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ver 36 終究
回復意識的當下,白精靈指揮官真的有一種,那不知道是十幾小時以前的激鬥只是場夢的錯覺。若非心口下方的傷口有確實的痛楚,她可能就會把那件事情當成一場夢。
因為這個結果,對她而言是出乎意料的。
原本是傷口的部位有隱隱的痛感,疼痛並不嚴重,並非因為麻醉之類的關係,她猜測那是因為聖潔執法者對她施放過治癒魔法的緣故。
有點茫然,但她知道這裡是她的寢室,她正躺在她的床上。
「竟然還活著啊……」
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氣死人不償命的發言。
早在床邊站了好段時間的藍髮青年差點沒一拳往傷患頭上砸下去。當然最終他沒這麼做。
——因為堂姊終於醒來的喜悅勝過一切。
「還活著,這讓妳很失望嗎?」
他顫抖的詢問,帶著些許疑似哭腔。
她搖搖頭,提起微笑——不是那種讓堂弟很想痛罵她的笑。
他多久沒看過她這樣笑了?
除去對黑衣軍師的以外,她有多久沒有發自內心的微笑了呢?
「不會喔,我很開心……謝謝你阻止我。」
她朝上望著面容有些扭曲的藍髮青年,輕輕笑著,有些疲憊,有些感慨,有些欣慰。
「所以,你可以哭出來喔,不用忍著,反正現在這裡只有我們兩個嘛。」
傑洛德反常的沉默。
金髮青年就如往常一樣掛著沒兩樣的燦笑,卻沒怎麼開口說過話。
要說這位海皇傭兵團的軍師大人明顯異常的開始,就是兩天前洛斐跟洛雅那慘烈的一架之後。當日後來洛斐對艾里歐斯及雪莉艾妮的質詢時,傑洛德就已經有此異樣了。洛斐開罵那天還可以說是他插不上話,但在神樂闖入帶來洛雅脫離險境的消息,並且解救了艾里歐斯跟雪莉艾妮的處境以後,就無法這麼說了。
當然不可能沒有人發現這點,然而也沒人去詢問這件事情。沒有問的理由是……不想掃到颱風尾。
要問為什麼?這位軍師大人的燦笑可是同樣反常的殺氣騰騰啊。
因為洛斐堅持要等到洛雅醒了以後才回海皇城,而在賽凡提斯的默許之下,洛斐更是理所當然的留在日映城。根本沒打算放洛斐一個人留在海皇城的傑洛德,最後決定自己留下來陪洛斐等待,除了謝菲爾德以外的海皇傭兵團成員則全部讓他們回海皇城,畢竟主城不能只留少數將領太多天。為此他還足足跟捷克豪紳言語攻防戰了整整三個小時。
主上翹班又不肯乖乖妥協,他只好捨命陪君子了。
當然,傑洛德可以讓洛斐非跟他一起回海皇城不可的方法多的是,但他一條也沒有用上,原因……自然不是體諒團長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至於因為城主跟軍師長期不在,因而爆增到傭兵們頭上的行政工作量讓哪些傭兵暴走了幾次、哪些傭兵嚷了幾次想退團,那就是別的話題了。
順帶一提,基本上滯留在日映城的這段期間,洛斐跟傑洛德都是一起行動的,藍髮青年當然不會漏看他的軍師反常的樣子,但他卻也沒有提出疑問。
而現在,傑洛德人在賽凡提斯的辦公室中,洛斐人不在這邊。
本想幫故友稍微處理一點行政行政業務、好替對方分擔工作量卻被打手的金髮青年,現在只是乾坐在沙發上,一臉無辜的望著在辦公座位上振筆疾書的黑髮青年。
「這樣好嗎?」忽地,傑洛德開口問道,「不陪在你主上身邊?她不是醒了?而且是剛醒。」
洛雅剛倒下時賽凡提斯的表現傑洛德都看在眼裡,就他對黑衣軍師的認識,他知道這個人是相當重視白精靈指揮官的,而且,可能、不,是一定——超越他們之間的曾經。
賽凡提斯所認可的君主已經不是他了,而他也已經不會是王。
認知到這一點,傑洛德竟感覺有些寂寞。
「沒有那個必要。」在傑洛德那麼一問的同時賽凡提斯擱筆,一臉平靜地回望對方,「主上現在想要陪伴在身邊的人不是我,所以我讓你的主上待在那裏。」
他所說的「那裏」,指的是洛雅的寢室。
賽凡提斯看著老友,紅瞳中是複雜的情緒。
「倒是你,就沒有什麼想問的?」
事情曝光兩天,傑洛德也已經知道當年的「霜月襲擊」是賽凡提斯一手策劃的,卻經過兩天到現在,沒有向賽凡提斯提出任何詢問。
事到如今再怎麼隱瞞都沒有意義,賽凡提斯早在事情曝光的那天就做好了會被質問到底的心理準備,甚至連被揍的情況都設想好了,沒想到傑洛德卻遲遲沒有任何行動。
因為洛雅受了重傷,一開始賽凡提斯也沒有心思去處理跟預設可能會遇上的質詢。然而就這樣兩天過去,友人除了話變少、燦笑多了數分殺氣之外,一切都跟平常一樣,這反而令賽凡提斯覺得很奇怪。
金髮青年只是微笑。
「這有什麼需要問的嗎?」
「我以為你會問。」
「嗯,本來我是一直都不明白,所以滿腹疑問,不過已經沒關係了。」傑洛德的微笑參雜著苦意。「因為我可以理解你的動機,還有你那時說要離開的時候,你那表情的意思。」
「……表情?」
賽凡提斯疑惑,他不理解傑洛德突然在說些什麼。
「咦?你沒發現嗎?」賽凡提斯一臉困惑的表情讓傑洛德很是驚訝。「那時你跟我說我們的關係到此結束的時候,是一副很對不起我的樣子……我一直以為,你是太生氣我的自大、自以為是,所以才負氣走人的……不過你又不是那種類型的人,但我也想不到別的理由……所以我才一直覺得很奇怪。」
賽凡提斯聞言默了數秒,倍感無奈的用右手按壓太陽穴。
「……你這種說法,很有問題。」
他真不想想像要是洛雅聽到那句話會露出什麼表情。什麼關係到此結束啊?
傑洛德一臉無辜的歪頭。
「嗯?會很有問題嗎?我只是說實話啊。」
「難怪你文學課會被當掉。」
「等等、為什麼會扯到那個!」
「沒錯,話題跑掉了,所以那個就先不管。咳。」順勢將那很有問題的發言帶過,賽凡提斯輕咳一聲,掃去對問題發言的尷尬以後,複雜的情緒又重新回到他眼底。「……所以,你是覺得沒什麼好說的?」
「嗯?有什麼需要特別提的嗎?」傑洛德反問,他的態度不是裝傻,是真的那麼認為。「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只是結果挺慘烈的。」
金髮友人的話令賽凡提斯訝然。
「幹麼這樣看我?欸、我想我應該沒有很笨吧?好歹我當指揮官的期間也不是當假的。」賽凡提斯驚訝的目光讓傑洛德覺得有些好笑。「而且那之後我也想了很久,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那樣子……我有做過反省啦,怎麼說呢……」
當時傑洛德不是沒有發現他的一些行為所會造就的隱憂,但那個時候的他對此毫不在意,認為不會怎麼樣。
那是當年他的過度天真。賽凡提斯為了讓他可以徹底認知到,便採取了一些行動。而結果就是今天他們分屬不同立場,賽凡提斯仍然是軍師,卻不是傑洛德的;傑洛德已經不是指揮官,而是洛斐的軍師。
傑洛德在知道事實以後,他覺得反而理解了許多事情,尤其對於他自己的自以為是有更進一步的認識。
不管是不是因故友設計,那已經是發生過的事情了,他也不想去責怪任何人。沒有必要也沒有意義。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在那次的戰役喪命的同伴們,以及其實出乎他的意料的叛變人數。
有因為他而死的人,也有為了除掉他而手刃同伴的人。
「反正該死的人就是會死、不該死的人大概也會死、最該死的人最後都活得好好的……」
「傑洛德……」
賽凡提斯想說些什麼,卻發現他什麼也無法說。以他的立場,他沒資格對傑洛德說什麼好聽的安慰話。
傑洛德扯開嘴角,試圖掛上笑容,但那笑容在賽凡提斯看來只是難看的苦笑。
「我想,我不適合當指揮官吧,不然怎麼會搞成那個樣子?」傑洛德笑著聳聳肩,「嘛,雖然現在轉行當軍師了,不過偶爾我也會想說我或許……」
或許什麼?
賽凡提斯眉頭輕皺,他的疑惑沒有得到解答,因為傑洛德很快的就把話打住,沒有說完它。
幾秒的沉默以後,金髮青年輕嘆口氣。
「……總之,這不是你們誰的錯,我還覺得你應該是要怪我的——」
「你沒有錯。」
忽然,賽凡提斯開口打斷了傑洛德的話。後者微微一愣,望著友人那堅定的紅眸。
賽凡提斯很少會有這種類似一時衝動的突發舉動,因此傑洛德有被嚇到。
「你沒有錯。」就像是要強調什麼一樣,賽凡提斯又說了一遍。「那是我的計畫不夠周詳,才會導致那種結果。」
他可以有更好的選擇,不需要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但當年他偏偏選擇了最糟糕的方式。如今賽凡提斯回頭看去也無法理解,當時的他為何如此莽撞。
但那種「如果那時不是這樣」之類的、針對已發生之過往的其他可能性的假設,沒有任何意義。事實上對於那件事情,賽凡提斯有點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傑洛德,那不是道歉就可以解決的問題。
並且,過去的指揮官毫無怪罪他的意思,更讓他覺得不妥。
看到這樣的傑洛德,賽凡提斯還真希望傑洛德會怪罪於他,那並非因為賽凡提斯受不了那份罪惡感而想被狠狠罵一頓。正因為他瞭解傑洛德,才會這樣希望。
對於故友那微妙遊走在危險邊緣的思考模式,他是相當清楚的。就憑剛才傑洛德的發言,賽凡提斯確信即使是過了數年的今日,傑洛德那死性子依然沒有任何改變。
傑洛德眨了眨眼,剛想接著回應,就又被另一道聲音打斷——也不能說是打斷,總而言之他的話沒能說出口。
「抱歉打擾了,我有敲門,不過你們裡面沒人回應,門也沒關好,我就直接推開了。」
洛斐一臉無奈的站在門邊望著室內,遭受兩名軍師訝異目光的洗禮。
「團長?什、什麼時候……」
傑洛德一臉尷尬,是不是洛斐聽到了他跟賽凡提斯的對話?若是的話是聽到多少?
其實他們的對話應該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的方,但傑洛德就是突然覺得很緊張。
「幹麼那麼緊張?」洛斐翻了個白眼扔過去,「放心啦,就算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只要不要讓我看到我就可以當作它不存在。」
「不對!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傑洛德錯愕地喊道。
賽凡提斯總覺得洛斐那句話有種奇妙的既視感……是不是在哪裡聽過類似的話?
看著突然出現的洛斐,賽凡提斯又將視線拉回傑洛德身上,接著感到小小的意外。
在洛斐到來的同時,傑洛德身邊環繞著的某種危險氛圍,居然在同一時間煙消雲散。
這兩個人……發現了某個出人意料的點,賽凡提斯默默地笑了。
「那不重要,我是要來找賽凡提斯的……雖然早猜你大概也會在這裡,不過我沒想到你真的也在這邊。」
「找我的?」
洛斐這話讓賽凡提斯有些意外,他本來以為洛斐是來找傑洛德的。
藍髮青年點點頭回應他的疑問。
「嗯,某人抱怨說……咳。」洛斐頓了頓,輕輕嗓子,隨後深吸一口氣,「『一覺醒來看到的卻不是我親愛的鬧鐘君,而是老早以前就不住在這裡的已經變得不可愛的弟弟……唉唉原來我這主上這麼不人氣,我對這世界絕望了,讓我一路睡到世界末日吧!』」
海皇傭兵團團長發揮了連傑洛德都沒想到的演技,語調居然抑揚頓挫,還帶著豐富情感的把那應該是轉述的話語念完。反應過來洛斐是在轉達誰的話、並且是在模仿誰以後,傑洛德忍俊不住。說起來,鬧鐘是……這對主從的關係到底是多麼奇妙的狀況?
不過賽凡提斯就沒那個好心情了,洛斐的話還沒說完他的臉就黑了一半,聽完之後更是表情僵硬。
洛斐只是一臉無辜的聳肩。
「所以,就麻煩你快過去吧,看她一臉失望的樣子真是……」
「……失陪了。」
將桌上的文件收進抽屜,評估一下就算放傑洛德跟洛斐在這邊,應該也不會真的動到什麼自己鎖進櫃子的東西,賽凡提斯簡短的應了一句,腳步快速的離開辦公室。
很難得看得到賽凡提斯緊張的樣子,這令傑洛德大開眼界。
望著賽凡提斯快步離開的背影,洛斐只是輕笑了笑。
「傑洛德,明天就回海皇城。」
忽然發出的指示讓剛從沙發上起身的傑洛德意外地瞪大眼。
「嗯?我以為洛雅剛醒,你還會想多待上一天。」
「是很想沒錯,不過看來是不需要吧,而且再不快點回去,我擔心傭兵團的夥伴們受不了,鬧離家出走,這樣海皇領就要放空城了。你不是叫捷克一起回去?這樣更令人擔心了……」
「呃——哈哈,這樣好像也是……」
「傑洛德。」注意到軍師走到自己身邊只剩兩步的距離,洛斐沒有回頭,倒是語氣突然往下沉。「當年是我提供燦煌戰略的,你不恨我嗎?」
你還願意跟隨我、甚至跟我並肩同行?
他的軍師只是笑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你沒有錯,那時我們是不同立場,也根本不認識吧?而且我根本沒有理由恨你。」
「理由?那種東西明明就有——」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而且過去的事情再怎麼樣也不會影響到我們之間的現在!」傑洛德臉上帶著笑,眼神卻是相當認真。「而且我跟你約好了,要讓你當上無冕之王呢!就算你反悔,我也不會讓你說不!可別想甩下我!因為我一定會在後方死纏爛打追著你跑,直到你跑到終點為止!」
洛斐聞言默了數秒,而後輕提起笑。
「傑洛德……我總覺得這句話好像哪裡怪怪的?」
「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居然笑成這樣,我可是很認真的!」
「是啊,我也知道你很認真。大概吧。」
「什麼叫大概?你也用個肯定句吧……」
對於軍師的抱怨,洛斐指是笑著搖頭,沒有給予其他回應。
——直到跑到終點為止,那麼,在那之後呢?
傑洛德沒有對於那以後的假設。
洛斐知道傑洛德不會背叛他,並且應該也對於成為他的軍師的這件事情沒有半點反悔之意,但傑洛德的保證,就是少了些什麼。這時候的洛斐雖隱隱有感覺,卻沒有找出確切的一個要點。
他們之間的關係雖然沒有因為霜月事件的曝光而分崩離解,卻依然產生了無法忽略的變化。只是這變化所導致的結果,是在那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未來的某個事件上。
「是說,你覺得今天晚上吃什麼好呢?是要吃——」
「只要不是又來馬鈴薯全餐就什麼都好。還有你不要因為我這句話就接說那來個地瓜全餐,我會翻臉。」
因為這個結果,對她而言是出乎意料的。
原本是傷口的部位有隱隱的痛感,疼痛並不嚴重,並非因為麻醉之類的關係,她猜測那是因為聖潔執法者對她施放過治癒魔法的緣故。
有點茫然,但她知道這裡是她的寢室,她正躺在她的床上。
「竟然還活著啊……」
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氣死人不償命的發言。
早在床邊站了好段時間的藍髮青年差點沒一拳往傷患頭上砸下去。當然最終他沒這麼做。
——因為堂姊終於醒來的喜悅勝過一切。
「還活著,這讓妳很失望嗎?」
他顫抖的詢問,帶著些許疑似哭腔。
她搖搖頭,提起微笑——不是那種讓堂弟很想痛罵她的笑。
他多久沒看過她這樣笑了?
除去對黑衣軍師的以外,她有多久沒有發自內心的微笑了呢?
「不會喔,我很開心……謝謝你阻止我。」
她朝上望著面容有些扭曲的藍髮青年,輕輕笑著,有些疲憊,有些感慨,有些欣慰。
「所以,你可以哭出來喔,不用忍著,反正現在這裡只有我們兩個嘛。」
傑洛德反常的沉默。
金髮青年就如往常一樣掛著沒兩樣的燦笑,卻沒怎麼開口說過話。
要說這位海皇傭兵團的軍師大人明顯異常的開始,就是兩天前洛斐跟洛雅那慘烈的一架之後。當日後來洛斐對艾里歐斯及雪莉艾妮的質詢時,傑洛德就已經有此異樣了。洛斐開罵那天還可以說是他插不上話,但在神樂闖入帶來洛雅脫離險境的消息,並且解救了艾里歐斯跟雪莉艾妮的處境以後,就無法這麼說了。
當然不可能沒有人發現這點,然而也沒人去詢問這件事情。沒有問的理由是……不想掃到颱風尾。
要問為什麼?這位軍師大人的燦笑可是同樣反常的殺氣騰騰啊。
因為洛斐堅持要等到洛雅醒了以後才回海皇城,而在賽凡提斯的默許之下,洛斐更是理所當然的留在日映城。根本沒打算放洛斐一個人留在海皇城的傑洛德,最後決定自己留下來陪洛斐等待,除了謝菲爾德以外的海皇傭兵團成員則全部讓他們回海皇城,畢竟主城不能只留少數將領太多天。為此他還足足跟捷克豪紳言語攻防戰了整整三個小時。
主上翹班又不肯乖乖妥協,他只好捨命陪君子了。
當然,傑洛德可以讓洛斐非跟他一起回海皇城不可的方法多的是,但他一條也沒有用上,原因……自然不是體諒團長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至於因為城主跟軍師長期不在,因而爆增到傭兵們頭上的行政工作量讓哪些傭兵暴走了幾次、哪些傭兵嚷了幾次想退團,那就是別的話題了。
順帶一提,基本上滯留在日映城的這段期間,洛斐跟傑洛德都是一起行動的,藍髮青年當然不會漏看他的軍師反常的樣子,但他卻也沒有提出疑問。
而現在,傑洛德人在賽凡提斯的辦公室中,洛斐人不在這邊。
本想幫故友稍微處理一點行政行政業務、好替對方分擔工作量卻被打手的金髮青年,現在只是乾坐在沙發上,一臉無辜的望著在辦公座位上振筆疾書的黑髮青年。
「這樣好嗎?」忽地,傑洛德開口問道,「不陪在你主上身邊?她不是醒了?而且是剛醒。」
洛雅剛倒下時賽凡提斯的表現傑洛德都看在眼裡,就他對黑衣軍師的認識,他知道這個人是相當重視白精靈指揮官的,而且,可能、不,是一定——超越他們之間的曾經。
賽凡提斯所認可的君主已經不是他了,而他也已經不會是王。
認知到這一點,傑洛德竟感覺有些寂寞。
「沒有那個必要。」在傑洛德那麼一問的同時賽凡提斯擱筆,一臉平靜地回望對方,「主上現在想要陪伴在身邊的人不是我,所以我讓你的主上待在那裏。」
他所說的「那裏」,指的是洛雅的寢室。
賽凡提斯看著老友,紅瞳中是複雜的情緒。
「倒是你,就沒有什麼想問的?」
事情曝光兩天,傑洛德也已經知道當年的「霜月襲擊」是賽凡提斯一手策劃的,卻經過兩天到現在,沒有向賽凡提斯提出任何詢問。
事到如今再怎麼隱瞞都沒有意義,賽凡提斯早在事情曝光的那天就做好了會被質問到底的心理準備,甚至連被揍的情況都設想好了,沒想到傑洛德卻遲遲沒有任何行動。
因為洛雅受了重傷,一開始賽凡提斯也沒有心思去處理跟預設可能會遇上的質詢。然而就這樣兩天過去,友人除了話變少、燦笑多了數分殺氣之外,一切都跟平常一樣,這反而令賽凡提斯覺得很奇怪。
金髮青年只是微笑。
「這有什麼需要問的嗎?」
「我以為你會問。」
「嗯,本來我是一直都不明白,所以滿腹疑問,不過已經沒關係了。」傑洛德的微笑參雜著苦意。「因為我可以理解你的動機,還有你那時說要離開的時候,你那表情的意思。」
「……表情?」
賽凡提斯疑惑,他不理解傑洛德突然在說些什麼。
「咦?你沒發現嗎?」賽凡提斯一臉困惑的表情讓傑洛德很是驚訝。「那時你跟我說我們的關係到此結束的時候,是一副很對不起我的樣子……我一直以為,你是太生氣我的自大、自以為是,所以才負氣走人的……不過你又不是那種類型的人,但我也想不到別的理由……所以我才一直覺得很奇怪。」
賽凡提斯聞言默了數秒,倍感無奈的用右手按壓太陽穴。
「……你這種說法,很有問題。」
他真不想想像要是洛雅聽到那句話會露出什麼表情。什麼關係到此結束啊?
傑洛德一臉無辜的歪頭。
「嗯?會很有問題嗎?我只是說實話啊。」
「難怪你文學課會被當掉。」
「等等、為什麼會扯到那個!」
「沒錯,話題跑掉了,所以那個就先不管。咳。」順勢將那很有問題的發言帶過,賽凡提斯輕咳一聲,掃去對問題發言的尷尬以後,複雜的情緒又重新回到他眼底。「……所以,你是覺得沒什麼好說的?」
「嗯?有什麼需要特別提的嗎?」傑洛德反問,他的態度不是裝傻,是真的那麼認為。「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只是結果挺慘烈的。」
金髮友人的話令賽凡提斯訝然。
「幹麼這樣看我?欸、我想我應該沒有很笨吧?好歹我當指揮官的期間也不是當假的。」賽凡提斯驚訝的目光讓傑洛德覺得有些好笑。「而且那之後我也想了很久,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那樣子……我有做過反省啦,怎麼說呢……」
當時傑洛德不是沒有發現他的一些行為所會造就的隱憂,但那個時候的他對此毫不在意,認為不會怎麼樣。
那是當年他的過度天真。賽凡提斯為了讓他可以徹底認知到,便採取了一些行動。而結果就是今天他們分屬不同立場,賽凡提斯仍然是軍師,卻不是傑洛德的;傑洛德已經不是指揮官,而是洛斐的軍師。
傑洛德在知道事實以後,他覺得反而理解了許多事情,尤其對於他自己的自以為是有更進一步的認識。
不管是不是因故友設計,那已經是發生過的事情了,他也不想去責怪任何人。沒有必要也沒有意義。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在那次的戰役喪命的同伴們,以及其實出乎他的意料的叛變人數。
有因為他而死的人,也有為了除掉他而手刃同伴的人。
「反正該死的人就是會死、不該死的人大概也會死、最該死的人最後都活得好好的……」
「傑洛德……」
賽凡提斯想說些什麼,卻發現他什麼也無法說。以他的立場,他沒資格對傑洛德說什麼好聽的安慰話。
傑洛德扯開嘴角,試圖掛上笑容,但那笑容在賽凡提斯看來只是難看的苦笑。
「我想,我不適合當指揮官吧,不然怎麼會搞成那個樣子?」傑洛德笑著聳聳肩,「嘛,雖然現在轉行當軍師了,不過偶爾我也會想說我或許……」
或許什麼?
賽凡提斯眉頭輕皺,他的疑惑沒有得到解答,因為傑洛德很快的就把話打住,沒有說完它。
幾秒的沉默以後,金髮青年輕嘆口氣。
「……總之,這不是你們誰的錯,我還覺得你應該是要怪我的——」
「你沒有錯。」
忽然,賽凡提斯開口打斷了傑洛德的話。後者微微一愣,望著友人那堅定的紅眸。
賽凡提斯很少會有這種類似一時衝動的突發舉動,因此傑洛德有被嚇到。
「你沒有錯。」就像是要強調什麼一樣,賽凡提斯又說了一遍。「那是我的計畫不夠周詳,才會導致那種結果。」
他可以有更好的選擇,不需要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但當年他偏偏選擇了最糟糕的方式。如今賽凡提斯回頭看去也無法理解,當時的他為何如此莽撞。
但那種「如果那時不是這樣」之類的、針對已發生之過往的其他可能性的假設,沒有任何意義。事實上對於那件事情,賽凡提斯有點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傑洛德,那不是道歉就可以解決的問題。
並且,過去的指揮官毫無怪罪他的意思,更讓他覺得不妥。
看到這樣的傑洛德,賽凡提斯還真希望傑洛德會怪罪於他,那並非因為賽凡提斯受不了那份罪惡感而想被狠狠罵一頓。正因為他瞭解傑洛德,才會這樣希望。
對於故友那微妙遊走在危險邊緣的思考模式,他是相當清楚的。就憑剛才傑洛德的發言,賽凡提斯確信即使是過了數年的今日,傑洛德那死性子依然沒有任何改變。
傑洛德眨了眨眼,剛想接著回應,就又被另一道聲音打斷——也不能說是打斷,總而言之他的話沒能說出口。
「抱歉打擾了,我有敲門,不過你們裡面沒人回應,門也沒關好,我就直接推開了。」
洛斐一臉無奈的站在門邊望著室內,遭受兩名軍師訝異目光的洗禮。
「團長?什、什麼時候……」
傑洛德一臉尷尬,是不是洛斐聽到了他跟賽凡提斯的對話?若是的話是聽到多少?
其實他們的對話應該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的方,但傑洛德就是突然覺得很緊張。
「幹麼那麼緊張?」洛斐翻了個白眼扔過去,「放心啦,就算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只要不要讓我看到我就可以當作它不存在。」
「不對!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傑洛德錯愕地喊道。
賽凡提斯總覺得洛斐那句話有種奇妙的既視感……是不是在哪裡聽過類似的話?
看著突然出現的洛斐,賽凡提斯又將視線拉回傑洛德身上,接著感到小小的意外。
在洛斐到來的同時,傑洛德身邊環繞著的某種危險氛圍,居然在同一時間煙消雲散。
這兩個人……發現了某個出人意料的點,賽凡提斯默默地笑了。
「那不重要,我是要來找賽凡提斯的……雖然早猜你大概也會在這裡,不過我沒想到你真的也在這邊。」
「找我的?」
洛斐這話讓賽凡提斯有些意外,他本來以為洛斐是來找傑洛德的。
藍髮青年點點頭回應他的疑問。
「嗯,某人抱怨說……咳。」洛斐頓了頓,輕輕嗓子,隨後深吸一口氣,「『一覺醒來看到的卻不是我親愛的鬧鐘君,而是老早以前就不住在這裡的已經變得不可愛的弟弟……唉唉原來我這主上這麼不人氣,我對這世界絕望了,讓我一路睡到世界末日吧!』」
海皇傭兵團團長發揮了連傑洛德都沒想到的演技,語調居然抑揚頓挫,還帶著豐富情感的把那應該是轉述的話語念完。反應過來洛斐是在轉達誰的話、並且是在模仿誰以後,傑洛德忍俊不住。說起來,鬧鐘是……這對主從的關係到底是多麼奇妙的狀況?
不過賽凡提斯就沒那個好心情了,洛斐的話還沒說完他的臉就黑了一半,聽完之後更是表情僵硬。
洛斐只是一臉無辜的聳肩。
「所以,就麻煩你快過去吧,看她一臉失望的樣子真是……」
「……失陪了。」
將桌上的文件收進抽屜,評估一下就算放傑洛德跟洛斐在這邊,應該也不會真的動到什麼自己鎖進櫃子的東西,賽凡提斯簡短的應了一句,腳步快速的離開辦公室。
很難得看得到賽凡提斯緊張的樣子,這令傑洛德大開眼界。
望著賽凡提斯快步離開的背影,洛斐只是輕笑了笑。
「傑洛德,明天就回海皇城。」
忽然發出的指示讓剛從沙發上起身的傑洛德意外地瞪大眼。
「嗯?我以為洛雅剛醒,你還會想多待上一天。」
「是很想沒錯,不過看來是不需要吧,而且再不快點回去,我擔心傭兵團的夥伴們受不了,鬧離家出走,這樣海皇領就要放空城了。你不是叫捷克一起回去?這樣更令人擔心了……」
「呃——哈哈,這樣好像也是……」
「傑洛德。」注意到軍師走到自己身邊只剩兩步的距離,洛斐沒有回頭,倒是語氣突然往下沉。「當年是我提供燦煌戰略的,你不恨我嗎?」
你還願意跟隨我、甚至跟我並肩同行?
他的軍師只是笑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你沒有錯,那時我們是不同立場,也根本不認識吧?而且我根本沒有理由恨你。」
「理由?那種東西明明就有——」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而且過去的事情再怎麼樣也不會影響到我們之間的現在!」傑洛德臉上帶著笑,眼神卻是相當認真。「而且我跟你約好了,要讓你當上無冕之王呢!就算你反悔,我也不會讓你說不!可別想甩下我!因為我一定會在後方死纏爛打追著你跑,直到你跑到終點為止!」
洛斐聞言默了數秒,而後輕提起笑。
「傑洛德……我總覺得這句話好像哪裡怪怪的?」
「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居然笑成這樣,我可是很認真的!」
「是啊,我也知道你很認真。大概吧。」
「什麼叫大概?你也用個肯定句吧……」
對於軍師的抱怨,洛斐指是笑著搖頭,沒有給予其他回應。
——直到跑到終點為止,那麼,在那之後呢?
傑洛德沒有對於那以後的假設。
洛斐知道傑洛德不會背叛他,並且應該也對於成為他的軍師的這件事情沒有半點反悔之意,但傑洛德的保證,就是少了些什麼。這時候的洛斐雖隱隱有感覺,卻沒有找出確切的一個要點。
他們之間的關係雖然沒有因為霜月事件的曝光而分崩離解,卻依然產生了無法忽略的變化。只是這變化所導致的結果,是在那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未來的某個事件上。
「是說,你覺得今天晚上吃什麼好呢?是要吃——」
「只要不是又來馬鈴薯全餐就什麼都好。還有你不要因為我這句話就接說那來個地瓜全餐,我會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