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喪失的實感
——你啊,下禮拜日有空嗎?
在上禮拜日的晚上,才剛分別沒多久就突然接到青梅竹馬的來電,那時候的響夜幾乎沒有多做思考就回答很閒是要去哪裡嗎?
……然後當變成手上拿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的時候,響夜就後悔答應赴約的事情了。
這一整個禮拜下來,響夜的狀況並不好,大地一定看出來了,因為他的表情一直都很擔心的樣子,一下子說要請響夜喝些東西或去吃什麼、一下問響夜要不要去看看哪款新出的遊戲,不過都被響夜拒絕了。
——我真的沒事……
雖然這麼對大地說,但是這句話連響夜自己都不相信。
響夜沒辦法阻止自己去懷疑自己的記憶的真實性。
突來的異變,世界崩毀、家破人亡,十三名惡魔使因為這起足以稱之為世界末日的動亂聚集在一起,然後對立、分道揚鑣、最後重新走在一起。
這是只有響夜知道的事情。
只存在於響夜的意識裡。
沒有其他人知道的、被掩蓋的未來。
……正因如此。
就是因為只有響夜記得這一切,令他不禁懷疑,難道是自己有問題? 不然為什麼沒有任何人記得這些事情?
世界一如往日的和平,那些本來認為經歷過的天災人禍都沒有發生,家人也都健在,這是比什麼都還要值得令人開心的事情才對。
但是響夜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明明是應該要高興的事情,他卻笑不出來。
心理上有哪裡發生問題。
響夜發現自己好像失去了情緒表達能力一樣,明明想哭卻哭不出來、應該提起笑容的時候連勾起嘴角都做不到。
明明不想讓大地、讓朋友們、讓家人擔心的。
但是自己的異常明顯到大家都看得出來。
晚上的時候,響夜一個人待在房間裡,想著的是那些日子大家在一起的生活。
那些、都是自己的妄想嗎?
如果是的話,也真是不可思議,自己的腦袋居然可以幻想出那麼離奇不可思議的故事。
……而且。
事到如今,也一直沒有感覺到サダク的存在。
——如果是閃耀者叫我,不論在哪裡我都會聽到喔。
那個具備人類外型的非人存在明明就以很溫柔很溫柔的表情這樣承諾過。
可是他沒有出現。
我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可是他沒有回應我。
沒有出現,沒有任何回答。
所以這可以解釋為サダク根本不存在嗎?
所以這代表著……別人都沒有問題?
有問題的其實是我?
一個禮拜下來,響夜一直在這點上掙扎。那只是場夢,是吧?
可是,他沒有辦法就這麼一句「啊啊、原來是作夢啊」帶過。
他放不開。
那是大家歷經千辛萬苦、付出許多代價換來的未來,怎麼能接受「啊原來只是一場夢啊」這種說法就當作沒這回事發生呢?
然而響夜沒辦法找到半點證明自己的記憶正確無誤的證據。
到目前為止唯一說明的,只有他的記憶和別人完全不一樣的這件事實而已。
當成夢就好了。
儘管這麼告訴自己,卻做不到。
對我來講,那是唯一的事實。
現在的世界,反而虛假。
看著四周的景色,響夜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虛。
……搞不好我真的有病也說不定?
如此反覆又無法肯定的心情就一再無限操作,響夜自己都感到受不了。
抱著這種不穩定的情緒跟心態,隔了一個禮拜的禮拜日,響夜再一次和大到來到Q―TRONT逛街,然後跟前一次一樣,只有大地買了一堆東西,只是這次東西多到連響夜都必須出手幫忙拿的程度。
「你上禮拜不是才來買過嗎……抱了一堆東西回家……」
「哎呀那個……過去的事情就別提了嘛——別計較小事,人生就是要看著未來啊!」
大地打哈哈想笑著帶過去,但是他的發言讓響夜大大的愣住了。
明明現在的話,那個人應該算是不認識的……響夜甚至連對方實際上是不是存在在這個世界上都無法肯定。
但是大地的反應、那不是大地原本會做的發言吧……難道說?
那個個性馬虎的男人的名字在一瞬間閃過意識流。
「……學ジョー的嗎?不過,不可能吧……」
響夜忍不住脫口低喃。
「……キョウヤ?」
似乎是聽到了但沒聽清楚,大地微微偏頭,以呼換名字代替詢問。
但是沒有打算多做回答,響夜搖了搖頭。
——因為你不記得、甚至可以說是根本就不知道,所以,不需要拿我這段曖昧不清的記憶去讓你感到困擾。
「沒什麼。是說你買好了嗎?再多我可拿不動了,你自己搬。」
「哇哇!對不起別這樣!我買好了我們走吧!」
「……話說回來,你是哪裡來的女高中生嗎?買了這麼一群東西,衣服啊零食啊,可能比女孩子還會買?」
響夜打開自己手上大包小包的提袋,一一細看裡面的內容物,然後皺眉。
為什麼我要幫你拿這堆感覺平常根本用不到的東西啊? 響夜突然覺得這實在是心裡不平衡啊,然後依照裡面的物品開始細細抱怨跟打擊大地。
確實這些發言也打擊到大地了,不過後者現在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反駁抗議,而是相當安靜……這讓響夜覺得困惑。
「……怎麼了?」
「沒——什麼。」
大地搖搖頭,看上去心情很好的哼著小調。
響夜沒有搞懂大地是突然在開心什麼,不過看到親友的好心情,他就像是被感染一樣的也跟著微笑。
——啊啊、不管在什麼時候,這名老友永遠都沒有變。
想到這點,響夜感覺自己這一個禮拜下來無法平定的心情變得安穩。
……能認識大地,真的太好了。
「吶吶!接下來去澀谷901好不好?」
「……你還想買啊?」
……或許前言要撤回,如果那傢伙不要像個小女孩子一樣瘋狂購物就好了。
結果可能是因為看出響夜很不想再去逛了,因為可能會又要幫大地拿東西……大地也沒有堅持要繼續逛街,他們乾脆的決定回家去。
回程他們依照往常那樣,前往半蔵門線準備搭車,而在月台他們碰到了意料之外的人物。
雖然對響夜來說,那個人可以說是熟到不能再熟。
「啊咧、新田シャン?」
大地睜大眼睛望著前方。
月台前方,那是上星期結識的少女。
大地快步走上前向維緒搭話,走在他後面的響夜微微斂起眼簾。
イオ……
那個少女,是當初一同出生入死、還曾一度對立、展現驚人力量的女孩。
但是,現在那也已然成為虛幻。
「新田シャン!」
「啊……南くん、志島くん,你們好。」
維緒為表禮貌的以笑容回應,含蓄的笑容,非常符合維緒的個性。
跟在大地後面,響夜也來到維緒面前,他試圖提著微笑,這一次終於成功辦到了。
「真巧呢。」
「啊、就是說啊!新田シャン是要回家嗎?」
「是的,兩位也是嗎?」
維緒笑問著,響夜點點頭,大地看起來很開心。
響夜的心情沒有大地那樣輕鬆,事實上他覺得不太舒適。
並不是因為碰上維緒或者是什麼原因,其實剛走進地下鐵時,響夜一直有一種耳鳴的感覺。
耳朵深處嗡嗡作響,那是很細微、很細微的、類似金屬音一樣的聲音。雖然不集中精神很可能不會發現,不過這個禮拜下來,響夜無法否認的,自己變得相當神經質,只要有一點點問題他都會發現到,並且相當在意甚至難受。
是怎麼回事?困惑的想著,響夜來回看看四周。身邊親友跟少女的對話持續進行著。
「是啊!如果同方向的話乾脆一起搭車?新田シャン是往哪個方向的?」
「嗯、我是……」
吡喀。
嗯?響夜疑惑的皺眉。
好像是岩石崩落、碎石滾落的聲音。
響夜還沒搞清楚這是他自己染上幻聽了還是哪裡真的有什麼狀況,此時響起了列車即將進站的提示鈴聲。
……啊。
響夜忽然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了。
四周忽然開始劇烈晃動,這是、地震?
那只有自己還記得的曾經、當初的記憶頓時湧上。
——那個、或許並不是夢……
認知道這一點的響夜,雖然不合時宜,但是他感到狂喜的心情。
一個禮拜下來,在被關在這個和平表面下的世界之中,響夜第一次有了實感。
月台內的驚叫聲此起彼落,這是一場規模很大的地震。響夜沒有感到太慌張,因為這件事情他已經經歷過。
所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大抵上他可以猜出來。
全身的神經繃緊了起來。
一輛列車衝進了月台,因為強烈的晃動而無法平穩行駛,甚至天花板開始崩落,落石砸下來壓到列車毀壞軌道,列車也因為衝擊而前後車廂相撞,中間的車廂被強硬的推擠到半空中。
然後離那裏最近的是他們三個人。
「啊……」
身前被對自己的大地僅僅發出這麼一個單音。沒有聽到維緒的聲音,大概是驚恐到說不出話來了吧。
在半空中搖搖晃晃的列車車廂快要倒下來了。
該怎麼辦?
響夜咬牙。
要怎麼樣才好?
現在的自己,就像一般的人類一樣,沒有任何力量—--
『——南樣。』
帶有機械式發音的語調從自己手機傳出。
響夜瞪大了兩眼。
手機沒有打開,應該是蓋上關起的狀態,但是卻有聲音傳了出來。
而且這個聲音……很熟悉。
『南樣,很抱歉在這個時候才提出這個問題……』
那個已經聽慣了的聲音,雖然一段時間沒有聽到了,但是響夜還是認得出來的。
——對啊、怎麼會都沒有想到呢?
雖然找不到サダク,但是回溯——如果這一切只是時間回溯而已的話—--
『您想要活下去嗎?』
那是在不知道多久以前,曾經被問過的問題。
響夜微微勾起笑容。
自從上禮拜日以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容。
——這種問題……還需要問嗎?
『我明白了。那麼,就請您照您所習慣的去做吧。祝您有美好的一日……』
照我所習慣的去做?
那個聲音並沒有說明白這句話的含意,但是響夜懂了。
他的笑容更加擴大。
男人的語音一落下,響夜迅速移動到大地跟維緒身前,掏出自己的手機,螢幕朝前。
維緒驚疑的呼聲響起,響夜沒有聽到大地的聲音,不過他可以想像親友大概是一臉你白痴嗎的表情瞪著自己吧。
他不求身後的兩人能夠瞭解自己,畢竟現在的他們什麼都不記得——不對、也可能是真的沒有經歷過那段響夜所認知的時光,不過這都無所謂。
……對,什麼都不知道。
所以,只有我可以保護他們。
只有我可以!
「……怎麼能允許這種事情!」
讓重要的人在眼前死去什麼的、怎麼能夠允許他發生!
有誰知道我費了多大工夫才得到那一切的?那個只屬於我們的未來、我們的世界!
朝向已往自己的方向傾倒的車廂的手機螢幕發出強光,響夜喊出了那個名字—--
「惡魔召喚APP、啟動!」
照我所習慣的去做、是嗎?
——サダク。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不論我呼喚幾次你都沒有出現在我的面前,可是現在我知道了,你存在在這個世界。
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證明了我的想法。
「召喚、タイホウ!」
那個澄黃身體的惡魔應召喚APP的呼應而現身。
如果一切都跟剛開始一樣,我是不可能召喚出這只在那記憶之中簽約過的惡魔的。
吶、サダク。
等我。