完全理解。偏偏現在不是追問這些小事情的時候……而且看起來洛斐似乎有想要追進去的念頭啊。
「被這片霧靄繚繞的森林所隔絕的,是你我都無法輕易踏入的領域。如果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地圖、指南針都沒有待的情況下最好別輕易踏入。我知道你想要追進去,因為我也很想,都追查這麼久了……現在說放棄就得放棄……只是,沒有絕對的把握,我不會讓你身置在危險當中。毫無準備下進入環霧之森,不但會因為視線被瀰漫的霧氣遮擋迷失方向,如果不小心還會闖入不明魔獸的巢穴。我認為,那些夜族變異者,一定是早就計畫好潛逃路線,才敢往這個方向撤退!」
明白自家團長有想要深追的意圖,傑洛德先行阻止。
如果是以前身為指揮官時期的我的話……這應該是那傢伙的台詞吧。在短短一瞬間,傑洛德悄悄想著,但他馬上斂去眼底的苦澀,時間短到幾乎讓人無法察覺。
如果要深入環霧之森,除了上述理由之外,他們的人數也太少了,而且這裡不是自己人平常待慣的地方,就算不會迷失在森林之中,也很容易被佔上地利的敵方給解決掉。
藍髮青年半斂起眼簾。軍師說的沒有錯,但他總覺得不能就這樣收手。他的手離開雙色的龍角,轉而梳弄自己的頭髮,他一面開口問道。
「就這樣白白放他們逃跑嗎?那我們這次的任務不就失敗了?」
傭兵團還有所謂的信譽問題,一次的失敗不能當作沒有什麼,那是跟聲譽相關的很嚴重的事情,這是洛斐比較擔心的一點。
這點不用傑洛德告訴他,他很早以前就明白了。一般人會有失誤、犯錯、做不到的事情,可以坦白認錯,就當作一次教訓,回頭再來……但一個組織的行為就會牽扯到名聲的問題,一次的失敗有可能會導致嚴重的名譽敗壞。信用是很嚴重的問題。
不過他會想到,他的軍師當然不可能沒想到。
傑洛德自信的笑了笑。
「不會啦!我早就盤算好了,任務內容是『調查狂化變異者聚集在兇獸谷地邊界的原因』,一開始我說服你承接任務,就只為了一個正大光明的調查理由。之前你在兇獸谷地被變異者抓傷的事,我很在意。所幸這次的行動沒有白費,他們的撤退路線給了我一個假設,等我整理好思路後再告訴你。」
嘿嘿,怎麼樣,佩服你家軍師吧?金髮青年此時有點像在跟主人邀功的大狗——這時候洛斐真的差點以為,現在在跟自己說話的人其實是隻黃金獵犬?
毫不理會指揮官錯愕的神情,傑洛德自顧自的講著,心情好像還很好?
「至於……要回給那些貿易商人的調查報告,我早就寫好了,詳載原因就是這樣——為開通商用道路,夜王軍大規模徹查狂化變異者,使狂化變異者逃往兇獸谷地邊界。」
「這樣交差……真的沒問題?」
怎麼覺得事情太簡單就解決了?這反而令洛斐感到不安。
他們今次追查的目標本來就不會這麼好解決,就算只是暫時性的……這也太輕鬆了。
一定,還有啊,只是還沒有發生,還沒有碰到而已,一定還有。
然而這些想法僅僅是想在心裏,洛斐沒有講出來。
他信任傑洛德,這個他唯一認可的、屬於他的軍師,說傑洛德替他出的主意、做的安排是世界上最值得他信賴的都不為過,因此他通常也不會有想跟軍師唱反調的想法……除了偶爾會想提出一點自己的堅持的時候。
但是這一次……其實只是洛斐不知道該怎麼提起而已。
海藍色的眼眸,雖然望著軍師,視線卻沒有落在這裡。
光就他先前好幾次怎麼樣都會遭遇敵襲的『惡運』來看,他完全不覺得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了。相反的,應該要有更進一步的……
「這也是事實的一部分嘛!」
傑洛德聳聳肩,做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這話講得真是理直氣壯……要說哪裡有問題又無法明確指出。
洛斐輕嘆口氣。他知道他的軍師絕對不會真的有決定草率的時候——儘管常常看起來下決定嚇得很隨便、也可能有時候真的是心血來潮隨便講講……總而言之,就再信軍師一回吧。反正截至目前為止,沒有一次吃虧的。
傑洛德對他付出了他全部的忠誠,正是因為感受到這份重量,洛斐才毅然決然的將自己的後背交出去。給予對方距離自己最近的位子,以及……可以隨時背刺自己的權利。
他的堂姊一定會罵他傻,把自己毫無保留的給交出去,簡直頭殼壞去!
洛斐替先後曾做過堂姊的輔佐官的人們感到哀傷——堂姊從未真正信任過那些輔佐地位的人們。瞭解的越多、知道自己越多底細的人,同時會成為最大的威脅。
但是,他跟堂姊不一樣。
洛斐的視線拉回森林的方向。
「那些逃往環霧之森的狂化變異者,就不管他們了?」
指揮官這一提問,反而引來軍師的不以為然。
「你覺得他們真的『狂化』了嗎?照理說,以夜族與生俱來的本能,狂化後,並不會因為無法擊退我們這些獵、物、就掉頭『逃跑』吧!應該……」
傑洛德抬起又手,比出大拇指,劃過自己的頸部,翡翠色的眼眸沒有笑意,反而多了那麼幾分殺氣。
「會更加肆無忌憚、毫無理智的想把我們撕裂。」
就像是要呼應他們的話題似的,四周靜悄悄,不可思議的安靜……不知從何時起,連點蟲鳴都沒有。
這份寧靜本身就不正常。
——地面微微震動,相當輕微,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嗯,傑洛德,我同意你的說法。」
同時,洛斐拔出雙劍,傑洛德眼神一凜,同樣將劍抽出。
「不過我想,我們現在的狀況……比對上變異者時還要惡劣吧?變異者或許還好搞多了。」
「很難講,那並不是能夠比較的事情,不過……我們真有默契,我現在也有一樣的想法。」
輕鬆的語調講著一點也輕鬆不起來的話語,傑洛德的態度讓洛斐感到頭更痛了——他家軍師這副樣子不正是證明了,他們現在真是遇到天大的災難嗎?
如果要說血液逆流的感覺是什麼——雖然應該是不可能體驗的,但洛斐想,大概就會像現在這樣吧?
震動由輕轉重,從可以忽略的微晃變成地震似的巨晃。
在那龐然大物拔山倒海而來、進入他們的視界之時,洛斐真想罵出他所知的所有髒話術語。
——明明已經不在兇獸谷地了,為什麼會出現巨獸!誰來告訴他!
「要死了、我最近到底是有多衰!」
低吼抱怨著,他與巨獸互相瞪視,那巨大的銳爪快速的向他逼近—--
「團長!」
「——嘖!」
洛斐嘖舌,身形一閃,他跳到傑洛德身邊,拽過對方的右手,拉著軍師一起跳離原地。
就在他們離開原地的同時,他們原先所站的位置就這樣被巨獸打出了一個窟窿。
要是沒閃過,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看著那凹陷下去的地面,洛斐的臉都綠了。最近真不是甚麼好日子,只是出來做個調查隨便都可以有性命之憂,跟城內那些傑洛德放任的間諜密探們比較的話,他寧願去面對十幾回暗殺,也不要被巨獸虎視眈眈!
和傑洛德互望了一眼,兩人同時往樹叢裏閃去,掩蔽身形。而那形如金剛猩猩般的巨獸高吼一聲,來回張望,欲把他們給揪出來。
被盯上了啊……
躲在樹叢中的二人望著那巨獸,這樣躲是躲不了多久的,不用幾分鐘就會被發現吧。
洛斐皺眉,他當然沒有自信可以挑贏這隻巨獸——辦法不是沒有,但是代價很大,風險又太高了,他不覺得需要做到那個地步……因為那是要賭命的。
命只有一條,不是可以輕易拿來下注的東西。
而傑洛德……再怎麼不像軍師、擁有高超戰鬥力,說到底他畢竟是人族,不可能有隻身與巨獸對抗的力量——何況他身上還帶傷!雖然傷到的並非慣用手,但那也足以削弱他的戰鬥力。
如果只有洛斐一個人的話,他還有自信逃跑……
將重心往更低處擺,洛斐兩手握緊雙劍,更加壓低自己的身形。
看出指揮官意圖的傑洛德臉色一變,迅速伸手拽住洛斐的披風,低吼。
「指揮官!你在想什麼!」
「想什麼……你不會不知道啊。」
他咧嘴笑笑,但冷汗從他的額角滑了下來,出賣了他幾乎可以說微乎其微的信心。
「我去做誘餌,你趁機逃走。」
「團長!」
「你身上有傷,而我沒有。我有自信可以逃過這傢伙的追擊,畢竟我逃跑速度還是挺快的啦,你也很清楚的吧,對練的時候我就閃你攻擊時的速度最快了,雖然還是會被你打到去吃土啦……但是你不行啊。攻擊要訣快狠準你都俱備,移動速度的話,沒有騎獸就佔下風了,所以這裡還是交給我吧。」
他的軍師強到不像人族會有的水準,但還是有不容質疑的弱點。洛斐是有懷疑過或許傑洛德的身體狀況現在沒能發揮全盛時期的水準才會這樣……但那不重要。
拉著軍師跑?洛斐沒有自信可以維持一樣的速度不減弱。儘管傑洛德不可能沒有跟得上他的速度的體力,若是要抓著一起跑,他會很自然而然的去配合後面人的腳程……
一起逃亡的選項很自然而然的就從洛斐腦中剔除了,這也是他目前想到的最合理對策。
「別開玩笑了!」
傑洛德抓住洛斐的左臂,臉上沒有平時的笑意,反而神色焦慮。
「你是叫我丟下你一個人嗎?」
他揪著指揮官的手勁意外的強,讓洛斐感到訝異。
「……不然要兩個人都滅在這裡嗎?我自知我不可能拼過那個大塊頭,你也不可能吧,所以最好的方法當然……」
「我怎麼可能拋下你!」
他激動得幾乎要提高音量,卻在緊要關頭自己壓下了。金髮青年神色痛苦的看著他,講話字句咬牙切齒。
「我不會再丟下任何人了——更不可能背離你!我們可是約好了!」
你總不會跟我說你忘了吧!傑洛德不滿的看著洛斐。
洛斐微愣,眨了眨眼。
他當然沒有忘記,軍師對自己的承諾。
那是過去哪日,在一次安頓好難民的日子,他看著新的人民們的樣子,心情感到無比沉重。當時,傑洛德和他……
——那些難民我已經幫你安置好了!嗯?怎麼了這個表情……你很難過嗎?
——……那是當然的。你不也看到了嗎?那些難民的表情、眼神……全都是那麼的……
——看到他們被迫與重要的人分開……看他們眼神空洞的看著你、還要勉強自己露出感激的笑容?
——是啊,世界上最難看得笑容莫過於此吧。明明就笑不出來,卻還硬是要擺出笑臉。
——……我不會讓你露出那種表情的……
——你說什麼?
——你沒聽清楚?我說……我不會讓你有機會……與你重要的人分開的!
軍師的承諾。向他起誓,只獻給他。當初,他是這麼理解的。
金髮青年托起他的手,小心謹慎的,像在對待什麼很重要的事物一樣,捧著,這樣說道。
——我絕對不會離開你的!
但如今,在更進一步認識眼前這有著美麗翡翠色雙眸的男人以後,這句話的意義似乎有些變調了。
是誰不願誰離開,是誰不願離開誰?
洛斐以為,他從未會為了執著什麼而賭上性命。
就在他們分心爭執的時候,巨獸已經發現他們的藏匿地點,猛地往他們的方向奔馳,舉起利爪劈下。
沒有猶豫,而且可能比傑洛德還要更早發現,洛斐竟然是一個肘擊撞向傑洛德的胸口,還追加一記迴旋踢。
誘餌戰術,在同伴不願配合的狀況下,是無法實現的啊……藍髮青年苦笑。
平常來說是不可能閃不過這一擊的,但由於完全沒有想過指揮官居然會在這種時候對自己動手,傑洛德著實遭受重擊還連帶被踹飛,往後飛了一小段距離以後,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停下來。
「團、長!?」
他愕然的喊道,因疼痛而摀住胸口,連講話都有些無法連貫。然而對方沒有回應他,也沒有轉身面向他——現在的情況也不允許他回過身去。
藍髮青年已經預測巨獸的攻擊軌道,而且他的預測是正確的。
他也知道……這一擊他擋不下。
——他可是瞄準你的右胸刺過去的,我怎麼可能不擋?
嘴角還流有沒擦拭掉得血液的她,那態度平靜還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至今他仍覺得歷歷在目。
替人擋致命的一下,有時候不需要太多理由。
只要對方對自己很重要,這就夠了。
而且在那當下,哪還有時間去思考太多事情?
……呵呵。
突然之間,想通了什麼、連結上了什麼,洛斐竟忍不住笑了。
我根本沒資格說妳是白癡啊……做出一樣選擇的我,才是不折不扣的笨蛋啊。
早已下定決心硬扛這一記的洛斐,背對著軍師面對著巨獸,雙劍雖舉在胸前卻明顯的空出一塊空隙。
一時半刻無法爬起來的傑洛德,只能看著主上那異常明顯的破綻,還有即將與他零距離接觸的巨獸。
不行,不能停在這裡。
要去阻止。
但是身體不聽使喚啊。為什麼偏偏不動啊。只不過是被撞了一下而已,為什麼就變得這麼不爭氣啊。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巨獸一爪劈下。
——利爪穿透自家指揮官的左胸,沾染上刺目的腥紅。
翡翠色的眼瞳睜大。
「——咦。」
事情發生的太快太突然,他幾乎要無法反應。
……或者該說是,不願反應,可能比較正確。
利爪、穿透左胸。那是,致命傷。
——心臟、被……?
然而,在傑洛德有任何反應以前、在巨獸有下一步的動作以前,藍髮青年卻動了。
理論上,不可能再動作的人,動了。
傷到肺部,他理所當然的嘔出鮮血,臉上難掩痛苦神色——當然,因為是劇痛。
「——真是、的……」
明明痛到不行,嘴角卻勾起笑。
海藍色的眼睛,不知何時散發出銀白色的光輝。
巨獸沒來由的感到懼怕,抽回利爪——此舉也令洛斐踉蹌一大下,同時由於失去了栓塞,血液全由傷處往外流,濺得滿地片紅。
巨獸欲往後逃,不過已經來不及了。此時卻竄出魔法屏障擋住牠的去路,牠驚訝,憤怒的咆哮,卻無法脫離這個魔法。
——是黑魔法。
傑洛德愣了愣,他看到在魔獸的正後方有幾個身影,那個是—--
「黑精靈、啊……」
眼角餘光撇到黑精靈的群體,明白了是對方的魔法師對己方身出援手,洛斐沒有因為這意外的現象猶豫。
持劍的左手與右手同時動了。
「要不是因為、沒有抓到你的辦……法……我哪需、要這麼……犧牲啊……!」
利用自己的身體為靶,正面衝突對方引其上鉤——只為讓巨獸在攻擊過後無法閃過自己的反擊,而後……往頭部!
刀起、刀落,面對獵物,下手要快要準確,這是以前堂姊常常告訴自己的,洛斐也懷疑過該不會是因為堂姊總喜歡使槍捅爆敵人的頭,乾脆的給對方一個痛快,才會這般教導他。
不過不得不說,這是很受用的教育……應該吧。
失去生命維繫機能的主要器官,巨獸轟然倒地,結束了牠的一生。如此總算才能鬆一口氣。
要不是因為這傷不是開玩笑的,洛斐真的很想笑。賭命賭到像在玩命與巨獸正面近戰,他的命也真的快送掉了啦……能站到現在已經很了不起了。
藍髮青年就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膝蓋一彎,跪坐到地上。他身邊的地面已全是紅色,都是被他的血染紅的。
「團長!」
軍師驚慌失措的聲音傳來,洛斐沒有回頭去看。他掩住左胸,難抵劇痛的閉上眼睛,眉頭緊皺。
然後他感覺金髮青年手忙腳亂的抱住自己,應該是看清自己的傷勢,他聽到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啊啊,不管再怎麼樣悽慘,有件事情應該是要解釋一下。
「要不是、器官跟平常人左右顛倒,這一下去真的不得、了……」
「不要再說話了!天啊、這傷勢,不快點處理不行……欸、等等!別睡!醒醒!清醒點!聽得到我的聲音吧?不要閉上眼睛!」
耳邊傳來軍師慌亂的聲音,要不是因為真的痛到不行,洛斐可能還會因為覺得這樣的金髮青年的表現很難得而笑吧。
哎呀糟糕,對不起啊傑洛德。真的,痛到眼睛張不開……重傷跟失血應該都是原因吧。
他無法對軍師的話語做任何回應,只是右手摀著左胸,卻忽然移開。
帶著自己鮮血的手,隔著外衣,按著收藏於外衣內袋中的魔術撲克牌。
吶、捷克……麻煩你了。這次動作不快點的話,我可能真的會一命嗚呼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