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ver 39 夜空之下
他不是沒有殺過人,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人對他的印象一直是從未手染鮮血過。
然而他第一個下手的對象,是他這輩子以為絕對不會動到刀的對象。
直到今天他都還能清楚回想起,那人一瞬間拉回神智,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刺進那人胸膛的左劍,鐵灰色的瞳中盡是被背叛的絕望。
『為什麼、要殺我……』
而他能說什麼呢?
沒有什麼好辯解的。因為他殺了那人,這是事實。
儘管他也曾想逃避,卻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他們曾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存在,密不可分、心靈相通,沒有人能比他更瞭解那人、沒有人能比那人更瞭解他,連姊姊都不行。
他們誰都沒有錯,但也可能誰都錯了,否則那日那人就不會死在他手下,不會是那麼迫不得已的情況。
明知道對於已發生事情之假設是毫無意義的,但直至今日,他仍不時會這麼想著、這樣問著,很沒道理地希望總有一天可以傳達出去。
吶、如果我的聲音能傳達過去,不知道是不是能得到原諒呢?
不管是因為我的眼還是因為我的劍,我都奪去了那人的性命。
所以我發誓,絕對,不要再將我的劍對著我重要的人們,不管是什麼理由,我已經……
就因為知道自己會做到,才決定乾脆一開始就不要拿劍對準的。
下一個祭品會是誰?我不想知道那種事情。只求不要再有犧牲了好不好。
不要說我心太軟啊,傑洛德,我說這一定是哪裡搞錯了,我才不是那麼好的人啊。
如果我真的是那種心軟的角色,那時候死的就應該是我啊。
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明明我就是那個最該死的人。
是夜。
藍髮青年恍然從夢中醒過來,一時之間,眼前居然還有道紅色的殘影。
理解過來那是還沒睡醒導致的幻覺,洛斐輕輕搖了搖頭,苦笑。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又有多久沒有回憶起了……
「不,一直都沒有忘記過吧……」
笑著反駁掉自己內心一度閃過的想法,洛斐看了看四周。他正在屋頂上……難怪覺得風有些涼。
今天晚餐後,因為一日的公文已經處理妥當,基本上洛斐晚上的時間都可以說是自由時間,不過先前傑洛德開給他的書單上的書籍他還沒有完全看完,所以回到房間以後,洛斐沒有悠哉著,反而是拿起書開始看了起來。而中途……洛斐望著那蓋在自己胸前、顯然還沒看過五分之一的一本精裝書。
這本封面也不是使用現代文字標寫的書,並不在傑洛德給他的書單裏面,一開始洛斐還很疑惑這是哪裡來的書,後來他才想起來,他在帕里提圖書館曾和一個學院的學生撞在一起,那時雙方的書本交叉散落一地,大概是在那時錯拿到了對方要借的書。
這本書的內容,其實洛斐是看不懂的——他可以大略看懂這書是在寫什麼,但無法深入了解。這精美的精裝書裡面,滿滿的是用古代符文寫成的文章,而很不巧,古文並非洛斐所長——也因此洛斐相當確定這不會是傑洛德開給他的書單項目之一,軍師沒有理由叫他去讀他不會看懂的書。雖然洛斐突然很好奇傑洛德是否能夠看懂這本書在寫什麼。
但明知是如此,洛斐卻沒有放下這本書,反而還拿著它爬上了領事館的屋頂,躺在屋頂上瞪著書本發呆,最後居然直接仰頭大睡。
他真是瘋了,沒事對著這本不在書單內的書浪費時間,有空在這裡發愣還不如去把其他書讀熟比較實際吧?
「原來你在這裡啊!」
「嗯?」
怎麼在這屋頂上會有別人的聲音?而且這聲音好耳熟,好像是……
洛斐困惑地回頭往左看去,只見屋沿冒出亞麻金色彩,下一秒,那耀眼的翡翠色進入視界。
「就說你怎麼不見了,原來……」一面爬上屋頂,傑洛德一面說道,「是跑來這……唔哇啊啊!」
以右手為支撐點,傑洛德全身騰空欲直接翻上屋頂,不料作為支撐點的右手卻在此時一個打滑,直接掉到屋沿外邊去!
「傑洛德!」
看軍師居然沒爬上來反而要摔下去,洛斐嚇得驚叫,非常迅速地翻身跳起衝向傑洛德,伸出右手準確地抓住對方在掉落瞬間伸往屋沿以保一命的左手。
開玩笑,領事館屋頂可是六樓以上的高度,人族摔下去不死也會變植物人吧!
而在這行動之中因為動作太大,差點把從圖書館借來的精裝書給甩了出去……還好最後是沒讓書離開懷中,不然這種古文書……價格不斐吧?
驚險一瞬間,感受到確實抓住軍師的手感,洛斐悄悄鬆了一口氣。為什麼他要在夜空之下、領事館的屋頂之上,為了軍師可能差一點就要摔死,而在短短數秒間心情像是洗了三溫暖呢?
把軍師拉到屋頂上,洛斐感到渾身脫力,重重嘆了口氣。差點就被傑洛德給嚇死。而那個害他到現在心臟狂奔的罪魁禍首,竟然還笑得出來!
「呼!差一點就摔下去了,躺在屋頂上看星星是不錯啦!只是風險太高了哈哈!」
「要爬上來就不要耍帥!這種高度你就這樣摔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
見傑洛德居然還能開玩笑,洛斐反而感到火大。他沒好氣地回了句話,隨後又是嘆氣。
「差點被你嚇死……怎麼突然也爬上來了?」
「嗯?那是因為你不見了,找不到人,我才想到來爬屋頂找你的!你不知道,因為指揮官忽然失去蹤影,現在下面鬧得一片雞飛狗跳呢!」
「這、這樣啊……」是誰剛好來找他卻發現找不到人,才意外造成騷動了嗎……洛斐差點不知道該說什麼。不過……他看著眼前的軍師。「那虧你想得到爬上屋頂來找我。」
洛斐以前可是沒有自己往屋頂爬的經驗啊,每次都是被傑洛德拉著去爬樹爬屋頂的。
「喔,你說那個啊!」聞言,傑洛德笑了笑,「我只是想說如果你不在領事館裏、周圍又找不到你,就從領事館的屋頂看出去感覺會比較好找……沒想到就在這裏發現你了。」
他錯了,他似乎太高估他家軍師的思維了。
聽了傑洛德這段解釋,頓時間洛斐感到相當的絕望而啞口無言。到底為什麼,他的軍師最近越來越思維怪異……還是說、其實這才是對方的本性,只是他一直沒發現!?
洛斐錯愕的表情顯然令傑洛德不太愉快,不過在他發難之前,他的注意力先被洛斐懷中的古文書吸引住了。
「奇怪?這本書是……我很清楚你絕對不懂這上面的語言,那你怎麼會借這本書回來?」伸手拿過洛斐懷中的書,傑洛德一臉困惑,「它好像也不在我給你的書單上吧!」
「這本書是我拿錯的。」而且其實我是能看懂一點的……不過洛斐並沒有跟傑洛德提出這點更正,他決定就當作自己完全看不懂符文來繼續話題。拉著傑洛德要對方坐好,免得等等還是滾下屋頂,洛斐慢慢解釋這書之所以會在這裡的原因,「我在帕里堤圖書館時,因為搬太多書沒看到前面,就跟一個學生撞在一起,我們的書還散落一地。」
「有點傷心呢!你是在變相抱怨我推薦的書太多嗎?那種厚度我也覺得還好。」
對,我就是在變相抱怨……但這話洛斐只有想在心裏沒說出來,他總覺得萬一說了,那鐵定不是軍師三小時的碎碎念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因此他嘴角扯了兩下,看起來有點像嘴角抽搐。
這句抱怨吞回肚裏,不代表他沒有其他詞句可以反駁。
「覺得還好……我說,厚到可以當殺人凶器了,而且超難的好嗎?都是哪來的研究論文?那不是給我這樣的人看的吧。」
「這種程度的厚度就能殺掉你,看來我們的訓練還不夠。」傑洛德笑著「嘖嘖」兩聲,簡略把書翻了一遍以後遞回給洛斐。「不過,你看著看著,總會習慣的。」
「你又要說你也是這樣一路過來的?」說到這邊洛斐也笑了,傑洛德每次話講一講總會接上這句,他都猜得到了。不過話說……接回古文書的洛斐,又拿起書在傑洛德眼前晃了幾下,「對了,傑洛德……你能看懂這本書上面的內容?」
「這本書嗎?」微愣了一愣,傑洛德搖搖頭,「雖然我沒有學過這門語言,但我知道上面寫的內容是關於什麼。」
這樣子啊……說意外其實也不會太意外,但洛斐還是做出了略微吃驚的表情。
「傑洛德也有不知道的事啊……我都快以為你是萬能的了說。」
「足以勝任你的軍師就足夠,你把我看得太高了,這樣可不行喔!」
話雖如此,被洛斐這麼一捧的傑洛德還是很開心的樣子,藍髮青年看得出來,軍師因此往上飛躍了好幾階的好心情。
又一次拿過古文書,傑洛德翻了幾頁再次細看一下,似乎還挺開心的?
原本以為傑洛德對於古文一類的應該是沒有興趣……不,感覺本來就不是個擅長文學的人,不過現在……洛斐因為軍師的態度而稍感意外,而這個時候,看著書頁的傑洛德開口。
「這本書是用遠古符文書寫的,裡面的內容是介紹古代符文,喔!難怪你看不懂,用煉金的語言詮釋魔法知識,難道是關於物造煉金的技術……」
嗯,沒有學過這門語言,卻知道這上面寫的內容是關於什麼,到底是天賦異稟天生就看得懂古代符文,還是你以前就看過這本書的翻譯文本啊?
對於傑洛德那毫無猶豫的解說感到有些無言,卻找不到吐槽切入點的洛斐,決定保持沉默,聽軍師繼續說下去。
「先前你有聽我提過吧!帕里堤學院,起初並不是一所正規的軍事學院。是因為當年暗黑戰爭一役,為用最快的速度培養出大量參戰士兵,至戰後因戰爭期間折損過多軍事人才,才正式改為軍事學院。」
「嗯。所以它的前身……」
「是有百年歷史的貴族學校,如果不是因為戰爭,聖王也不會下達命令,強制精靈議會通過平民也能就讀的規定。」
「這個我知道。」洛斐點點頭應道。就算是聖妖混血,起碼打從出生以來就住在聖族境內,即使身上妖魔特徵較為明顯也自認是精靈一族,也都活多久了,要是不知道這些事情枉論自己是聖族人。「而且越是古老的文獻,越會頻繁的使用艱澀難懂的古代文字,這本書是只有貴族才能借閱的珍貴書籍。」
近年來,遊歷大陸的無屬魔法師與煉金師越來越多,甚至連海皇傭兵團也跟著徵召了不少法師學徒,順便一度意外導致水資源嚴重缺乏……魔法師的法術研究需要用到大量水資源,這到底是為什麼呢?老實說洛斐真是感到深深不解,他們徵召來的又不是說全都是水系法師。
而關於傭兵團增加大量法師學徒的這點,讓傑洛德來說就會變成拐帶吧。沒辦法,當初洛斐的確是用了狡猾的條件把軍師拐回來的。
「嗯?原來你知道啊?那就不用特別跟你說明了,哈哈。」發現到自己好像做了沒有必要的說明,傑洛德的笑也有點尷尬。他把書闔上,「你撞見的學生,應該是法師學徒,因為煉金師通常是不屑於研究魔法的知識。」
「我知道,鍊金師大多討厭魔法,以前我還聽過有個鍊金師直接在街上喊著『魔法什麼的一點都不科學!』呢。」
「……在這個以魔法為大宗的時代,虧那個人這麼有勇氣呢。」
「是吧?所以隔天就再也沒看到他出現了。不知道姊姊做了什麼呢?」
等等、這裡怎麼會冒出洛雅?
傑洛德覺得疑惑,反射性地想發問時,沒真的把問題問出口。
總覺得不要問比較好啊。他默默想著,視線落到洛斐手上的古文書。
「我看……還是快把書還回去吧!就決定是明天了!」
「你開玩笑的吧……」聽傑洛德這樣講,洛斐嘴角抽了幾下,「從這裡往返賽奎德要多久,你讓我明天還回去?」
「不然就後天一起去吧!」傑洛德笑咪咪地拍了拍洛斐的肩膀,「正好我也有空,我想知道你的閱讀進度。然後對了,團長,我們明天來過個幾招吧!」
這突如其來的邀約……其實更有可能是要求的發言,洛斐差點要懷疑自己聽錯了。
「……不是吧,傑洛德,昨天早上我跟伊迪倫的那一場,你也有看到也有聽到,而且我不想——」
「所以我覺得我需要訓練你什麼叫做適可而止囉!團長,如果哪天我們需要活捉對象,目標不願配合的話只好行使武力強制對方配合,結果你因為不懂煞住,反而因為『不小心認真了』把人給宰了,這問題可是很嚴重的喔!」傑洛德笑道,早就料到洛斐會想回絕的他早已想好一番說詞,「況且你家軍師我啊可沒那麼弱,要是連點真本事都沒有的話,怎麼當得了你的軍師呢?決定了!明天早上就來場對練,然後後天我們就去帕里提學院還書!」
這提案跟排程很不錯吧!這樣說著的軍師滿懷期待地看著指揮官,等待對方的反應。
被傑洛德說得無法回嘴,就算不想承認,然而對方講得確實很有道理,儘管洛斐相當心不甘情不願,也不得不被說服。
但是回望著軍師滿臉笑容的洛斐卻微微瞇起眼。
「上次是誰被只拿單手劍的我差點削掉一大塊肉的?」
「呃?那、那個是……」
「雖然那是你為了配合我的水準所以有些放水了,但你也不能否認你就因為這點放水,差點受了不小的傷……雖然終歸是我下手不知輕重。」
就是因為會傷到你,我才不想拿劍對著你—--
但心知軍師的提案也有他的道理在,洛斐只是皺眉數秒。
「先找個木匠,幫我造一對木劍。」
「咦?」
「要跟你打可以,可是我不想用真刀。只是對練就不用拚上性命,不是嗎?」看軍師微愣的表情,洛斐一掌往對方額上拍去,「我知道你的意思,所以我們就找個折衷方案啊。幹嘛愣著?有點冷了,下去吧,以免冷風吹多著涼。」
「幹嘛拍我頭……嗯,好吧,那就先這樣吧。不過以後一定要一次認真的比試喔!就這麼說定了,哈哈!」
「……你是有在聽我說……算了……」
偶爾,他會看著軍師的身影,捎出無聲的詢問。
吶,為什麼你會留下來呢?
確實,最一開始是藍髮青年使詐把人帶了回來,他也有相當的自信對方不會輕易離開。但事實上,金髮青年若想離開有的是機會。
然而對方卻留下來了,而洛斐無法肯定原因是否跟他所自信的有關。
可能只是因為死心眼吧?不過,到底是因為什麼理由呢?
洛斐不知道。但他可以感覺到,他們兩個之間,從相遇到現在的兩年間,關係其實有相當大的變化。傑洛德對他的態度沒有什麼改變,但還是有哪裡不一樣。
對方認他是君,他認對方是臣,卻非僅此而已。
他可以看到,那個總是頂著陽光笑容的金髮青年,漸漸地在某些時候總藏不住的些許陰影。
那都是洛斐不知道的部份。但他從未問過,也無權過問——他是這麼認為的。
只是因為這個時候的他相信著,軍師給他的承諾、跟他做下的約定。
那是他所握有的少數的,可以代表兩人之間的連繫的事物。對洛斐而言,這可能是他所能抓到的小小幸福——在這個渾沌的時代裡的,小小幸福。
儘管他也認為,幸福這種東西,他是沒有資格握有的。
然而他第一個下手的對象,是他這輩子以為絕對不會動到刀的對象。
直到今天他都還能清楚回想起,那人一瞬間拉回神智,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刺進那人胸膛的左劍,鐵灰色的瞳中盡是被背叛的絕望。
『為什麼、要殺我……』
而他能說什麼呢?
沒有什麼好辯解的。因為他殺了那人,這是事實。
儘管他也曾想逃避,卻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他們曾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存在,密不可分、心靈相通,沒有人能比他更瞭解那人、沒有人能比那人更瞭解他,連姊姊都不行。
他們誰都沒有錯,但也可能誰都錯了,否則那日那人就不會死在他手下,不會是那麼迫不得已的情況。
明知道對於已發生事情之假設是毫無意義的,但直至今日,他仍不時會這麼想著、這樣問著,很沒道理地希望總有一天可以傳達出去。
吶、如果我的聲音能傳達過去,不知道是不是能得到原諒呢?
不管是因為我的眼還是因為我的劍,我都奪去了那人的性命。
所以我發誓,絕對,不要再將我的劍對著我重要的人們,不管是什麼理由,我已經……
就因為知道自己會做到,才決定乾脆一開始就不要拿劍對準的。
下一個祭品會是誰?我不想知道那種事情。只求不要再有犧牲了好不好。
不要說我心太軟啊,傑洛德,我說這一定是哪裡搞錯了,我才不是那麼好的人啊。
如果我真的是那種心軟的角色,那時候死的就應該是我啊。
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明明我就是那個最該死的人。
是夜。
藍髮青年恍然從夢中醒過來,一時之間,眼前居然還有道紅色的殘影。
理解過來那是還沒睡醒導致的幻覺,洛斐輕輕搖了搖頭,苦笑。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又有多久沒有回憶起了……
「不,一直都沒有忘記過吧……」
笑著反駁掉自己內心一度閃過的想法,洛斐看了看四周。他正在屋頂上……難怪覺得風有些涼。
今天晚餐後,因為一日的公文已經處理妥當,基本上洛斐晚上的時間都可以說是自由時間,不過先前傑洛德開給他的書單上的書籍他還沒有完全看完,所以回到房間以後,洛斐沒有悠哉著,反而是拿起書開始看了起來。而中途……洛斐望著那蓋在自己胸前、顯然還沒看過五分之一的一本精裝書。
這本封面也不是使用現代文字標寫的書,並不在傑洛德給他的書單裏面,一開始洛斐還很疑惑這是哪裡來的書,後來他才想起來,他在帕里提圖書館曾和一個學院的學生撞在一起,那時雙方的書本交叉散落一地,大概是在那時錯拿到了對方要借的書。
這本書的內容,其實洛斐是看不懂的——他可以大略看懂這書是在寫什麼,但無法深入了解。這精美的精裝書裡面,滿滿的是用古代符文寫成的文章,而很不巧,古文並非洛斐所長——也因此洛斐相當確定這不會是傑洛德開給他的書單項目之一,軍師沒有理由叫他去讀他不會看懂的書。雖然洛斐突然很好奇傑洛德是否能夠看懂這本書在寫什麼。
但明知是如此,洛斐卻沒有放下這本書,反而還拿著它爬上了領事館的屋頂,躺在屋頂上瞪著書本發呆,最後居然直接仰頭大睡。
他真是瘋了,沒事對著這本不在書單內的書浪費時間,有空在這裡發愣還不如去把其他書讀熟比較實際吧?
「原來你在這裡啊!」
「嗯?」
怎麼在這屋頂上會有別人的聲音?而且這聲音好耳熟,好像是……
洛斐困惑地回頭往左看去,只見屋沿冒出亞麻金色彩,下一秒,那耀眼的翡翠色進入視界。
「就說你怎麼不見了,原來……」一面爬上屋頂,傑洛德一面說道,「是跑來這……唔哇啊啊!」
以右手為支撐點,傑洛德全身騰空欲直接翻上屋頂,不料作為支撐點的右手卻在此時一個打滑,直接掉到屋沿外邊去!
「傑洛德!」
看軍師居然沒爬上來反而要摔下去,洛斐嚇得驚叫,非常迅速地翻身跳起衝向傑洛德,伸出右手準確地抓住對方在掉落瞬間伸往屋沿以保一命的左手。
開玩笑,領事館屋頂可是六樓以上的高度,人族摔下去不死也會變植物人吧!
而在這行動之中因為動作太大,差點把從圖書館借來的精裝書給甩了出去……還好最後是沒讓書離開懷中,不然這種古文書……價格不斐吧?
驚險一瞬間,感受到確實抓住軍師的手感,洛斐悄悄鬆了一口氣。為什麼他要在夜空之下、領事館的屋頂之上,為了軍師可能差一點就要摔死,而在短短數秒間心情像是洗了三溫暖呢?
把軍師拉到屋頂上,洛斐感到渾身脫力,重重嘆了口氣。差點就被傑洛德給嚇死。而那個害他到現在心臟狂奔的罪魁禍首,竟然還笑得出來!
「呼!差一點就摔下去了,躺在屋頂上看星星是不錯啦!只是風險太高了哈哈!」
「要爬上來就不要耍帥!這種高度你就這樣摔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
見傑洛德居然還能開玩笑,洛斐反而感到火大。他沒好氣地回了句話,隨後又是嘆氣。
「差點被你嚇死……怎麼突然也爬上來了?」
「嗯?那是因為你不見了,找不到人,我才想到來爬屋頂找你的!你不知道,因為指揮官忽然失去蹤影,現在下面鬧得一片雞飛狗跳呢!」
「這、這樣啊……」是誰剛好來找他卻發現找不到人,才意外造成騷動了嗎……洛斐差點不知道該說什麼。不過……他看著眼前的軍師。「那虧你想得到爬上屋頂來找我。」
洛斐以前可是沒有自己往屋頂爬的經驗啊,每次都是被傑洛德拉著去爬樹爬屋頂的。
「喔,你說那個啊!」聞言,傑洛德笑了笑,「我只是想說如果你不在領事館裏、周圍又找不到你,就從領事館的屋頂看出去感覺會比較好找……沒想到就在這裏發現你了。」
他錯了,他似乎太高估他家軍師的思維了。
聽了傑洛德這段解釋,頓時間洛斐感到相當的絕望而啞口無言。到底為什麼,他的軍師最近越來越思維怪異……還是說、其實這才是對方的本性,只是他一直沒發現!?
洛斐錯愕的表情顯然令傑洛德不太愉快,不過在他發難之前,他的注意力先被洛斐懷中的古文書吸引住了。
「奇怪?這本書是……我很清楚你絕對不懂這上面的語言,那你怎麼會借這本書回來?」伸手拿過洛斐懷中的書,傑洛德一臉困惑,「它好像也不在我給你的書單上吧!」
「這本書是我拿錯的。」而且其實我是能看懂一點的……不過洛斐並沒有跟傑洛德提出這點更正,他決定就當作自己完全看不懂符文來繼續話題。拉著傑洛德要對方坐好,免得等等還是滾下屋頂,洛斐慢慢解釋這書之所以會在這裡的原因,「我在帕里堤圖書館時,因為搬太多書沒看到前面,就跟一個學生撞在一起,我們的書還散落一地。」
「有點傷心呢!你是在變相抱怨我推薦的書太多嗎?那種厚度我也覺得還好。」
對,我就是在變相抱怨……但這話洛斐只有想在心裏沒說出來,他總覺得萬一說了,那鐵定不是軍師三小時的碎碎念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因此他嘴角扯了兩下,看起來有點像嘴角抽搐。
這句抱怨吞回肚裏,不代表他沒有其他詞句可以反駁。
「覺得還好……我說,厚到可以當殺人凶器了,而且超難的好嗎?都是哪來的研究論文?那不是給我這樣的人看的吧。」
「這種程度的厚度就能殺掉你,看來我們的訓練還不夠。」傑洛德笑著「嘖嘖」兩聲,簡略把書翻了一遍以後遞回給洛斐。「不過,你看著看著,總會習慣的。」
「你又要說你也是這樣一路過來的?」說到這邊洛斐也笑了,傑洛德每次話講一講總會接上這句,他都猜得到了。不過話說……接回古文書的洛斐,又拿起書在傑洛德眼前晃了幾下,「對了,傑洛德……你能看懂這本書上面的內容?」
「這本書嗎?」微愣了一愣,傑洛德搖搖頭,「雖然我沒有學過這門語言,但我知道上面寫的內容是關於什麼。」
這樣子啊……說意外其實也不會太意外,但洛斐還是做出了略微吃驚的表情。
「傑洛德也有不知道的事啊……我都快以為你是萬能的了說。」
「足以勝任你的軍師就足夠,你把我看得太高了,這樣可不行喔!」
話雖如此,被洛斐這麼一捧的傑洛德還是很開心的樣子,藍髮青年看得出來,軍師因此往上飛躍了好幾階的好心情。
又一次拿過古文書,傑洛德翻了幾頁再次細看一下,似乎還挺開心的?
原本以為傑洛德對於古文一類的應該是沒有興趣……不,感覺本來就不是個擅長文學的人,不過現在……洛斐因為軍師的態度而稍感意外,而這個時候,看著書頁的傑洛德開口。
「這本書是用遠古符文書寫的,裡面的內容是介紹古代符文,喔!難怪你看不懂,用煉金的語言詮釋魔法知識,難道是關於物造煉金的技術……」
嗯,沒有學過這門語言,卻知道這上面寫的內容是關於什麼,到底是天賦異稟天生就看得懂古代符文,還是你以前就看過這本書的翻譯文本啊?
對於傑洛德那毫無猶豫的解說感到有些無言,卻找不到吐槽切入點的洛斐,決定保持沉默,聽軍師繼續說下去。
「先前你有聽我提過吧!帕里堤學院,起初並不是一所正規的軍事學院。是因為當年暗黑戰爭一役,為用最快的速度培養出大量參戰士兵,至戰後因戰爭期間折損過多軍事人才,才正式改為軍事學院。」
「嗯。所以它的前身……」
「是有百年歷史的貴族學校,如果不是因為戰爭,聖王也不會下達命令,強制精靈議會通過平民也能就讀的規定。」
「這個我知道。」洛斐點點頭應道。就算是聖妖混血,起碼打從出生以來就住在聖族境內,即使身上妖魔特徵較為明顯也自認是精靈一族,也都活多久了,要是不知道這些事情枉論自己是聖族人。「而且越是古老的文獻,越會頻繁的使用艱澀難懂的古代文字,這本書是只有貴族才能借閱的珍貴書籍。」
近年來,遊歷大陸的無屬魔法師與煉金師越來越多,甚至連海皇傭兵團也跟著徵召了不少法師學徒,順便一度意外導致水資源嚴重缺乏……魔法師的法術研究需要用到大量水資源,這到底是為什麼呢?老實說洛斐真是感到深深不解,他們徵召來的又不是說全都是水系法師。
而關於傭兵團增加大量法師學徒的這點,讓傑洛德來說就會變成拐帶吧。沒辦法,當初洛斐的確是用了狡猾的條件把軍師拐回來的。
「嗯?原來你知道啊?那就不用特別跟你說明了,哈哈。」發現到自己好像做了沒有必要的說明,傑洛德的笑也有點尷尬。他把書闔上,「你撞見的學生,應該是法師學徒,因為煉金師通常是不屑於研究魔法的知識。」
「我知道,鍊金師大多討厭魔法,以前我還聽過有個鍊金師直接在街上喊著『魔法什麼的一點都不科學!』呢。」
「……在這個以魔法為大宗的時代,虧那個人這麼有勇氣呢。」
「是吧?所以隔天就再也沒看到他出現了。不知道姊姊做了什麼呢?」
等等、這裡怎麼會冒出洛雅?
傑洛德覺得疑惑,反射性地想發問時,沒真的把問題問出口。
總覺得不要問比較好啊。他默默想著,視線落到洛斐手上的古文書。
「我看……還是快把書還回去吧!就決定是明天了!」
「你開玩笑的吧……」聽傑洛德這樣講,洛斐嘴角抽了幾下,「從這裡往返賽奎德要多久,你讓我明天還回去?」
「不然就後天一起去吧!」傑洛德笑咪咪地拍了拍洛斐的肩膀,「正好我也有空,我想知道你的閱讀進度。然後對了,團長,我們明天來過個幾招吧!」
這突如其來的邀約……其實更有可能是要求的發言,洛斐差點要懷疑自己聽錯了。
「……不是吧,傑洛德,昨天早上我跟伊迪倫的那一場,你也有看到也有聽到,而且我不想——」
「所以我覺得我需要訓練你什麼叫做適可而止囉!團長,如果哪天我們需要活捉對象,目標不願配合的話只好行使武力強制對方配合,結果你因為不懂煞住,反而因為『不小心認真了』把人給宰了,這問題可是很嚴重的喔!」傑洛德笑道,早就料到洛斐會想回絕的他早已想好一番說詞,「況且你家軍師我啊可沒那麼弱,要是連點真本事都沒有的話,怎麼當得了你的軍師呢?決定了!明天早上就來場對練,然後後天我們就去帕里提學院還書!」
這提案跟排程很不錯吧!這樣說著的軍師滿懷期待地看著指揮官,等待對方的反應。
被傑洛德說得無法回嘴,就算不想承認,然而對方講得確實很有道理,儘管洛斐相當心不甘情不願,也不得不被說服。
但是回望著軍師滿臉笑容的洛斐卻微微瞇起眼。
「上次是誰被只拿單手劍的我差點削掉一大塊肉的?」
「呃?那、那個是……」
「雖然那是你為了配合我的水準所以有些放水了,但你也不能否認你就因為這點放水,差點受了不小的傷……雖然終歸是我下手不知輕重。」
就是因為會傷到你,我才不想拿劍對著你—--
但心知軍師的提案也有他的道理在,洛斐只是皺眉數秒。
「先找個木匠,幫我造一對木劍。」
「咦?」
「要跟你打可以,可是我不想用真刀。只是對練就不用拚上性命,不是嗎?」看軍師微愣的表情,洛斐一掌往對方額上拍去,「我知道你的意思,所以我們就找個折衷方案啊。幹嘛愣著?有點冷了,下去吧,以免冷風吹多著涼。」
「幹嘛拍我頭……嗯,好吧,那就先這樣吧。不過以後一定要一次認真的比試喔!就這麼說定了,哈哈!」
「……你是有在聽我說……算了……」
偶爾,他會看著軍師的身影,捎出無聲的詢問。
吶,為什麼你會留下來呢?
確實,最一開始是藍髮青年使詐把人帶了回來,他也有相當的自信對方不會輕易離開。但事實上,金髮青年若想離開有的是機會。
然而對方卻留下來了,而洛斐無法肯定原因是否跟他所自信的有關。
可能只是因為死心眼吧?不過,到底是因為什麼理由呢?
洛斐不知道。但他可以感覺到,他們兩個之間,從相遇到現在的兩年間,關係其實有相當大的變化。傑洛德對他的態度沒有什麼改變,但還是有哪裡不一樣。
對方認他是君,他認對方是臣,卻非僅此而已。
他可以看到,那個總是頂著陽光笑容的金髮青年,漸漸地在某些時候總藏不住的些許陰影。
那都是洛斐不知道的部份。但他從未問過,也無權過問——他是這麼認為的。
只是因為這個時候的他相信著,軍師給他的承諾、跟他做下的約定。
那是他所握有的少數的,可以代表兩人之間的連繫的事物。對洛斐而言,這可能是他所能抓到的小小幸福——在這個渾沌的時代裡的,小小幸福。
儘管他也認為,幸福這種東西,他是沒有資格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