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ver 12 隱沒
我們沒有可以哀悼逝者的時間。
因為巫妖出人意料的現身、並使得第一線的聯軍一度戰力大損,無奈之餘現場的傭兵團長們只得緊急指揮各自的部隊撤離,並且各自派出擅長結界法術的魔法師部隊,編造大型結界將葬龍峽谷整個封起來。這當然不能夠完全制住不滅巨龍與邪惡巫妖。所有人都明白這不過是拖延時間的手法,結界遲早會被破壞掉。
事情變得更麻煩了。先不提寂靜之城有多少人因達隆納斯而喪命,在這個緊要關頭他們甚至是連想哀悼死者都力不從心。
離開葬龍峽谷後洛斐第一件事情就是前往琉斐的住處,但當他到達屋外時,門還沒推開,經過的寂靜之城居民就告訴他琉斐已經下葬之事。
洛斐又一次發現了他什麼也不明白。
「團長。」
跟著洛斐一起來到琉斐住所的傑洛德,看著他的主上有意無意地擺弄桌上的棋盤。他想對對方說些什麼,卻發現好像什麼也無法說。
反倒是他以為會就這樣沉默直到離開為止的藍髮青年開口了。
「吶,傑洛德。」將倒下後一直沒被立起來的國王棋子扶正,洛斐語調很輕,「我一直以為母親將水晶球交給我,是相信我可以做出最好的判斷。但是事實上好像不是那一回事吧。」
琉斐將生命水晶球交給洛斐,卻仍有很多事情沒有跟洛斐說。
比如說,那個水晶球灌注的是琉斐全部的生命;比如說,那個水晶球裡裝著的正是琉斐的靈魂。
「靈魂離開身體超過一定的距離,肉體就會變成純粹的軀殼……當時母親是站在門口看著我離開的,所以後來人家發現的時候,母親已經是斷氣倒在自己家門前了。」
然而即使受人愛戴的占卜師過世,也沒人能夠給她完善的安葬儀式。
不滅巨龍之亂已經帶來太多死亡了,沒有多餘的心力資源可以挪給琉斐。
「我本來想把母親帶回領地去替她舉行葬禮……」
手指輕堆,皇后倒了。
如果洛斐是獸族,傑洛德猜想他現在或許能看到耳朵垂得很低、情緒之低落都可以展現在耳朵上的團長。不過就算洛斐不是,他現在的失落已經明顯到無法忽略。
「那麼,等事情結束後,向寂靜之城的城主協調把琉斐小姐的墓遷回去呢?」
軍師給出的提案讓藍髮青年有些訝異地看向他。面對洛斐的訝異目光,傑洛德只是聳肩輕笑了笑。
「至少這點是可以做到的吧?我相信團長偶爾對家人任性一點是可以被原諒的。畢竟你們母子都是很任性固執的人嘛!雖說死者為大,但同樣的,人死了就沒有能為自己辯駁的機會。團長想怎麼打算,我也會全力支持你。」
「傑洛德……」
金髮青年是個很不可思議的存在。
當發覺自己心中的傷痛被身邊這人輕易撫平時,洛斐很自然地提起笑容。
哎哎,沒有這個人的自己可能就真的不行吧。
「——你也到這裡來了呢。」
卻在這時有第三個人的聲音打破這裡的寧靜。
傑洛德愣了一下後急忙回頭看向門口。洛斐則沒有動作。他早也大概猜到,會在這時候來琉斐住處的人不只他跟傑洛德。
「所以妳早就知道了吧?」所以洛斐沒有回過身,只是語氣冷淡地丟出問句,「母親一早就打算獻出自己的性命。」
「我知道,那又怎樣?」
輕推門扉踏入室內的,是那個應該現已失蹤的聖夜公會會長、魔幻傭兵團團長。白精靈指揮官的打扮就如消失在葬龍峽谷時一樣,褐灰色的斗篷掩去了她身上的其他色彩。洛雅的手中握著已經失去光芒、變得黯淡的水晶球。她隨手甩下水晶球,不管水晶球會不會因為他這一甩落地而碎裂,表情平淡地看著洛斐,可是那青空色的眼眸卻比任何時候都還清冷。
「至少我沒攔著你們見面,讓你們有最後一次見面的機會。」
「妳明明就知道。」
洛斐壓抑著怒氣。他不懂,堂姊明明就有阻止這一切發生的力量,但她沒有,而或許她還是推手。
「妳明明就知道,母親會怎麼做……而妳明明可以阻止她的!」
「我為什麼要阻止她?」
「就憑妳知道不滅巨龍不會因為生命水晶的力量就被封印。」面對洛雅的裝蒜,洛斐硬是咬牙忍下而沒破口大吼,「……就憑妳明明早就發現,召喚達隆納斯的是殿下。」
「……呵。」
然後洛雅竟然笑了。
感覺白精靈女性的態度不太對勁,傑洛德悄悄往洛斐靠近了點,左手按上佩劍的劍鞘。在戰場上被巫妖夏洛特打飛的劍沒能找回來,因此現在他身上這把是新的佩劍。
「那又怎樣?」然後,白精靈的話語冰冷,「你還有一次見到夫人的機會,這不好嗎?」
——咦?
感覺堂姊的話語哪裡不對勁,洛斐微愣了愣。
「夫人還活著呢,雖然不見得是過著她想過的生活,但她做著自己決定的事情活到今天呢。」一字一句緩緩講道,洛雅勾起的笑容就是有那麼分詭異,「……父親大人跟母親大人的命,換你能再見夫人一次的機會,有什麼不好?」
然後洛斐想起來了。當年他被家裡送到洛雅那邊去的時候,洛雅的父母親也為了幫助洛斐的父母抵禦外敵而去了洛斐一家當時住的城,當然,在那時就一併喪失性命。所以他一直都以為,他跟堂姊的親人只剩下彼此。
但是今天卻發現,事實上並非如此。
洛斐忘記了,那個不能忘的事情。
一直以來最重視、最保護自己的堂姊,其實同時是最有資格憎恨自己的人。
「我再也見不到父親大人跟母親大人了。」白精靈女子握緊雙手,些許殷紅從指縫間滲出,「……夫人還活到今天、跟你見上了一面,直到最後一刻都在你身邊,你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從各方面來講,洛斐都能說是害死她父母的元凶吧。
無法反駁洛雅的話,洛斐語塞。他不知道他有什麼資格責怪堂姊。就如他對琉斐說過的,他沒有責怪洛雅的理由——更是沒有資格。
於是洛斐在轉開目光的同時也轉移話題。
「……所以妳是在幫助殿下?」
洛斐說著沒有人懂的名詞,但無所謂,只要洛雅懂就好。
白精靈指揮官微微揚眉,她聳肩。
「我為什麼要幫他?他既然都回來了,不用人幫就可以搞定一切了吧,雖然我不知道他能做到什麼程度。」
「既然妳沒打算幫他,為什麼現在要『失蹤』?」
洛斐可不相信,如果洛雅完全沒有打算特別要做什麼,她才不會「鬧失蹤」。他知道一件事情——或許除了洛雅與「那個對象」之外,只有他知道了。他不會相信洛雅的「行蹤不明」與「那個對象」沒有關係。
儘管在旁聽得一頭霧水又不好發問,但傑洛德也漸漸能聽懂了,說到「回來的人」的話——所以「殿下」指的就是巫妖夏洛特?
「沒辦法,我和那孩子之間有過協定。」輕描淡寫帶過自己現在行動的理由,洛雅冷笑著聳肩,「在我確定那份協定是不是還有效以前,賽凡會變成我的累贅。反過來說可能是我會牽連到他。所以我現在不能待在那裡。」
「自己的傭兵團卻不能待在那裡,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對啊。」洛斐不相信地皺眉道,「妳究竟是為了賽凡提斯而躲起來、還是為了履行跟殿下的協定而躲起來?」
「我沒有義務回答你這個問題。」輕呵一聲,洛雅相當乾脆地轉身走往門口,「至於你們在這裡見到我的事情要不要告訴賽凡,就隨你們便。就算他知道我來過這裡,也無法輕易搜索到我。這點他自己也相當清楚。你們加油吧!我暫時不管事了。魔幻的事情我已全權委託賽凡處理,號召燦煌的絕對權力也在他身上了,不怕艾里他們擅自作主、陣前倒戈不聽賽凡的話。」
「妳……」
洛斐有些愕然。號召燦煌的絕對權力,那是洛雅一直以來從不離身的白薔薇裝飾品。人造白薔薇花、繫上打成蝴蝶緞帶的高級絲綢製品,這世界上只有兩朵,當初訂製的金額也相當高昂。
而那樣東西,洛雅剛才說她給了賽凡提斯。
「怎麼,有這麼難相信嗎?」推開大門,白精靈指揮官輕笑,「不相信的話你可以隨時找賽凡確認啊。那我走了。」
如同一陣清風,來無影去無蹤。
洛斐沒有阻止洛雅離開,傑洛德也沒有。他們都知道他們攔不住那個女人,最有機會攔住對方的、她的軍師,現在反而是沒有機會遇到對方。
於是洛斐與傑洛德互看一眼,然後彼此點頭。藍髮青年掏出懷中的水晶球,放在重新扶正的皇后旁邊。
母親,請等我將妳接回家。
妳一定會喜歡的,我現在的領地。不要只在占卜的幻境中看著,我希望妳可以親眼見到我現在治理的領土。
到時候,我還要向妳介紹我現在的夥伴們……朋友們——我現在的家人。
雖然很想現在就行動,很可惜不行。所以,現在,請妳先等著。
閉起後重新睜開的海藍抹去眷戀。他們現在必須離開。
「傑洛德,走吧。雖然她跑得不見蹤影了……緊接著要開會了。」
會議主持人是歐塔副會長啊。想起副會長之前那副「已死」表現,洛斐就感到一陣無奈。但該開的會就是得開。就算歐塔沒有提出會議要求,現在代理魔幻全項事務的賽凡提斯也會籌劃吧。
「嗯。」
比洛斐晚一點踏出琉斐住處的傑洛德,在走到門口時頓了頓,回頭望向室內,桌上的棋盤與水晶球。這時他注意到自己腳邊的另一顆水晶球。那是剛才洛雅扔下的。
傑洛德將腳邊的水晶球拾起,走到放著棋盤的桌邊,把水晶球放到騎士與國王的旁邊。
然後起誓。
「不論幾次,我們一定會回來這裡。即使明天就會殞命,我們的願望不會改變。琉斐小姐,妳的意志與尊貴的性命……絕對不會令它白費!對……我能做到的事情是……」
「傑洛德?」
「啊、來了來了!」
沒有講完的話語被屋外的人打斷,連忙應聲的傑洛德無奈苦笑,隨即邁開步伐跟了出去。
我能做到的事情是……只有與你一同牽起手,向前邁進。
不是約好了?直到最後……都會和你在一起。
不滅巨龍的再次復甦造成聯軍相當大的衝擊。除此之外還伴隨相當多負面效應……隨之而來掀起不少災難。
對聖夜公會而言首當其衝的災難無非是會長失蹤一事。
但是知道這件事情的,除了順利進攻入葬龍峽谷內的鷹森傭兵團團長、以及事後同魔幻傭兵團撤離的海皇主從,就只有在巫妖現身之時的對達隆納斯一役,無視指令留守峽谷外側、扔著傭兵團自個兒溜進葬龍峽谷深處的幾名團長。
對,而且還不只一個。
「……所以原來梨安小姐也是……」
聖族少女據說事後被自己軍師抓著進行一段時間的精神轟炸,因此剛才會議間她的神情略顯疲憊。
「我本來也以為月溪傭兵團是臨時跟鷹森傭兵團一起攻進葬龍峽谷的……但是——」回想撤兵時的混亂景況,傑洛德苦笑,「結果除了真的在外接應的克羅斯羅德傭兵團,連絳藤、承霜的團長都拋下自家團員溜進峽谷……」
要知道一左一右繞著洛斐喊著「哇是堂弟君!」、「是傳說中的堂弟君!」這情況有多麼破壞緊張氣氛。用來緩和情況的話似乎不算壞事,但對洛斐的胃而言單純只能是場酷刑吧。說來,原來承霜的團長夏月也是跟理人相近的個性?聽說他們互相間似乎還稱兄道弟……嗯……
「我們公會盡是一些怪人……」
掩面碎唸的洛斐已經不是第一次後悔加盟聖夜公會一事了。有沒有跳槽的選項?不……會長是那個女人,退會的話可能還要先面對一波追逐戰,光想就飽了!
傑洛德笑著拍了拍一臉胃痛的洛斐肩膀。
「嘛,但也有豐富的資源啊!不全是壞事啦,放寬心放寬心。」
「傑洛德……會累的事情就是會累啊。」
「這樣就不行的話,你要怎麼帶我去環遊世界?振作點吧團長!」
「這個跟那個可以混為一談的嗎……」
洛斐無力地回話。可惜疲憊歸疲憊,該整理的情報還是要整理。
在達隆納斯一度倒下之時,出現在巨龍之首、且強行灌注自己的力量促使巨龍復活的那個人——那名巫妖,其名夏洛特。
巫妖夏洛特,過去是煌天帝國的皇室成員之一,並且正是前人皇傑菲爾的弟弟。在暗黑戰爭發生以前,背叛帝國、投向暗黑雙子神懷抱的他,在返回帝國時被傑菲爾親手處死。
洛斐歛眼。
「已經被帝國除名的前皇儲,如今化身為巫妖重回幻想大陸……」
那現身在巨龍之首、舉止間帶有的高貴氣質的黑色身影都顯現了他確實是皇室之人的身份。儘管那已是過去式。
在葬龍峽谷中,洛斐有與夏洛特對上視線。儘管如此,他並不清楚對方是否認得他,或者是有認出他。
「團長。」盯著洛斐沉思的樣子,傑洛德忍不住開口,「……你認識夏洛特?」
「嗯?」突然被問了這麼一句,洛斐微愣了愣後睜眼,「怎麼這麼問?你該不會是看我好像心不在焉的樣子,就覺得我沒在關注人族的歷史吧?我知道的,皇儲夏洛特,當年被人皇傑菲爾親手處死的傑菲爾之弟。」
「我不是這個意思。」傑洛德搖頭,不管洛斐是真沒聽懂他的意思還是裝傻他都決定要追問到底,「我是指,你跟夏洛特互相之間認識?就像……我們碰到洛雅的時候。她的態度顯然不是『知道夏洛特』而已。協定又是什麼?」
洛斐眨眨眼。他沒有馬上回答軍師的提問,而是扯扯嘴角,苦笑。
「協定」是什麼……我也很想知道啊。
「嚴格來說,我跟殿……我跟夏洛特不算認識……但他或許知道我吧。我不清楚。」
「所以洛雅跟夏洛特認識?」
「認識吧。事實上在燦煌還存在的期間,我看過幾次夏洛特私下來拜訪她的狀況。他們可能比我們以為的還要熟悉對方。」
「那洛雅現在不見蹤影是……」
「我希望她不是為了暗中與巫妖聯手才躲起來。」知道傑洛德顧慮的是什麼,洛斐也明白表示自己的擔憂、以及目前他所知道的事實,「只是至少,就她對賽凡提斯的在意程度,『為了不牽連賽凡提斯而藏匿行蹤』可能也是事實……至少剛才我們交談的期間,我看不出來她有說謊的跡象。」
洛斐這一說傑洛德才忽然想起,他的主上擁有可以看破虛假的一對眼睛。既然洛斐這麼說了,那應該就是沒問題的。
但雖說是沒有說謊……傑洛德不太確定地看著洛斐。
「那隱瞞呢?」
洛斐瞇眼扯開嘴角,露出明顯不太愉快的笑容。
「她無時無刻都有在隱瞞東西,已經不用特別提了。」
啊……原來如此,是從不會將真實全盤托出的類型嗎?傑洛德理解的點點頭。
「那團長你呢?」
「啊?」
怎麼突然問我……我怎樣?洛斐困惑地歪頭看著傑洛德。
金髮軍師的臉上掛著一貫的笑容。
「從巫妖夏洛特剛出現的時候我就很在意了……團長叫夏洛特『殿下』啊。」
傑洛德沒有聽漏也不會聽錯,而他相信當時同樣就在他們身旁的賽凡提斯也聽得一清二楚,洛斐當時是怎麼稱呼夏洛特的。
『夏洛特……皇儲……殿下?』
儘管他們都相當驚訝,仍存在著無法忽視的點。
而且在剛才的對話裡,傑洛德也發現洛斐一度幾乎稱呼夏洛特為「殿下」,只是在語句出口前應是換成了直呼其名。
「啊……那個啊?」被提起稱呼之事,洛斐笑得尷尬,「就……只是習慣。真的。」
「習慣嗎……」
這個解釋顯然沒能說服傑洛德,他歛起笑容,明顯皺起眉。
「團長,你應該很清楚……我們做為傭兵團——」
「要保持絕對的中立。」知道軍師想說什麼,洛斐乾脆地把話接下,「傑洛德,我沒有忘。也不會忘。」
海皇洛斐並非傭兵團團長新手,過去就算不是團長也曾算做過副團長,雖然他沒什麼在管事。
但那些規則、必須遵守的事情、不變的通用規定,他一樣也不會忘記。
傑洛德抿抿唇,他想再說些什麼,最後他選擇嘆氣,把那些滿滿的嘮叨話一起嘆掉。
「可是團長,你跟洛雅很像。」
你們同樣會在一些事情上隱瞞,不論旁人的我們怎麼追問、怎麼挖掘,就是打死不講。
洛斐雖然還沒有做出像洛雅那麼誇張的行為——假他人之手行自殺之實——但傑洛德總是覺得,那或許是遲早的事情。
這對堂姊弟其實非常相像。不論個性或者行為。
聽到傑洛德這話,洛斐愣了幾秒後笑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有點開心。」
「團長。」
這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啊……洛斐的反應讓傑洛德有點傻眼了。但藍髮青年卻笑著搖頭。
「傑洛德,我不覺得我跟她很像……因為我絕對無法成為她。」
洛斐認為他一直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儘管如經成為一個傭兵團的團長、擁有一片自治領土,他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僅是努力模仿過去他所看到的,洛雅‧緋的一舉一動。
從外表來看,沒人能看得出來洛雅與洛斐是血緣之親。畢竟他們不論是外貌或者是表現出來的舉止都相差甚遠。
然而傑洛德現在卻跟洛斐說,他跟洛雅很像。
「你這麼說,我想我是成功的,同時也是失敗的。你說我跟她很像,那就表示了我模擬她的行為相當成功……但是卻沒有屬於『海皇洛斐』的特質了吧?」
洛斐一直欠缺某些決定性的東西。他明白今天要是他身邊沒有這些可靠夥伴——光是當初要是格雷厄姆沒有跟在他身邊,他今天就不會站在這裡。所以他一直在找,尋找自己不足的那些究竟是什麼,如果現在是「成功」的,那他到底少了什麼。
傑洛德這麼一說他便理解了。
就是「他自己」啊。
此時此刻藍髮青年嘴角勾起的弧度似乎與往常相比有些不一樣了。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傑洛德怎麼想都想不懂而一臉困擾。
「呃,團長?」
「啊,抱歉。我只是覺得,有傑洛德在真是太好了。」
「哈啊?」
有時候自家主上的發言就是相當出其不意。洛斐的告白令傑洛德一瞬間大腦當機。現在是什麼狀況?
軍師難得傻愣的樣子倒是讓洛斐毫不客氣地笑了。
「哈哈。別煩惱了,我只是想表示一下謝意。」
「什、什麼東西啊……有時候覺得你這個人真難懂。」
「抱歉。」
笑著搖頭,洛斐的視線落到手邊的公文。
「月華的會長表示,理想且順利的話,封住葬龍峽谷的結界可以撐個至少一個月。」
展開封印葬龍峽谷的結界陣的先鋒是月華公會的會長。此次的封印魔法基本是由月華會長在指揮進行。因為這次的戰事,洛斐才知道原來月華會長帶領的魔法師部隊相當擅長結界型陣法,防禦型魔法之強韌可謂之堅不可摧都不誇張。也因此月華會長的評估是相當可靠的。
「是啊。」同樣早已閱讀過那份文件的傑洛德點頭,「所以我們有大概一個月的緩衝時間,大陸各國也需要處理一下內部因亡靈兵隊出沒而造成的損失……聯盟軍總部目前的指示是以月華公會長為首的幾個魔法師團隊負責穩住封印,其餘可選擇留守葬龍丘陵、或是回到自己領地作戰後處理。團長可以趁這機會把琉斐小姐接回海皇領喔。」
話題忽然跳到琉斐身上,洛斐頓時錯愕地望著傑洛德。
「把、把母親……可是傑洛德——」
「這沒什麼不對啊。」金髮青年笑得一臉理所當然,「這確實是『戰後處理』。而且團長,你的心有一大半都繫在琉斐小姐那了,不如就趁這點空檔處理讓你無法安心的事情吧。」
洛斐知道他的軍師總是很能理解他的心情,有時還會比他更早提出他希望執行的一些事。
於是洛斐微微垂下頭。啊啊,這份暖透心底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呢。
「……謝謝,傑洛德。」
「謝什麼啊——真是的!要感謝我,就等一切都結束以後我們再來聊!」
因為巫妖出人意料的現身、並使得第一線的聯軍一度戰力大損,無奈之餘現場的傭兵團長們只得緊急指揮各自的部隊撤離,並且各自派出擅長結界法術的魔法師部隊,編造大型結界將葬龍峽谷整個封起來。這當然不能夠完全制住不滅巨龍與邪惡巫妖。所有人都明白這不過是拖延時間的手法,結界遲早會被破壞掉。
事情變得更麻煩了。先不提寂靜之城有多少人因達隆納斯而喪命,在這個緊要關頭他們甚至是連想哀悼死者都力不從心。
離開葬龍峽谷後洛斐第一件事情就是前往琉斐的住處,但當他到達屋外時,門還沒推開,經過的寂靜之城居民就告訴他琉斐已經下葬之事。
洛斐又一次發現了他什麼也不明白。
「團長。」
跟著洛斐一起來到琉斐住所的傑洛德,看著他的主上有意無意地擺弄桌上的棋盤。他想對對方說些什麼,卻發現好像什麼也無法說。
反倒是他以為會就這樣沉默直到離開為止的藍髮青年開口了。
「吶,傑洛德。」將倒下後一直沒被立起來的國王棋子扶正,洛斐語調很輕,「我一直以為母親將水晶球交給我,是相信我可以做出最好的判斷。但是事實上好像不是那一回事吧。」
琉斐將生命水晶球交給洛斐,卻仍有很多事情沒有跟洛斐說。
比如說,那個水晶球灌注的是琉斐全部的生命;比如說,那個水晶球裡裝著的正是琉斐的靈魂。
「靈魂離開身體超過一定的距離,肉體就會變成純粹的軀殼……當時母親是站在門口看著我離開的,所以後來人家發現的時候,母親已經是斷氣倒在自己家門前了。」
然而即使受人愛戴的占卜師過世,也沒人能夠給她完善的安葬儀式。
不滅巨龍之亂已經帶來太多死亡了,沒有多餘的心力資源可以挪給琉斐。
「我本來想把母親帶回領地去替她舉行葬禮……」
手指輕堆,皇后倒了。
如果洛斐是獸族,傑洛德猜想他現在或許能看到耳朵垂得很低、情緒之低落都可以展現在耳朵上的團長。不過就算洛斐不是,他現在的失落已經明顯到無法忽略。
「那麼,等事情結束後,向寂靜之城的城主協調把琉斐小姐的墓遷回去呢?」
軍師給出的提案讓藍髮青年有些訝異地看向他。面對洛斐的訝異目光,傑洛德只是聳肩輕笑了笑。
「至少這點是可以做到的吧?我相信團長偶爾對家人任性一點是可以被原諒的。畢竟你們母子都是很任性固執的人嘛!雖說死者為大,但同樣的,人死了就沒有能為自己辯駁的機會。團長想怎麼打算,我也會全力支持你。」
「傑洛德……」
金髮青年是個很不可思議的存在。
當發覺自己心中的傷痛被身邊這人輕易撫平時,洛斐很自然地提起笑容。
哎哎,沒有這個人的自己可能就真的不行吧。
「——你也到這裡來了呢。」
卻在這時有第三個人的聲音打破這裡的寧靜。
傑洛德愣了一下後急忙回頭看向門口。洛斐則沒有動作。他早也大概猜到,會在這時候來琉斐住處的人不只他跟傑洛德。
「所以妳早就知道了吧?」所以洛斐沒有回過身,只是語氣冷淡地丟出問句,「母親一早就打算獻出自己的性命。」
「我知道,那又怎樣?」
輕推門扉踏入室內的,是那個應該現已失蹤的聖夜公會會長、魔幻傭兵團團長。白精靈指揮官的打扮就如消失在葬龍峽谷時一樣,褐灰色的斗篷掩去了她身上的其他色彩。洛雅的手中握著已經失去光芒、變得黯淡的水晶球。她隨手甩下水晶球,不管水晶球會不會因為他這一甩落地而碎裂,表情平淡地看著洛斐,可是那青空色的眼眸卻比任何時候都還清冷。
「至少我沒攔著你們見面,讓你們有最後一次見面的機會。」
「妳明明就知道。」
洛斐壓抑著怒氣。他不懂,堂姊明明就有阻止這一切發生的力量,但她沒有,而或許她還是推手。
「妳明明就知道,母親會怎麼做……而妳明明可以阻止她的!」
「我為什麼要阻止她?」
「就憑妳知道不滅巨龍不會因為生命水晶的力量就被封印。」面對洛雅的裝蒜,洛斐硬是咬牙忍下而沒破口大吼,「……就憑妳明明早就發現,召喚達隆納斯的是殿下。」
「……呵。」
然後洛雅竟然笑了。
感覺白精靈女性的態度不太對勁,傑洛德悄悄往洛斐靠近了點,左手按上佩劍的劍鞘。在戰場上被巫妖夏洛特打飛的劍沒能找回來,因此現在他身上這把是新的佩劍。
「那又怎樣?」然後,白精靈的話語冰冷,「你還有一次見到夫人的機會,這不好嗎?」
——咦?
感覺堂姊的話語哪裡不對勁,洛斐微愣了愣。
「夫人還活著呢,雖然不見得是過著她想過的生活,但她做著自己決定的事情活到今天呢。」一字一句緩緩講道,洛雅勾起的笑容就是有那麼分詭異,「……父親大人跟母親大人的命,換你能再見夫人一次的機會,有什麼不好?」
然後洛斐想起來了。當年他被家裡送到洛雅那邊去的時候,洛雅的父母親也為了幫助洛斐的父母抵禦外敵而去了洛斐一家當時住的城,當然,在那時就一併喪失性命。所以他一直都以為,他跟堂姊的親人只剩下彼此。
但是今天卻發現,事實上並非如此。
洛斐忘記了,那個不能忘的事情。
一直以來最重視、最保護自己的堂姊,其實同時是最有資格憎恨自己的人。
「我再也見不到父親大人跟母親大人了。」白精靈女子握緊雙手,些許殷紅從指縫間滲出,「……夫人還活到今天、跟你見上了一面,直到最後一刻都在你身邊,你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從各方面來講,洛斐都能說是害死她父母的元凶吧。
無法反駁洛雅的話,洛斐語塞。他不知道他有什麼資格責怪堂姊。就如他對琉斐說過的,他沒有責怪洛雅的理由——更是沒有資格。
於是洛斐在轉開目光的同時也轉移話題。
「……所以妳是在幫助殿下?」
洛斐說著沒有人懂的名詞,但無所謂,只要洛雅懂就好。
白精靈指揮官微微揚眉,她聳肩。
「我為什麼要幫他?他既然都回來了,不用人幫就可以搞定一切了吧,雖然我不知道他能做到什麼程度。」
「既然妳沒打算幫他,為什麼現在要『失蹤』?」
洛斐可不相信,如果洛雅完全沒有打算特別要做什麼,她才不會「鬧失蹤」。他知道一件事情——或許除了洛雅與「那個對象」之外,只有他知道了。他不會相信洛雅的「行蹤不明」與「那個對象」沒有關係。
儘管在旁聽得一頭霧水又不好發問,但傑洛德也漸漸能聽懂了,說到「回來的人」的話——所以「殿下」指的就是巫妖夏洛特?
「沒辦法,我和那孩子之間有過協定。」輕描淡寫帶過自己現在行動的理由,洛雅冷笑著聳肩,「在我確定那份協定是不是還有效以前,賽凡會變成我的累贅。反過來說可能是我會牽連到他。所以我現在不能待在那裡。」
「自己的傭兵團卻不能待在那裡,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對啊。」洛斐不相信地皺眉道,「妳究竟是為了賽凡提斯而躲起來、還是為了履行跟殿下的協定而躲起來?」
「我沒有義務回答你這個問題。」輕呵一聲,洛雅相當乾脆地轉身走往門口,「至於你們在這裡見到我的事情要不要告訴賽凡,就隨你們便。就算他知道我來過這裡,也無法輕易搜索到我。這點他自己也相當清楚。你們加油吧!我暫時不管事了。魔幻的事情我已全權委託賽凡處理,號召燦煌的絕對權力也在他身上了,不怕艾里他們擅自作主、陣前倒戈不聽賽凡的話。」
「妳……」
洛斐有些愕然。號召燦煌的絕對權力,那是洛雅一直以來從不離身的白薔薇裝飾品。人造白薔薇花、繫上打成蝴蝶緞帶的高級絲綢製品,這世界上只有兩朵,當初訂製的金額也相當高昂。
而那樣東西,洛雅剛才說她給了賽凡提斯。
「怎麼,有這麼難相信嗎?」推開大門,白精靈指揮官輕笑,「不相信的話你可以隨時找賽凡確認啊。那我走了。」
如同一陣清風,來無影去無蹤。
洛斐沒有阻止洛雅離開,傑洛德也沒有。他們都知道他們攔不住那個女人,最有機會攔住對方的、她的軍師,現在反而是沒有機會遇到對方。
於是洛斐與傑洛德互看一眼,然後彼此點頭。藍髮青年掏出懷中的水晶球,放在重新扶正的皇后旁邊。
母親,請等我將妳接回家。
妳一定會喜歡的,我現在的領地。不要只在占卜的幻境中看著,我希望妳可以親眼見到我現在治理的領土。
到時候,我還要向妳介紹我現在的夥伴們……朋友們——我現在的家人。
雖然很想現在就行動,很可惜不行。所以,現在,請妳先等著。
閉起後重新睜開的海藍抹去眷戀。他們現在必須離開。
「傑洛德,走吧。雖然她跑得不見蹤影了……緊接著要開會了。」
會議主持人是歐塔副會長啊。想起副會長之前那副「已死」表現,洛斐就感到一陣無奈。但該開的會就是得開。就算歐塔沒有提出會議要求,現在代理魔幻全項事務的賽凡提斯也會籌劃吧。
「嗯。」
比洛斐晚一點踏出琉斐住處的傑洛德,在走到門口時頓了頓,回頭望向室內,桌上的棋盤與水晶球。這時他注意到自己腳邊的另一顆水晶球。那是剛才洛雅扔下的。
傑洛德將腳邊的水晶球拾起,走到放著棋盤的桌邊,把水晶球放到騎士與國王的旁邊。
然後起誓。
「不論幾次,我們一定會回來這裡。即使明天就會殞命,我們的願望不會改變。琉斐小姐,妳的意志與尊貴的性命……絕對不會令它白費!對……我能做到的事情是……」
「傑洛德?」
「啊、來了來了!」
沒有講完的話語被屋外的人打斷,連忙應聲的傑洛德無奈苦笑,隨即邁開步伐跟了出去。
我能做到的事情是……只有與你一同牽起手,向前邁進。
不是約好了?直到最後……都會和你在一起。
不滅巨龍的再次復甦造成聯軍相當大的衝擊。除此之外還伴隨相當多負面效應……隨之而來掀起不少災難。
對聖夜公會而言首當其衝的災難無非是會長失蹤一事。
但是知道這件事情的,除了順利進攻入葬龍峽谷內的鷹森傭兵團團長、以及事後同魔幻傭兵團撤離的海皇主從,就只有在巫妖現身之時的對達隆納斯一役,無視指令留守峽谷外側、扔著傭兵團自個兒溜進葬龍峽谷深處的幾名團長。
對,而且還不只一個。
「……所以原來梨安小姐也是……」
聖族少女據說事後被自己軍師抓著進行一段時間的精神轟炸,因此剛才會議間她的神情略顯疲憊。
「我本來也以為月溪傭兵團是臨時跟鷹森傭兵團一起攻進葬龍峽谷的……但是——」回想撤兵時的混亂景況,傑洛德苦笑,「結果除了真的在外接應的克羅斯羅德傭兵團,連絳藤、承霜的團長都拋下自家團員溜進峽谷……」
要知道一左一右繞著洛斐喊著「哇是堂弟君!」、「是傳說中的堂弟君!」這情況有多麼破壞緊張氣氛。用來緩和情況的話似乎不算壞事,但對洛斐的胃而言單純只能是場酷刑吧。說來,原來承霜的團長夏月也是跟理人相近的個性?聽說他們互相間似乎還稱兄道弟……嗯……
「我們公會盡是一些怪人……」
掩面碎唸的洛斐已經不是第一次後悔加盟聖夜公會一事了。有沒有跳槽的選項?不……會長是那個女人,退會的話可能還要先面對一波追逐戰,光想就飽了!
傑洛德笑著拍了拍一臉胃痛的洛斐肩膀。
「嘛,但也有豐富的資源啊!不全是壞事啦,放寬心放寬心。」
「傑洛德……會累的事情就是會累啊。」
「這樣就不行的話,你要怎麼帶我去環遊世界?振作點吧團長!」
「這個跟那個可以混為一談的嗎……」
洛斐無力地回話。可惜疲憊歸疲憊,該整理的情報還是要整理。
在達隆納斯一度倒下之時,出現在巨龍之首、且強行灌注自己的力量促使巨龍復活的那個人——那名巫妖,其名夏洛特。
巫妖夏洛特,過去是煌天帝國的皇室成員之一,並且正是前人皇傑菲爾的弟弟。在暗黑戰爭發生以前,背叛帝國、投向暗黑雙子神懷抱的他,在返回帝國時被傑菲爾親手處死。
洛斐歛眼。
「已經被帝國除名的前皇儲,如今化身為巫妖重回幻想大陸……」
那現身在巨龍之首、舉止間帶有的高貴氣質的黑色身影都顯現了他確實是皇室之人的身份。儘管那已是過去式。
在葬龍峽谷中,洛斐有與夏洛特對上視線。儘管如此,他並不清楚對方是否認得他,或者是有認出他。
「團長。」盯著洛斐沉思的樣子,傑洛德忍不住開口,「……你認識夏洛特?」
「嗯?」突然被問了這麼一句,洛斐微愣了愣後睜眼,「怎麼這麼問?你該不會是看我好像心不在焉的樣子,就覺得我沒在關注人族的歷史吧?我知道的,皇儲夏洛特,當年被人皇傑菲爾親手處死的傑菲爾之弟。」
「我不是這個意思。」傑洛德搖頭,不管洛斐是真沒聽懂他的意思還是裝傻他都決定要追問到底,「我是指,你跟夏洛特互相之間認識?就像……我們碰到洛雅的時候。她的態度顯然不是『知道夏洛特』而已。協定又是什麼?」
洛斐眨眨眼。他沒有馬上回答軍師的提問,而是扯扯嘴角,苦笑。
「協定」是什麼……我也很想知道啊。
「嚴格來說,我跟殿……我跟夏洛特不算認識……但他或許知道我吧。我不清楚。」
「所以洛雅跟夏洛特認識?」
「認識吧。事實上在燦煌還存在的期間,我看過幾次夏洛特私下來拜訪她的狀況。他們可能比我們以為的還要熟悉對方。」
「那洛雅現在不見蹤影是……」
「我希望她不是為了暗中與巫妖聯手才躲起來。」知道傑洛德顧慮的是什麼,洛斐也明白表示自己的擔憂、以及目前他所知道的事實,「只是至少,就她對賽凡提斯的在意程度,『為了不牽連賽凡提斯而藏匿行蹤』可能也是事實……至少剛才我們交談的期間,我看不出來她有說謊的跡象。」
洛斐這一說傑洛德才忽然想起,他的主上擁有可以看破虛假的一對眼睛。既然洛斐這麼說了,那應該就是沒問題的。
但雖說是沒有說謊……傑洛德不太確定地看著洛斐。
「那隱瞞呢?」
洛斐瞇眼扯開嘴角,露出明顯不太愉快的笑容。
「她無時無刻都有在隱瞞東西,已經不用特別提了。」
啊……原來如此,是從不會將真實全盤托出的類型嗎?傑洛德理解的點點頭。
「那團長你呢?」
「啊?」
怎麼突然問我……我怎樣?洛斐困惑地歪頭看著傑洛德。
金髮軍師的臉上掛著一貫的笑容。
「從巫妖夏洛特剛出現的時候我就很在意了……團長叫夏洛特『殿下』啊。」
傑洛德沒有聽漏也不會聽錯,而他相信當時同樣就在他們身旁的賽凡提斯也聽得一清二楚,洛斐當時是怎麼稱呼夏洛特的。
『夏洛特……皇儲……殿下?』
儘管他們都相當驚訝,仍存在著無法忽視的點。
而且在剛才的對話裡,傑洛德也發現洛斐一度幾乎稱呼夏洛特為「殿下」,只是在語句出口前應是換成了直呼其名。
「啊……那個啊?」被提起稱呼之事,洛斐笑得尷尬,「就……只是習慣。真的。」
「習慣嗎……」
這個解釋顯然沒能說服傑洛德,他歛起笑容,明顯皺起眉。
「團長,你應該很清楚……我們做為傭兵團——」
「要保持絕對的中立。」知道軍師想說什麼,洛斐乾脆地把話接下,「傑洛德,我沒有忘。也不會忘。」
海皇洛斐並非傭兵團團長新手,過去就算不是團長也曾算做過副團長,雖然他沒什麼在管事。
但那些規則、必須遵守的事情、不變的通用規定,他一樣也不會忘記。
傑洛德抿抿唇,他想再說些什麼,最後他選擇嘆氣,把那些滿滿的嘮叨話一起嘆掉。
「可是團長,你跟洛雅很像。」
你們同樣會在一些事情上隱瞞,不論旁人的我們怎麼追問、怎麼挖掘,就是打死不講。
洛斐雖然還沒有做出像洛雅那麼誇張的行為——假他人之手行自殺之實——但傑洛德總是覺得,那或許是遲早的事情。
這對堂姊弟其實非常相像。不論個性或者行為。
聽到傑洛德這話,洛斐愣了幾秒後笑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有點開心。」
「團長。」
這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啊……洛斐的反應讓傑洛德有點傻眼了。但藍髮青年卻笑著搖頭。
「傑洛德,我不覺得我跟她很像……因為我絕對無法成為她。」
洛斐認為他一直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儘管如經成為一個傭兵團的團長、擁有一片自治領土,他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僅是努力模仿過去他所看到的,洛雅‧緋的一舉一動。
從外表來看,沒人能看得出來洛雅與洛斐是血緣之親。畢竟他們不論是外貌或者是表現出來的舉止都相差甚遠。
然而傑洛德現在卻跟洛斐說,他跟洛雅很像。
「你這麼說,我想我是成功的,同時也是失敗的。你說我跟她很像,那就表示了我模擬她的行為相當成功……但是卻沒有屬於『海皇洛斐』的特質了吧?」
洛斐一直欠缺某些決定性的東西。他明白今天要是他身邊沒有這些可靠夥伴——光是當初要是格雷厄姆沒有跟在他身邊,他今天就不會站在這裡。所以他一直在找,尋找自己不足的那些究竟是什麼,如果現在是「成功」的,那他到底少了什麼。
傑洛德這麼一說他便理解了。
就是「他自己」啊。
此時此刻藍髮青年嘴角勾起的弧度似乎與往常相比有些不一樣了。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傑洛德怎麼想都想不懂而一臉困擾。
「呃,團長?」
「啊,抱歉。我只是覺得,有傑洛德在真是太好了。」
「哈啊?」
有時候自家主上的發言就是相當出其不意。洛斐的告白令傑洛德一瞬間大腦當機。現在是什麼狀況?
軍師難得傻愣的樣子倒是讓洛斐毫不客氣地笑了。
「哈哈。別煩惱了,我只是想表示一下謝意。」
「什、什麼東西啊……有時候覺得你這個人真難懂。」
「抱歉。」
笑著搖頭,洛斐的視線落到手邊的公文。
「月華的會長表示,理想且順利的話,封住葬龍峽谷的結界可以撐個至少一個月。」
展開封印葬龍峽谷的結界陣的先鋒是月華公會的會長。此次的封印魔法基本是由月華會長在指揮進行。因為這次的戰事,洛斐才知道原來月華會長帶領的魔法師部隊相當擅長結界型陣法,防禦型魔法之強韌可謂之堅不可摧都不誇張。也因此月華會長的評估是相當可靠的。
「是啊。」同樣早已閱讀過那份文件的傑洛德點頭,「所以我們有大概一個月的緩衝時間,大陸各國也需要處理一下內部因亡靈兵隊出沒而造成的損失……聯盟軍總部目前的指示是以月華公會長為首的幾個魔法師團隊負責穩住封印,其餘可選擇留守葬龍丘陵、或是回到自己領地作戰後處理。團長可以趁這機會把琉斐小姐接回海皇領喔。」
話題忽然跳到琉斐身上,洛斐頓時錯愕地望著傑洛德。
「把、把母親……可是傑洛德——」
「這沒什麼不對啊。」金髮青年笑得一臉理所當然,「這確實是『戰後處理』。而且團長,你的心有一大半都繫在琉斐小姐那了,不如就趁這點空檔處理讓你無法安心的事情吧。」
洛斐知道他的軍師總是很能理解他的心情,有時還會比他更早提出他希望執行的一些事。
於是洛斐微微垂下頭。啊啊,這份暖透心底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呢。
「……謝謝,傑洛德。」
「謝什麼啊——真是的!要感謝我,就等一切都結束以後我們再來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